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雪成烬-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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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皇上辛苦了。”片刻的沉默之后,但见柳千寒略略俯首,似有所感般地轻轻叹了口气。
澹台澈似乎未料到他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由得微微一怔。要知道,在帝都那些所谓“爱国之士”的眼里,他这样一个“耽溺女色、不务朝政”的皇帝,可真该被早早凌迟了……可是这位柳先生,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双素来波澜不兴的眸子,静如深潭止水,幽黑无际,竟令人看不透一分一毫。
然而,只不过须臾后,澹台澈便即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大病初愈的脸色透着异样的酡红,“先生过奖了。澈自认不才,如今这样的‘江山’,澈早已无德、亦无力打理。昔日澈年少轻狂,竟妄图令这个早已由内而外腐朽殆尽的朝政恢复昔日容光……”言念往昔,帝王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然澈近些年方彻悟,此念不过是少年人荒谬天真的痴想罢了。先生久居于深林,过着如神仙般逍遥无忌的生活,却对帝都的一切都能观若指掌——”
“那么,先生是否业已同澈一样看见:那些达官贵族们夜夜歌舞升平,谁去理会过那些黎民百姓的疾苦?倘若离乱起于外者,澈定当坐镇昭寰大殿,为拯救天下,即便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而反之,对澈而言,这勤政殿的轻歌曼舞,可要比外头那些暗箭机关容易消受得多啊。
“大胤早已不再是天命所归了,而今衰颓之势已非人力所能救之。澈是天子,亦只是个凡人。且容澈妄猜一句——先生当年不愿辅佐于君侧,大抵也是因为如此理由吧。”
柳千寒默默听着帝王将这番抵心抵肺之言坦然向他一一剖出,目光依然沉静如初,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秋水寒潭般的眼眸里,似乎已透出些许赞佩之色。他定定凝视着眼前这位少年帝王,缓声道:“看来,柳某果真没有看错——皇上并非如世人所讹传的那般昏庸无德之辈。然,柳某心中,仍有一惑不解——”
澹台澈微笑着颔首道:“先生但问无妨。”
便见柳千寒目中神光忽地一长,语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却不知,如皇上这般年少有为之人,为何竟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了‘命定’这种无稽之谈?”
澹台澈漠然摇头道:“非是命定,乃大势所趋也。”
柳千寒冷冷问道:“那么,敢问皇上,何为天子?”
“天子,乃上天之子也。”澹台澈淡然道,“先生莫非是想同朕说:天之子,便可改变天命与人事?可惜,在朕看来,朕与世上千千万万百姓之不同,并不在于朕姓澹台——而是因为:朕就是朕。
“天子所应做之事,无论逆改天命也好、更替人事也罢,都与朕绝无半点干系!”
然而,听见帝王如此坚决的回答,柳千寒却只是缓缓摇头道:“皇上,您错了。”他的声音一字一顿、铿锵掷地:“天子,即天下人之子,当以万民为父母!”
闻听此言,澹台澈握着茶杯的手猛然微微一颤。
就听柳千寒轻轻叹了口气,徐徐解释道:“皇上心怀仁德、恪遵孝道,倘若皇上的父母尚在人世,想必皇上定不会任他们遭受欺凌。然而,眼□临战火的,正是这天下的百姓——他们拥戴皇室,乃是皇上最忠诚的子民,因此皇上自也应当以双亲之礼待之,方能保证王朝的久存。眼下大国间相互对峙、小国四处求援,就数月前的平野之战来看,虽以我军胜利为果,然而损失仍旧难以计数;而战事中受苦受难最多的,自当应属那些终日忙于为朝廷筹备军饷、年年送别丈夫与亲儿远赴战场的黎民百姓啊!”
“王朝的久存……”听着柳千寒这席话,喃喃重复着从他口中吐出的这五个字,澹台澈宁寂的双眼里一时竟泛起几分久违的湿意,“这,也正是本朝太祖皇帝的心愿啊……昭寰殿前的那块古字碑上,是他留给后世子孙的训诫:希望世世代代的子孙们,都不要忘记他的遗愿。但是……那太难、太难了啊!”
“皇上,柳某明白,先代们施加在您身上的压力已然太沉、太重……但是,前所未有的契机,也将要出现。”说话之间,但见柳千寒手掌翻转,指尖瞬息便出现了一枚乌光湛湛的令牌。
在帝王错愕的目光之下,柳千寒凝视着自己掌中那件物事,一字一句、徐声解释道:“这件宝物,在胤王朝皇室存留下来的典籍之中,想必也有所记载——相传昔年,烈武帝就是因为它,才得以号令天下。只是……在太祖皇帝驾崩后,这面令牌便从此不知所踪。”
那枚令牌此刻静静横卧于他指间,其上幽光澹荡,隐约有脉脉紫晕流转。澹台澈面色顿时一沉,心中一凛,脱口叫出它的名字:“修罗令?!”
柳千寒点了点头,肯定了帝王心中不敢确认的那个猜想:“皇上想必也该听闻过,在七千年前,消失于万里沙海之中的那个神秘国度吧?”
“……幽宸。”澹台澈静默了片后,唇间终于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只觉得随着这两个奇特的发音,一阵诡异至极的幽寒,顿时从胸臆间浸漫过全身——
那个七千年前,突然消失于那片广褒沙海中的神秘国度……他当然知道。甚至,生活在这片苍华大陆上的每一个读书人,在史书中,都曾或多或少了解过,关于那个神秘国度的记载。但是,数千年来,却绝少有人愿意去谈起它……毕竟,那样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光是提及它的名字,便给人带来太多的恐惧。
相传,幽宸国乃是由某个不知名的种族,建立在那片浩瀚而诡秘的罗泊尔沙漠里的神秘王国。数千年前、在其最繁荣的时候,也不曾广为外人所知——因为传说,在那里居住着的,都是一群为天神所不容许存在的“非人”!
阵阵寒意透心袭来,令这位贵为天子之尊的帝王,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了战栗。便见柳千寒衣袖凌空一挥,那枚乌光湛湛的令牌无声地在虚空里迅速移动,一个眨眼之间,已落在帝王的掌中。
澹台澈下意识地握住那枚冰冷的令牌,定睛翻看之际,就听柳千寒轻轻叹息道:“幽宸国的遗址,至今已无法考察。但是这枚令牌,却是在幽宸面临亡国厄运之前、遗落在世间的,上面留有阿修罗神的启示——它潜藏着无尽巨大的力量,足以倾覆一个国家,也能够复兴一个国家。
“如今修罗令重现于人世,倘若沦入旁人手中,只怕必将引起诸国间的杀伐与争夺;而反之,若是被皇室拿到了,反倒名至实归。”柳千寒的话音里透出某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一字一顿道,“皇上莫非不希望像太祖皇帝一样,建立下不世功业吗?——那么,如今,上天正给你这个机会了。请皇上三思而后决,莫要轻言放弃啊!”
听着柳千寒这一番用心良苦的劝谏,澹台澈额上已逐渐沁出微薄的汗水,右手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响声。他勉强支撑着自己那份早已下定的、放弃天下的决心,然而……本就不够坚定的意志,却在柳千寒那凛然的目光下,寸寸瓦解。
终于,年轻的帝王霍然抬眸,眸光一瞬间亮如雪刃。这位中陆的天子,此刻终于收敛起了平日那懒散倦怠的神色,沉声应道:“好!柳先生天人之资,令朕真心叹服。但朕,还有一话想问先生——”
柳千寒颔首道:“皇上请讲。”
便见澹台澈一双轩挺的眉微微皱起,似乎心中仍存疑窦:“如今幸由先生一番开解,澈之前路,已然明确。只是,澈心中仍是不解,先生是如何得到这面令天下诸侯为之苦求不得的修罗令的?又为何要选择献给澈?——要知道,如今放眼这个天下,大胤皇室的中枢力量,早已式微没落多年了啊。”
怎料,柳千寒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坦然答道:“皇上既已谬赞柳某天人之资了,那么,柳某想要拿到这面令牌,虽并不容易,却也不会太难。至于……为何我会站在皇室这一方——”他停顿了一下,忽地叹出一口气,那双清如远山的眉宇间恍惚流转过一丝莫测的忧虑,“柳某不过是不希望,面对乱世中诸国间的混战罢了……”
他再度顿了顿,就在帝王一个失神之间,这位青衣先知那双黑瞳里一瞬的迷离之色尽褪,已然再度变得深浅难测。但听他颇为感慨地苦笑道:“柳某虽已隐蔽世外多年,但柳某也是个有同伴的人啊……我的同伴们眼下正混迹于诸方势力之中,诸国间的战事一旦爆发,他们便必将不得不披甲执锐、陷入自相残杀的厄运——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结果。而再观胤皇室,目前虽然兵力薄弱,但毕竟贵为宗主国,威望并未尽失,烈武帝昔年平定天下之威德,至今仍为世人们津津颂道,此刻,只要能得作为他血亲后裔的皇上登高振臂一呼,王域之内
30、十一修罗令(一)。。。
,定然从者如云。”
31
31、十一修罗令(二)。。。
澹台澈再度沉默下去,看着眼前这位谈吐从容的世外高人,往日不局正位的惫懒神情此刻已然全部收敛起来。只见他忽地长身而起,朝柳千寒俯身拜了下去,“今日闻先生一席话,于澈当真如醍醐灌顶。澈定不敢再负先生期许,当竭尽所行,兴复澹台皇室!而国师之位,亦当非先生莫属,请先生千万毋再推辞!”
柳千寒见状慌忙离座起身,伸手扶起澹台澈,劝道:“皇上切莫如此!柳某今日既已来了,便算是答应此事了。”
听得此言,澹台澈双眉才终于舒展开来,喜悦之情登时溢于言表。然而顿了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他眉间再度现出沉吟之色:“只是……昭寰殿素来不缺文臣,如今又有了国师,此后便再无这方面忧虑。但是武将之中,唯楚昔赋一人可用;而沙将军年纪渐长,已然有告老还乡之意。据闻侍郎封尚青之子封无痕,在平野之战中功居首位,又是天玄门传人,朕有意即刻授命他为殿前大将军,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柳千寒淡笑道:“我与此人相较深厚,无痕的人品自然绝对可信。”
二人谈话声稍顿,就听不远处的水榭之内,忽然飘来一脉琴音——自从澹台澈将柳千寒请入大殿后,清鸾便悄无声息地告退了下去,在贴身侍婢的陪同之下,徐步走入□,在□中央一泓清涧后的水榭内踞案独坐,一双冰雪般的柔荑横于乌黑梓木间,在枯叶零落的一丛梅枝下曼声低吟。
听见那泠泠琴音,澹台澈与柳千寒同时回眸望去,但见那女子此刻身着一袭纹饰繁复、却色调淡雅的宫装,长裙曳裾,正端坐于水榭内的白玉石桌前,慵然抚琴。从二人所立的这个角度看去,分辨不清那女子的眉容神情,只留下一抹娆娜纤妍的背影。
而她此刻纤纤玉指交替挥捺琴弦、指间幽幽拨奏的,正是一曲《留影》:
君去天涯,缓道迟迟。妾登彼丘,唯愿留影。
那琴韵低回幽长,凄婉延绵,淡淡的哀愁别绪之中,却犹透着几分清然超脱、幽避红尘的意味;曲音在袅袅柔情里,却不时夹着几许沉着有力的音符,隐约有种铿锵之声,蕴意悠长,浑然不似脱自一纤弱女子之手。
闻着这泠泠乐声,澹台澈一双剑眉渐渐温润舒展开来,那双平素散淡之极的眸子里,有一丝温情的笑意在渐渐沉淀:
那个聪慧细致的女子啊,想来必已猜悉到柳先生此来的目的了。她留在自己身边这些年来,究竟做过些什么,其实,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加清楚。然而,他终究不忍揭开那个残忍的真相,只能一味地自欺下去……
这一切啊,来得快,去得也快。从今日起,他们很快便将要形同陌路了……念及于此,澹台澈眸中不禁神光动荡。继而那阵波光渐渐平复下去,他凝望着那个抚琴女子婉丽的背影,一时间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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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正午,禁宫昭寰殿。
这座许久无人问津的大殿上,今日终于又迎来了上朝的日子。随着天子一声令下,留驻帝都内六品以上的在职官员都立即放下了手中各类物事,端正衣冠、急匆匆赶来朝见。
文武官员分左右而立,上丞史范逸、戴弘衮站在右侧最靠近龙座的位置,此时在等待帝王上朝的间隙里,二人窃窃讨论着,“戴大人,你说皇上耽溺声色、不问朝政这么久,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把我们都召来……究竟所为何事啊?”
那名为戴弘衮的老臣已年逾七十,两鬓斑白,眼窝塌陷,然而一对眼瞳却犹如两道精锐的光芒,看着这个同朝四十余年的政友,只听他淡淡答道:“皇上罢朝已久,眼见大势渐去,自然对朝局心灰意冷。然而今趟楚将军凯旋而归,这情况又自有所不同了。”
范逸较之戴弘衮年纪略轻,但也已是个年过半百之人,面色温润、眉态安详,倒似个和蔼的教书先生,“听闻数月前,离国国主襄穆为一女刺客暗杀,眼下其子襄绎初即王位……这个年轻人,亦当不可小觑吧?”
“呵呵,能把他的两个大哥囚禁起来,更能得到臣民拥戴,这样的人,确是有些手段。”戴弘衮沉吟道,“不过在这之前,在下可从未听闻离国三公子有称王的想法。”(事详“星寂”系列之二《钧天九华》)他转而对身后的中年人问道:“谏安,不知你对此有何看法?”
那被唤作文谏安的青年年纪约莫二十来许,相貌温雅敦儒,乃是戴弘衮一手提拔的枢密使。他听言先是朝戴弘衮俯身一揖,继而才抬首答道:“学生认为老师所言在理。学生也曾略有耳闻:离国三公子在前任国主去世前,一直是个不问政事的读书人;他的两位兄长为了王储之位,明争暗斗已有很多年,但他却从未参与过这二人之间的纷争。然而在他父亲襄穆死后,襄绎却能够凭借一己之力,迅速稳定住国内动荡的局势——就此看来,此人城府不可谓不深。”
“文大人此言差矣,”立于左侧武官之首的楚昔赋早已听到这几人的谈话,只见他唇角轻轻上扬起一丝不屑的笑弧,淡淡补充道:“襄绎的能力与手段的确不容置疑,但他也并非是单凭‘一己之力’。”
文谏安闻言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