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的-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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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是自杀的。”左言又低下头,抽出一支没点燃的烟在指尖转,“临死前他给我妈打电话,我妈当时忙着照顾小朋友,没听见。他又跟家里打座机,我正好因为请假在家,接到了。
“他跟我说,爸爸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和妈妈了。我一点都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嘲笑他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受过你的照顾,以后也不需要。
“他哭了。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和我妈,对不起早逝的爷爷奶奶,他莫名其妙忏悔了好几分钟,我一句都没有安慰他。
“之后他挂了电话。全秋城人都知道他死了的时候,我还在家里生他的闷气。他工作太忙,每天应酬不断,我从小就习惯他不存在。他跟我说话时我会尴尬,他回家吃饭我会用最恶毒的话来刺激他。我妈身体不好,他只会买一堆营养品放在家里,转眼又离开。他总说以后退休了会陪我们,可也只是说说而已。”
可真当他死了,母亲猝不及防要带左言离开时,左言真的慌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突然之间就要和他说再见了,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失去一样东西太容易了。”左言苦笑着对司寂说,“我爸,我妈,还有——很多。讨厌的东西没了就罢了,可如果是自己珍视的呢?”
“会很痛苦。”司寂喃喃答道。
“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不能碰。”左言小心翼翼握住司寂的手,又放开,“毁了我自己不要紧,但绝不能毁掉它。我没有自信能保护它,也没有自信它会一直属于我,这么说,你懂吗?”
司寂摇头:“为什么要害怕没发生的事。每样东西都不一样,说不定它会很高兴,会陪着你一辈子。”
“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啊。”左言语气温柔,但司寂却很能捕捉到一丝绝望,“我不信,你却信。”
也很想让自己信,但办不到。
“我听不懂,也不想听了。”司寂抽抽鼻子,毫不掩饰目光中的爱意,“既然你觉得我事事都能往好处想,我就想给你看。”
左言勉强露出点笑意:“喂——”
司寂撑着脸,轻点太阳穴:“唔,早上你不肯跟我见老司是因为你见岳父会害羞。不肯见谢荣是因为吃醋。后来我只说一句你就答应是因为怕我吃亏更害怕我跟他旧情复燃所以一定要跟着来。秀恩爱也不是演戏是因为你真的喜欢我。揍谢荣那么狠也是想帮我出气顺便发泄你的妒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溜了。左言真被他说愣了。
司寂本来只是假笑。他完全笑不出来。听完左言的话,那种出自内心的无能为力几乎将他击溃。他太懂左言的意思了,左言跟沈洛深本质上简直像是同一个人。他心疼,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时光倒转,用最温柔最单纯美好的自己去拥抱少年时的左言。可他错过了,那些遗憾将永远横亘在从前的岁月里。
可他突然看到左言脸红了。
虽然转瞬即逝。
他拍桌而起,越过窄小的桌面和左言鼻尖对着鼻尖:“你刚刚那是被我说中心思,害羞了?”
左言从鼻腔里发出一阵笑:“我?害羞?”
司寂用鼻头的软骨蹭过他的睫毛、眼窝、颧骨,最后滑过薄而软的唇:“老左,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等。”
他才发现自己如此爱左言。每天夜里入睡时,他都会在被高楼烟尘噪声包围的狭小卧室里回忆幼儿园里那些墙绘。一只小瓢虫安稳地栖息在带着露水的绿叶上,一只迷路的狐狸被小熊耐心地指引,或者一条孤单的鱼儿在海中邂逅一座伟岸的城楼。左言从头到尾都没有欺骗过他,想推开也会用温和到掩饰不住的手法。
“你真的很好,真的。”一想到左言,就像是心脏中又多了一颗心。只有感觉到里头那颗鼓动着,外面那颗才有力气继续跳下去。
“你是不是傻。”左言还是不看他。
“我一直坚信傻人有傻福。”司寂说。
人几乎无所不知,却依旧迷失在从眼睛到心的距离里。这样的感受司寂还能举出一句: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所谓听天由命,不过是习以为常的绝望。
他已经不想再去问谢荣的话又会带给左言什么感受了。
第57章
进入九月,好像整个城市都变了。
老司每天雷打不动六点起来,吃着司妈妈提前做好的早饭,再从楼下给司寂端来一碗酸辣面。那家的面条已经卖了十几年,即使价格涨了好几倍但一直那么好吃。香醋和特制辣酱淋上肉沫,光闻着就超级带感。
高中时候沈洛深一度迷上这个味道,奈何住得太远。司寂每天用保温桶提一碗,在教学楼二楼拐角交货。沈洛深蹲在墙角吃完,两人聊上几句早自习铃就响了。早操时候两人通常会翘掉,躲到小池塘边一起吸根烟,再意犹未尽地去上课。
那时沈洛深父母已经离婚,他和父亲和后妈一起生活。后母比他大不了几岁,每天穿得花枝招展在沈洛深面前晃。用沈洛深的话说,如果他是直的,早就忍不住把她给办了。后来有次在后妈偷摸进沈洛深卧室时被沈爸发现后大发雷霆,沈洛深就自己搬出来住了。
反正还得找。眼不见心不烦。
到沈洛深读大学的时候,他的亲生父母奇迹般的复婚了,又开启一个新纪元。他爸眠花宿柳,随意浪荡,他妈混不在意。再老一些,沈爸玩累了,就开始和沈妈四处旅行,自拍姿势比模范夫妻还模范。
而沈洛深也再没在司寂面前吐过什么槽。
一个多星期下来,司寂不好意思老让老司为他服务。这天他终于比老司起得要早,说了声自己去吃,就从厨房顺了那个用了十多年的保温桶下楼了。初秋,并不冷,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月季香味。他穿着月白色长袖T恤和牛仔裤,套了件薄外套。一楼王奶奶正爱怜地抚摸着地上几株嫩绿的含羞草,见到司寂时问:小司,不冷啊?
还好。司寂笑嘻嘻地冲她挥挥手,便哼着歌去小区门口排队。快速吃完,打包了一份加肉的面条,他拦了辆出租车,往左言家的方向去了。
左言住在市中心一个小区,司寂知道地方,但从来没去过。没机会去。站在大门口,犹豫着要不要给左言打电话,他拿着手机在手上翻来覆去地转。他不想打扰左言,可不打扰,就永远没有胜算。呆了十多分钟,他愣愣看着隔离带上那排油亮的广玉兰,惊觉自己的胆子似乎真的变小了。无知无觉地。
“司寂?”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喊。司寂愕然偏头,是左言。他仍旧穿着短袖短裤,一头一脸的汗。“你晨跑?”司寂问。左言小腿上的肌肉线条优美,白色运动鞋上沾着小小的灰尘。他盯着司寂手上的保温桶:“跟谁送饭呢?”
还好。语气里带着调侃。司寂抚摸着塑料桶身上的大眼娃娃,笑了:“你就装。”
小区很大,中间的假山池边上聚集着十几个阿姨,应该是在等待时间到了开始跳舞。左言领着司寂上楼。开门,换上拖鞋,司寂看似无意实则仔细打量着客厅。装修什么的不说了,冷色调,东墙装饰架上摆着几个模型。凑进看,几乎都是生物骨骼,司寂能认出来的有古猿和剑齿虎。“一看就很贵。”他说。“没事,拿起来看,你又不是熊孩子。”左言从洗手间出来,拿毛巾擦着头上的水,“这是Very Museum的,之前看见朋友家有,觉得挺喜欢,就陆续买了一些。”
司寂点点头,也没拿,转身坐到了沙发上。左言的屋子同他本人一样,随意却绝不杂乱。茶几上摆着几本杂志和小说,平板横在上头,超大的水晶烟灰缸里戳着好几个烟头。司寂忍不住笑:“我又想起那个大学生,你还记得吗,那次老沈带去吃饭的。他俩就是因为烟灰缸认得的。”
左言扔了根烟给他,自己也掏出一根叉腿站在地毯上点燃,语调平和:“谢谢你给我带早饭。”
司寂低头笑着,打开保温桶。很筋道的细面,卖相保持得不错。左言找来筷子,弓腰开始吃。第一口下肚,他说:“在外面那几年,最想念的就是秋城的面条。”
“是啊,几乎每个在外地的秋城人都是这样。”司寂自己也是。外地根本找不出同样的味道,“每次放假回家,能吃到各种口味的面,再去江边坐一坐,我就觉得没白回来一趟。”
他边说边大口吸着烟,想弹烟灰,却发现烟的燃烧速度太慢,什么都弹不下来。烟灰裹着火星,像一座灰烬下的火山。“最近你抽烟有点凶。”左言说。司寂愣了一下,说还好吧,一天连一包都不到。
上班忙起来,他只会去厕所里偶尔来一根。多数时候还是集中在晚上,开着窗,躺床上,再一根接一根。“我抽烟是跟老沈学的,那时候小嘛,不抽烟都不好意思跟同学打招呼。”
“他倒是没教你什么好的。”
司寂潦草地摁灭烟头,抽了张纸巾塞到左言手里:“他是很操蛋。不过你看,我读完大学又出来工作,身边的朋友换了又换,最坚挺的还是他。”想了想,他补充:“而且,我跟他确实是互相需要的。说不清为什么,但的确如此。”
左言吃好了。扶着保温桶,他说:“这样挺好的。”
司寂睁大眼:“我觉得也是。”
左言忍不住笑,手抬到半空。司寂已经做好被他揉卷毛的准备,可他又收回去,起身到厨房洗碗去了。
周末,幼儿园和空山暂时都不需要左老板。换好衣服,左言带着司寂离开。临走时司寂瞟了一眼紧闭的卧室门,心里空荡荡的。他说现在还不到八点,我们要去哪儿,约会吗?左言领着他上车,发动引擎:“不,去看看我一个朋友。”
天气变得有些阴冷。坐在副驾驶上,司寂环抱着自己,嘴里哼着歌。在他的记忆里,秋城的深秋是最美的,天空湛蓝,枯叶满地,沧桑到美妙。想着,他说:“老左,没事儿我带你到秋城四处逛逛吧?”
左言嗤笑一声:“想什么呢。”
司寂干脆把手放到他肩上,眉飞色舞地:“我知道你想说你也是秋城人,但我们毕竟隔了好多岁,一起逛逛,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很好奇。在左言还是奶娃娃的时候是在哪里读的幼儿园呢;也许大肚子的司妈妈曾在哪所小学门口夸赞过的某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就是左言。司寂小时候总是一个人走路去小学,中间要过一条好宽的马路。也许十多岁的左言无意之中牵过他的手,带过他一程;也许他们曾在哪个路口相遇,他傻乎乎地凝望着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穿着校服的左言则吹着口哨,无忧无怖地和他擦肩而过。
也许他们很早就见过,只是叫不出对方的名字而已。
直到左言将车停稳,司寂才从这种让人无措的想象中回过神来。
第58章
这两三个月,司寂见过不少左言的朋友。工作同事、生意伙伴,还有些没有身份,兴许是从前炮友的男人。
左言对待他们的态度当然各有不同。
走在荒草从生的小道上,司寂不时被小石子硌一下脚。这里是秋城的西南角,很荒僻,走了十多分钟,才看见两排旷地里的平房孤零零歪倒在一边。来到一家铁门已经被锈蚀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住家跟前,左言敲了门。开门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有枯黄的面色和树皮一样的皮肤。抬起眼皮,他恹恹道:“左老板,你来了。”
司寂总觉得他眼里有着浓重的厌倦,像一缕游魂因为某个让自己厌恶却放不下的理由盘桓在人世间。左言叫了一声宋叔,便拉着司寂一起进了屋。屋子统共30来个平方,分成里外两间。外间有台电视和一张老旧的沙发,已经不太常见的日光灯上缠着一串积满灰尘的红绿色灯泡。很快,从里间走出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高大成熟,脸上却有着孩童一般的天真。
左言叫他小喻,比喻的喻。两人的对话和平时幼儿园老师同小班小朋友的对话差不多。左言问:这些日子你有没有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偷偷跑出去让宋叔担心?小喻统统回答没有。如果左言不信,他还会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几句。司寂全程插不上嘴,抱着宋叔递过来的茶杯他一直观察着“小喻”,这个男人长得不丑,如果不是心智不健全,应该称得上英俊。说话间,小喻不时偷瞄司寂,偶尔做个自以为不被发现的鬼脸,逗得司寂直笑。临走时,小喻拉住左言的衣角,近乎依恋地抱住他的脖子,说:“哥哥要一直帮我找哦。”
嗯了一声,左言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钱塞到他手中:“想吃什么自己去买。不可以再像以前那样。”
小喻闷闷不乐地攥紧手中的纸币,应了声好。
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逗留的。出来时两人遇到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被警觉而哀求的眼神盯了一路。走到车边,左言直接绕过去坐到了副驾驶,让司寂开车。“去哪儿呢?”司寂问。左言手肘搁在敞开的车窗上:“随意吧。”
这可真是最难为人的答案。
司寂开始开着车绕着秋城转。通常左言在朋友面前话不算多,但绝不会冷场。他很擅长调动气氛和寻找话题。可在司寂这里,他沉默的时间却越来越多。将车开到秋城东区,掠过长而宽的护城河,他在城墙边的林荫小道上停了下来。这里是秋城最有名的景点之一,绿地延伸到很远,两排看不到尽头的樱花树黄绿相间,随风飘下零零落落的飞叶。没有下车,开着车门他戳戳左言,说你今天带我去看的那个小喻,到底什么来头?
“是个很不好玩的故事。想听吗?”左言淡笑着看他。
“快说。”
左言是几年前在空山门口那条街捡到小喻的。当时他还是个流浪汉,头发长而乱,纠结成一团。但有意思的是,每次见他,他的脸都洗得很干净。有次夜里空山打烊,左言在回家路上看见他跪在地上,正卖力地给一个小青年口交,动作娴熟。后来一打听,原来小喻就靠被人操嘴和干屁股换衣服和口粮。可惜肯干他的人多数都是小混混,很多都只是图个新鲜找个乐子,并没有什么信义可言。周围的住家可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