一天风露,杏花如雪.-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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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居然连文迦大师都不认识,真是童言无忌。”暮泽摇头晃脑,“如果你没听说过文迦这两个字,那么在前些年两大阵营厮杀时重伤了玉仙城城主的洱海三毒你总该知道吧?文迦大师就是洱海三毒之一,武林中闻名遐迩的玉蟾毒僧。如果还不明白的话,前几个月……“
“行了你别说了!”我打断了暮泽的声音。
仍旧没听说过,但是有了印象。
只在几年前听靳钺说过一次,说毒僧去了雁门关抗击叛军,毒计层出不穷,狼牙要遭殃了,还说以前听闻毒僧是个很阴险狡诈的坏人,谁料也是个胸怀天下的义士,我便嘲讽他轻信流言,他则低头吻着我的额头,说世间事听听便可,我只信你一人。
回忆有毒。
我不再搭理一直追问我明白了没明白了没的暮泽,转身端着微烫的醒酒汤上了楼。
我一直以为世间至痛是生离死别,却未曾料到此刻当我要用面对陌生人的姿态来面对一个我曾那么深爱过的人的时候,我居然痛得快要窒息了。
可是医馆里的人来来往往,我手里还有一碗药汤,我不能扔下碗跑到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我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迈上楼梯,去面对那个我根本不愿再见到的人。
我连记都不愿再记起的人。
通往二楼的楼梯只有短短几阶,我却恨不得能走上一年。
第十一章
然而我还是想得太多,自作多情。我早该料到靳钺不是一个人来的成都。
当我站在靳钺所在的病房前时,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把手里的药碗扔出去。
我看到靳钺靠在枕头上,他的手被另一只白皙温软的纤纤玉手紧紧握着,手的主人身穿一袭浅橙色的衣裙,布料轻软,更显得那人纤细而窈窕。
我曾见过她一次,在靳钺大军归来的时候,她就坐在他怀里。
见他们还没发现我的存在,我悄悄后退了两步,在隔壁房间扯了块绷带,像包裹毁容的病人一样在自己脸上裹了一层又一层。
我该庆幸因为昨晚衣服都淋湿了没得穿,今天便借了隔壁卖面大姐的粗布衣服将就穿。没有万花谷标志性的紫衣墨衫,再把脸裹一裹,声音压低一些,我自认是不会被认出来的。
这种逃避的心思,我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重新走出来,我低着头把醒酒汤端进了病房,放在桌上,转身便走。
身后传来一道温婉干净的女声:“请等一下。”
我放缓步子,扭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正在看我,娥眉臻首,红唇微微勾起,笑容浅浅,无论容颜气质都有着和我完全不同的秀美芳华,那是一种艳丽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漂亮。
“请问,这里的医生呢?”她向我身后看了看。
“医生出门了。”我压低了嗓音道。
“听你口音,你不是巴蜀人?”她似乎对我很有兴趣。
“我是医馆的病人,从中原来,借住在此。”我低声回答道,并往后缩了缩,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同时我心中暗想,这绷带缠满了大半张脸,连眼睛都只露出一只,不知道这幅尊容是怎么引起她的注意了。
“什么病症?”她又问。
“脸上起了毒疮,已经溃烂了。”我更加瑟缩地低下了头。
这下还想问吗,我在心里嗤笑。
“啊!”她果然很惊讶,然后撇了撇嘴。
我低头慢慢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走出去。
却在转身的那一秒看到她一脸嫌弃地把我端来的醒酒汤倒进了床下的痰盂。
我面无表情地一边下楼一边扯下脸上的绷带,在楼梯口看到暮泽正一脸说不出是什么的表情看着我,他清澈的眼睛里,有同情,有不解,也有些许悲哀,更多的却是对我的不赞同。
“师叔,你没必要这样。”他轻声说。
我对他轻轻一笑:“师侄,我只是嫌麻烦。”说完,我拍拍他的肩膀从他身边越过,准备继续去鼓捣我的草药。
却听见暮泽在我身后大声道:“什么嫌麻烦?你这是在逃避! 可是你又没做错什么!”
听了这话,我摇头苦笑,不小心绊在席子上,又踉跄了一步,是啊,我做错了什么呢?
可能真的只是嫌麻烦吧,那一秒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的是什么。我真的不想和他们两个扯上任何关系了,不必要的交流,不如就这么省略吧。
就算真的打了照面了,我相信我也是处于下风的,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去争抢什么。
所以连输都输得干干净净,除了尊严我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第十二章
靳钺在医馆又躺了半天,终于被白翎雪搀扶着离开了,我躲在门口晾晒药材的竹篾架子后面,也没看到靳钺到底有没有醒过来。
自那以后我忽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靳钺无缘无故来成都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并不认为他是为了我,但直觉这件事与我有关。为此唐臻大哥秘密来找过我一次,他动用了唐家堡的情报网,却只得出靳钺此行是突然决定,没有任何人知道是何原因。唐臻大哥说,搞不好还真和我有关。
我只觉头痛得要死。
君师兄隔天回到了医馆,我能看出他脸色不是十分好的样子,便有些畏惧没有去跟他说靳钺的事。看来暮泽也知道这一点,一直躲得远远的,医馆瞬间充满了低气压。
君师兄的性子,在外人看来可能是有些古怪的,他平时温和有礼,言行谦逊,但骨子里却尽是青岩弟子的孤傲自恋。他行事全凭喜恶,心情好时一切都好,被触了逆鳞就会很乖戾,张扬而负面。这也是他之前君若离之名在江湖上恶名远扬的原因。
当晚,我终究是放心不下,起床披衣到二楼去找师兄。
果然师兄也没睡,正挑着灯伏在桌前,仿佛在写着什么。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如瀑的长发披在肩头,走近了才看到他只是在对着烛火发呆。
“师兄?”我轻声叫他。
“啊?”他似是被惊醒了,扭头看了我一眼,诧异道,“是执礼啊,你还没睡?”
“昨天发生了些事,我有些担心,想着还是先请教师兄的意见……但是,师兄好像也很烦心的样子?”我拎起裙角,一边说一边一屁股坐在了他左侧。
“啊,没什么,让你担心了。”他翘了翘唇角,将目光放回了油灯之上,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
我只好先开口说出了我的疑虑:“是这样的师兄,自从那天靳钺忽然出现,我就觉得心里很不安,唐臻大哥说唐门的情报组织也没弄清楚他为什么突然来到成都,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原因是我没想到,却会对知雪医馆造成影响的,师兄有没有想到些其他东西?”
“他来这里还会有其他原因吗?”君师兄轻蔑地笑笑,“我不管他是不是因为公事来的,他来到成都就肯定与你有关。”
我沉默了,之前也想过这一点,却无论如何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原因之一。暮泽说的有道理,我的确一直在逃避。
“你从嫁进天策府开始,就鲜少有传信回来,谷主都以为你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他盯着油灯,语气平静,“所以,你到我这里来修养的事,除了你那义兄唐臻和我的人,没有别的人知道。”
我一震,有些模糊地察觉到了什么。
“当初得知你要来,我特意封锁过关于你去向的消息,就是想给你一个安安静静调养的机会。所谓大隐隐于市,如果不是有心盯着,他不会知道你在这里。我相信你义兄比我更不想让他找到你,所以消息也不可能是从他那儿流出去的。”师兄从案上拿起一支银簪,挑了挑灯芯,然后斜斜扫了我一眼,“如果不是一直都关注着,他是怎么准确地找到知雪医馆,还那么准确地,直接跳进了你住的阁楼呢?我这医馆虽然不是什么秘密的封闭之地,阁楼上有没有人住这件事,倒是没人特意出去嚼舌根。”
我沉默了。
“靳钺对于你有什么意义,我不是十分清楚,也不曾过问。”他似是低叹了口气,“那天你躲他和白翎雪的事暮泽已经告诉我了,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放不下,也不想勉强你放下,所以给想你时间沉淀下来。但是如果他不来,你虽能淡忘,却永不会忘得彻底,既然他来了,你不如去做个了断吧。”
第十三章
师兄说的话似乎句句在理,我却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提高了声音:“了断?我们早就了断了,和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恩断义绝,从此江湖无缘,再不相见!”我冷笑,“放不下的是他吧。”
君师兄嗤笑:“小丫头逞强。但是也对,字面上已经了断了,就没必要再画蛇添足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既然都与你无关了,这些事你也不必再烦心,知雪医馆的负责人是你师兄我,护短一向是你师门的优良传统,出了什么事师兄替你担着就是,不早了,快去睡吧。”
怎么?这就赶我走了?我把满肚子的情绪扔到一边,愤然道:“可是师兄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师兄一脸茫然。
“烦心事啊。”我理所当然道。
“为什么要说啊?”师兄装傻。
我直接把腿一盘,一副你不说我不走的无赖姿态,“烦心的事说出来才能有办法解决啊!”
“噗,真是服了你了。”师兄无奈地扶额,“我并没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既然不是大事,就更应该说出来呀,有什么打紧,我都跟师兄你说了,你都不跟我说?沐大哥替我采药还没回来,我理应替他开导你的。”我促狭地推推师兄的胳膊,“说说呗,是什么事让我师兄眉头紧锁如此忧愁?”
“自然和你沐大哥脱不了干系,”师兄连撇嘴都如此优雅,“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们认识的过程,他的师父程钧当年救过我,我因此许了他一件事。是的,我很狂妄,觉得总有一天我会帮到他。而程钧一直没有兑现过,直到他临终前留了最后遗言,是……让我照顾沐臣雪直到我们其中一个人死了为止。是不是很诡异?”
“听起来很浪漫的样子。”我咬着手指头道。
“呵,哪有什么浪漫不浪漫。”师兄轻笑,“孽缘罢了,从长安相遇开始,也说不清谁照顾谁更多一点,那个时候我很矛盾,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或者我们之间谁死得早一点。”
“师兄是开玩笑的吧,”我悻悻道,“怎么可能真的希望谁真的死掉。”
然而师兄却一脸漠然地看向我,漆黑的眼珠里是我清清楚楚能看到的认真:“可是我,那时候真的这样想过,那时候我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我愣住了,有些不明白师兄的意思,直到他的手指覆上我的额头,疼爱般轻抚了几下,惊醒了我。
“当年在谷中有那么多娇俏可人的小师妹,亦或者俊美而有朝气的小师弟,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人。”他依然微笑着,那眼神是我熟悉的,当年他代替大师兄教导我们时的眼神,那眼神就像长辈看着自己的孩子,是慈爱,疼惜,却始终没有更多的东西。
“至于臣雪,他是个例外,我喜欢他,最初只是因为我怜悯他,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这是我们之间直到如今都无法消除的隔阂。”师兄的眼神有点凉。
“十八岁我出谷在外游历,结识了一名纯阳宫的弟子,他的名字叫沐臣汐,他是沐臣雪孪生的大哥。记住这个名字,他是很重要的配角。”
配角?
我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只听师兄面无表情道:“他本是我的好友,后来被刺杀,中毒不治,死了。”
我:……
“而沐臣雪,就是程钧提点上来,用来专门代替他哥哥的人。”师兄薄唇微勾,笑容却冰冷如刀锋。
“什么叫……代替?”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练和他哥一样的剑术,受封和他哥一样的道号,做他哥本来该做的工作,除了名字依然是沐臣雪,他已经完全成了世界上另一个沐臣汐。”师兄冷冰冰道。
我惊讶,然后再次保持了沉默。
“那时候的他,一生只有两个目标,第一个是找到杀自己兄长的幕后主使,亲手报仇,第二个目标,就是见到我,告诉我他哥爱过我。他说他原本打算完成两个目标之后就去找他哥的,他已经绝望得活不下去了。把自己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这是多绝望才能做出的决定呢?”
“可是他活得好好的,还在这里和你开了医馆。”我小声道。
“这就是我带给他的东西”师兄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活下来,是因为我。”
可我依然没有明白师兄的意思:“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会为了你选择活下去,这是一种新生,是你带给了他救赎,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不止是这样”师兄摇摇头,“他也是上天送给我的救赎,我之所以会在这里,也是因为有他在。如果他不在了我也会失去信仰,甚至活不下去,就和他一样。”
“那师兄在担心的是?”我心中又隐隐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我可能快……”他笑了,又摇摇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算了。”
“你快怎么了?”我皱起眉,整个人都绷紧了,“师兄,你别说话说一半,你这样我会很不安,可能今晚就睡不着了!”
“呐,”他笑着,对我伸出了一只手,“前几天教了你诊脉,今天拿师兄练练吧。”
第十四章
我皱着眉看着他,他的脸上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我却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几乎快要落泪的疯狂的悲伤。
到底怎么了!
我迟疑了一下,伸手搭在了师兄的手腕。
我抓着师兄的手腕按了很久,我的心跳越来越慢,心却越来越慌,却又忍不住又去确认,最后师兄似乎被我按疼了,直接把手抽了回去,还瞪了我一眼。
“这件事,除了你和我,不要对任何人说。”他低声道。
我嗓子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过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如我说说,臣雪是我的救赎,对他来说我又何尝不是他的救赎……”师兄喃喃道,“我若是……他该怎么办呢。”
我说不出话,张开了嘴巴,却只有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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