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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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元夜一时无言,垂眸沉思片刻后,表情微变,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气势(王八之气),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
“徒儿以为,水灾之后,亟待解决的问题有三。”语气微顿。
“哦?”刘其琛敲着指节疑问道。
“其一在天灾,其二在民心,其三在——在瘟疫。”
祁元夜言简意赅,听得旁边的九月如堕云中,不过刘其琛显然是明白了。他原本只是想扳一扳徒儿挥霍、挑食的毛病,尽管他和昭烈侯府都不缺这点粮食,但养出一个不知世事,不察民生疾苦的纨绔也绝不是他想看到的。要知道有多少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白米细面,灾荒之年,又有多少人因饥饿而死。他可不想教出一个“何不食肉糜”的千古笑柄来。
不过这孩子还真是让人“惊喜”。“天灾、民心、瘟疫”只六个字就将他苦思多日的答案全囊括了。而且他肯定此前夜儿并没有思量过,也没有像人请教过。这是何等的眼光独到,何等的才思敏捷。听夜儿说到瘟疫时,刘其琛的眼皮跳了跳,若非看到九月惊愕的神情,知道他绝不可能背叛自己,否则定要以为是谁泄露了秘密。
刘其琛不自觉地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正色道:“那该如何解决?”
此时他已将祁元夜放在了与自己相当的位置上,甚至更高。刘其琛向来自傲,在他眼里,人只分可用和不可用两种。
不可用者,自是弃之如蔽履。只是他向来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一般人根本窥不见底,只以为他如面上那般和善。其真实性情,也只有在他身边的九月略知一二了。
至于可用者,自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不过那些从权利倾轧中滚出来的老油条都只顾着争权夺位了,哪里管的上这些“贱民”的死活。剩下的那些人要么是只会行军打仗的将士,要么是爱财如命的商贾,要么是满口道理的书呆子。让他们镇压叛乱、抬价圈钱、愚弄百姓还行,若论治政安民,还真没有那个真知灼见。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和他想到一处,虽然只是个黄口小儿,但还是让他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他一直以为昭烈侯勇猛善战,乃赵国军神,是赵军不可或缺的顶梁柱。如今看来,假以时日,夜儿之才比之祁老侯爷也是不遑多让。只是如此俊才,都没有出在他们——还是略有些可惜。不过,今日不是不代表翌日不是,他自信有朝一日定能收拢他们。呵,算计人心不是他最擅长的么。
刘其琛摸着山羊胡笑了,在志得意满之后是浓浓的自嘲,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应对天灾,可分为治标和治本之法。”祁元夜看师父听得认真,细细的捋清思绪,缓缓的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何为治标?何为治本?”刘其琛果然来了兴趣,正襟危坐,向祁元夜一抬手,示意他坐下说。
祁元夜倒也未矫情。腿上的伤虽说不重,但站的时间长了,脚麻了不说,两条腿都失去了知觉。他恭敬的向师父行了一礼,正坐下来,抚平衣摆,为师父斟茶之后才继续道:“治标之策,无非是加固堤坝、迁徙百姓,二者择其一。不过这也只是矮子里拔高个儿,应急之举罢了。加固堤坝劳民伤财且周而复始,是为下策。而让灾民迁去他乡,一来故土难离,定然与民心相悖。二来乌江沿岸,水土肥沃,灵州城是赵国的第二大繁华城市,贯穿东西,连接南北。百姓一旦迁移,整个灵州将变为孤城,对赵国的农、商业都有很大的冲击。最重要的是——”祁元夜抬头看了师父一眼,“最重要的是乌江还是军事要道,横穿赵、楚二国,一旦沿岸百姓离开,军队的粮草供给定会出现问题,不说短缺,但延时是肯定的。都说兵贵神速,又岂容得片刻耽搁。故而此为下中下策。这两个办法只适合灾中急救,却不能做长久之计。”
“‘兵贵神速’‘兵贵神速’。”刘其琛细细的品味着这四个字,在唇舌间来回翻滚,竟是痴了。再看祁元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眼带好奇和忐忑的看着他。
“继续。”眼中带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神采。
“治本之策,就是固土、改道。乌江水自楚国珞珈山发源,一路侵蚀河岸,来势迅猛。赵国位于乌江下游,地势平坦。江水的流速减慢,裹挟的泥沙沉在江低,抬高了河床。而且两岸百姓为了扩建房屋、倒卖木材,连年来砍伐焚烧江边的树木,导致河岸土质疏松。大雨一来,河水暴涨,冲垮了河堤,这才会一泻而出,酿成灾祸。所以要想从根本上治理水灾,还是要在沿岸种植草木、保持水土。不过这太漫长,没个十几年是不会见效的。是以只能作为辅助之法,真要治灾,还是要看改道。”
“改道?”刘其琛面露疑惑。
“对,就是改道。” 祁元夜语气坚定,这确实是他想到的最合理的办法,“若不改道,要么加高加固堤坝,要么清理河床,可这两种办法均未有实效。河堤修的再高,建的再牢,却还是不能与自然之力对抗。清理河床更是无稽之谈了,偶尔一两次可行,还能用淤泥肥沃土壤。若是天天清理,百姓没被淹死,就先被累死了。”祁元夜想到那种场面,难得的开了一个玩笑,不过刘其琛完全没有明白笑点在何处,反而皱起了眉,像是在思索这样做的后果,眼露催促,显然是要他继续讲完,关键是要讲重点。
“改道就是人工挖掘河道,再进行引流。其实乌江本身也有支流,不过前者是靠人力,后者是靠自然造化,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一来,主河道可以缓解水压,支流还能灌溉农田。只是这挖掘河道的地点、时节和方式却是需要精通水利的人专门研究,否则可能引起河岸崩塌,造成伤亡。”
“妙哉。”刘其琛拊掌一叹,看着神采奕奕的祁元夜,神情复杂。不过一瞬便被他略了过去。此时他更想知道,关于民心和瘟疫徒儿是怎么想的。他有预感,夜儿会让自己大吃一惊的。
“那民心呢?”
刘其琛倒了一杯茶水,却是给祁元夜推了过去,见他又为自己续了一杯,继续问道。
“夜儿以为人心很复杂。”这是祁元夜自身的感受,“不过,民心却很好掌控,也很容易失去。市井流传着一些俗语,话很糙也很贴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百姓所求不高,不外乎安居乐业四个字。”
“安居乐业,何解?”
“所谓安居,就是有落脚之处,有自己的宗族家庙。故土难离说得就是如此,一旦离开了他们祖祖辈辈都扎根的地方,于外人来说他们便成了入侵者,没有几代人的磨合,是无法融进去的。于他们自己来说便成了无根之人,没有寄托,没有归宿,只能如飘萍一样。所以他们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居所。即便是穷山恶水,也令他们眷恋不舍。
所谓乐业,大都是为了温饱,有了田地,有了收成才能活下去。不过也有追求更高的人,他们的‘乐业’不仅为了糊口,更是一份传承。但不管怎样,只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民心自然归附。
然而洪水肆虐,百姓不仅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更是失了庇护之所。如今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除了饥寒交迫的困境外,更有无家可归的绝望。若是不能尽快安置他们,流民便会因此作乱。
所以,要安民心,首先要安民身,为灾民搭建庇护所。关于这一点,王上的政令已经下达,咸宁城也已经开始执行。昨日徒儿回来时,看到街上流民已被安置。只是不知地方官员可有按令行事。
其次,要保证他们的温饱,要让他们能活下去。御寒暂且不必考虑,果腹这一点朝廷已开了粮仓、发放了灾银。不过徒儿倒是觉得‘以工代赈’倒是一个好办法。不论是现在的加固堤坝、抢险救灾,还是灾后的房屋重建、修桥铺路,甚至是更长远的河流改道,都需要大量的徭役。与其强征,倒不如让灾民来做,再将灾银和赈粮作为工钱支付给他们,正可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是……”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的来上一章。O(∩_∩)O哈哈~
第28章 三策(二)
——续上章
“怎么?”刘其琛此刻已经不自觉地被祁元夜的话牵着走了,心里还在琢磨着“以工代赈”这一妙法,看他迟疑下意识的问出口。话落后,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只是洪水过后 ,若不及时采取措施,恐会有瘟疫肆虐。”
“如何采取措施?”刘其琛“腾”地一下抬头,直直的盯着祁元夜,眼中有莫名的光亮闪烁。他自然知晓水灾之后通常有疫病横行,这也是为何水灾比旱灾更可怕的地方了,除了不可估量的破坏力,水灾后一旦爆发瘟疫,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如今听祁元夜的言外之意,竟有良方可以防治瘟疫,这怎能不令他心神震荡?
“主要在于用水。徒儿翻看各国史书以及前人传记在这方面的记载,发现大多数瘟疫爆发的地方多是平原洼地,且没有深水。徒儿猜想洪水席卷村庄城镇,定会冲走百姓、牲畜无数,他们大多数都会不幸遇难身亡。地势低平时,水压不够,这些尸体自然搁浅沉淀。久而久之,发臭、腐烂,最后这些污秽会随着水流被灾民饮入腹中,从而引发疾病。但若是有深井又没有被污染便不用担心了。”
“如此说来,要想预防瘟疫,首先是要解决用水的问题了。除了挖井采水,最重要的是打捞尸体,集中焚毁,如此才能从根源上掐灭隐患。”刘其琛听到一半,已经大体明白了。
多年来,大家一直在寻找治疗瘟疫的方法,却没想到瘟疫是可以预防的。或许也不是没想到,只是不知其一,又那来其二呢。谁能想到尸体竟会是罪魁祸首,就是想到了,恐怕也没几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焚毁尸体。时人讲究入土为安、敬鬼酬神,除非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或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否则没有人愿意惊扰亡者安息,更何况是挫骨扬灰这种极刑了。毁人尸体、扒人祖坟,这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在前朝甚至还要被处以严刑。更何况有当年吴宣王的前车之鉴,各国国主宁愿多死几个人,也不愿背上暴君之名。
不过,若是运作的好,能将瘟疫掐死在摇篮里,就是功德一件。毕竟一旦出现瘟疫,就是天降神罚,这也意味着国君的德行有亏,若不能善了,很可能会引发战乱。如今七国之间正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一场内战,不仅会损耗国力,甚至会引起其他六国群起攻之、围而食之。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挖井。有些地底没有水体,也可将河水煮沸后饮用。若可以的话,加一些藿香效果会更好。而且有时邪秽也会随着水流渗入地底,这样一来,井水也不是那么安全。此外,还要做好防虫的准备,尤其是蚊子。”祁元夜说得口干舌燥,刘其琛听得若有所思。他自认也算是见识极广的了,却也未曾听过藿香可以防治瘟疫。不过他又想到,每个家族都有些不世的珍藏,祁家虽算不得世家,也没什么底蕴,不过祁老侯爷跟随文王征战时,想必也没少收缴好东西。故而也并未向祁元夜询问。
“那夜儿可知道瘟疫爆发后该如何解决?”
“……”
看祁元夜答不出来,刘其琛倒也并不失望。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个小孩子。瘟疫,多少医术大家都束手无策,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怎么可能知道。若真答了,他倒要怀疑徒儿是不是妖孽附身了。
其实祁元夜手里倒是真有几副方子,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就像他半吊子的医术一样,仿佛生来就记得。现在他已经对这种诡异的事麻木习惯了,反正对他也没什么大的坏处,就当是做梦梦到的好了。
他迟疑,一方面的确是因为不好解释出处,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用药要对症。这几副药分别针对不同的病因,虽然他猜想瘟疫的形成与腐尸脱不了关系。但是医术最怕“不确定”,所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更何况他一没见过病人,二没号过病症,怎敢信口雌黄。
不过若他知道师父心里的想法,定会大呼幸运。对于妖孽,那可不是一盆黑狗血就可以解决的。他既不想被一把火烧成一把灰,也不想被绑石沉河做水鬼。
师徒二人一个说的头头是道,一个听得津津有味,竟忘记了时辰。
“先生,小公子,休息一会吧。已经快午时了。午饭可有什么想吃的?”
被祁元夜惊到了的九月看看日头,终于打断了二人的谈话,看两人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还真是有师徒相呢。
他一直不明白主上为什么会对祁元夜刮目相看,原本以为,是因为他的身份。可后来一想,若是如此,祁元辰和祁元乾不是更合适么,一个是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另一个是最受宠的幼子。如今看来,还是主上慧眼如炬。小小年纪,这简直是要逆天啊。
“啊?已经午时了。元乐、元乾今日怎么没来?”祁元夜这才发现今日自己并没有去学堂,而是和师父在纯熙院待了一个上午,元乐、元乾也没来。昨日自己还答应翰儿要去接他的,今早竟给忘了,也不知道小家伙可有生气,想到这里祁元夜又是心虚又是头疼,祁元乾越长大越是难哄,他已经被缠的快没脾气了。
“啊——”
“想什么呢?九月问你中午可有什么想吃的?”刘其琛看到祁元夜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已经不想再教训他了,没好气道。
“哦,今日的晌食夜儿和九月叔叔一起做吧,以后好学着给师父做。”祁元夜被师父一声高喝,也顾不得问弟弟们为什么没来,连忙回道。
“……”
刘其琛这才想起自己早上说了要他以后负责一日三餐,此时看着徒儿还没他腿长(chang)的身量,恐怕连灶台都够不到,也难为他昨日还能做出一碗面来。
不过即便是心软心疼了,他也不会承认自己错了,“今日就算了,等以后再说吧。”
“那怎么行,既然答应了师父,自是要办到的。”祁元夜一脸正色,他自是看出师父早上说的是气话,现在心疼自己了,不过既然答应了,就要办到,也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