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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断愁-泠司-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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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靖回来时脚步都不像踏在地上,反倒像是在飘。
赵桥抬起头,从小到大,他从没在陈靖脸上见过这幅神情。

确定陈老板这边没有生命危险后,还要回去继续查账的赵桥没再久留,起身和严峻生一起告辞。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同行的还有陈靖。
“你就这样走了?”
赵桥难以置信地问陈靖。像陈老板这种尚未完全脱离危险的病人,头24个小时里身旁无论如何都离不开人,所以对于陈靖刚到就要走这件事他十二万分地不解。
“这里暂时有何助理,我跟你去荣鑫看看,然后再回来。”
陈靖抹了把脸,有气无力地说。自从和医生谈完话,他就是这幅风声鹤唳的模样,赵桥拿不准他们到底谈了什么,但是从他们的侧面反应里,他也能猜出陈老板这次绝不是在医院躺个十天半月就能活蹦乱跳的小毛病。
生死劫,鬼门关。
赵桥回头看了眼何助理,哪方面都比陈靖靠谱的何助理朝他们挥手,告诉他们不要太担心。
“那你可以跟我一起,但是我要先送他回酒店,你要是觉得浪费时间可以先去。”
陈靖自然不可能对赵桥的决定有异议。一行人快到地下停车场,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没和这里的第三个人打过招呼,从哪方面来说都显得怠慢。
“不好意思,我是陈靖,赵桥的……朋友。”
严峻生短暂地握住他的手。陈靖的手心一片湿冷,还止不住地颤抖,相较之下,严峻生的就愈发有力而安定。
“我姓严,严峻生。”
可能是严这个姓氏在他们的交际圈里太过有名,连浑浑噩噩的陈靖都被激得抬起头,目光在他和赵桥之间逡巡,里面充满了怀疑和震惊。
“走吧,再不走回去就太晚了。”
前边的赵桥找到了车,拉开驾驶席的车门坐进去,转身催促那两个人快点跟上。
雨雪天行车总是比好天气里要慢。出于安全考量,赵桥他们回程比去时多花了一些时间。
绕了点路,赵桥按一开始说的先把严峻生送回酒店。解安全带的间隙,严峻生问他要不要待会送夜宵过去,赵桥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
“天冷,你回去就不要再出来奔波了。”
“那你晚上回来吗?”
“完了就回来。”赵桥不太确定地想了想,又连忙补充道:“你不要等我,我一点都不想半夜回来看到你还醒着。”
起初赵桥念着严峻生睡眠不好,太晚了就直接在办公室沙发上将就半晚,后来严峻生亲自来接,他只能回酒店睡。
“我尽量。”
顾忌着还有其他人在,严峻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亲吻赵桥。
车在酒店门口停了一会。赵桥目送严峻生走远,雨夹雪已经转成了肉眼可见的小雪,一片片,在黑暗的夜幕里反射着莹莹白光,又迅速地融化在积水里,消失不见。
一直到再看不见,赵桥才重新踩下油门,带着他和陈靖回了荣鑫。
严峻生不在,陈靖突然没了拘束,似是痛苦又似是压抑地问出了他心里的问题。
“阿桥,你说我该怎么办?”
专心前方路况的赵桥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陈靖也不是真的要他说出个一二三四,问了几声,声音一次比一次小,渐渐地就不再说话。
他们到公司是十点多,十三层还灯火通明。这段时间下来,前台已经对对赵桥有印象,但突然看到他带人过来,还是拦住陈靖要他做个出入登记。
虽然好几家媒体那边都上下打点过了,但是谁都不能保证一些没什么底线的网媒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做完登记,赵桥领着陈靖到他们工作的楼层,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去。大多数人都在埋头于自己的那部分账目报表,发现什么问题就隔空喊一声,没几个人对谁进来谁出去这种事投注了注意力。
从他们找出第一条假造账目的痕迹开始,后面的就像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样被提溜出来,一条条造假记录被这群经验丰富的审计们识破,那个起初只是条小缝的裂口也越来越来。
“你们……”在干什么。
陈靖话没问出口,赵桥就先扫了他一眼。
或许是这一刻的赵桥过去他从未见过,他自己先被慑住了,不再敢开口说话。
赵桥打开电脑,熟练地输入密码,找出他们发现荣鑫财务漏洞的第一条记录,随便选了份报表打开。然后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把一旁发呆的陈靖按到自己的位置上。
“看。”他的手臂比陈靖想象的还要有力,牢牢地把他固定在座位上。“不要挪开眼睛,看进去。”
报表这种东西对于看不懂的人来说无异于天书,陈靖看了半天只能看出几个数字大概是正确的,根本看不出里面的尔虞我诈。
“这个不能……”坐得近的一个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想提醒下赵桥不要把公司的私密文件给不相关的人看。“不能给旁人看,快点停下!”
他这一喊惊动了不少人,包括认识陈靖的魏延。
“那是陈老板的侄子,我们的最大Boss的继承人,这里将来都是他的,他想看什么你有资格管?”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他人都不再敢管,重新把注意力摆回工作上。
没工夫注意那边小插曲的赵桥突然松开手,还想再挣扎一下的陈靖差点就一头栽在电脑桌上。
“你问我你要怎么办?”赵桥开口开得猝不及防。他的声音很轻,语调又快又急,耳语似的,稍不留神就会被错过。“我能怎么办?做决定的人一直是你,不是我。”
“我刚刚给你看的东西,你能看懂哪怕一条吗?”
“不要想着有职业经理人可以依靠,你看看这次,能帮你二叔的还有谁?”这些都是过去的陈靖想过,却从来没有真正面对过的事实。如果不是陈老板倒得太彻底,赵桥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告诉陈靖。“你说你没有接手的天分,对,一个连报表和账单都看不懂的老板,谁都可以糊弄你,然后没几年,你会发现你的账户里一毛钱都不剩,还欠了一屁股债,必须要卖车卖房宣布破产,那个时候你还想包养小明星?你在做梦吗?”
“你知道,就我们目前查出来,荣鑫这边被非法转移的公司资产有多少吗?”
从第一笔黑钱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下,他们顺藤摸瓜摸到了另一家空壳公司,随着进度的深入,涉案金额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多少?”
陈靖干哑的喉咙里光是说出这两个字就用尽了力气。
赵桥和他说了个数字,他的瞳孔瞬间就紧缩了。
即使是生长在他们这样的家庭,这个数额还是太庞大了。
“涉黑,洗钱,现在还闹出了人命,我们要做的已经不是如何解决这一件事了,而是如何把你二叔和陈家的主体从里面摘出来。”赵桥知道自己在做的事很残酷,但是他不得不。“你也该下定决心了,你可能会是你们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你二叔的,也是最重要的。”
陈靖闭上眼睛。在他十八岁时,拼死反抗家人意愿,以及后来他二叔拿着医院的检查结果起,他们或许都预见到了这一刻的大厦将倾。
他们这庞大的一家人和偌大的公司都压在了他二叔的头上,是时候让他解脱出来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逃避。”

赵桥最后还是未能在平安夜当天回去。
陈老板是在手术十四个小时后醒来的。醒来的最初一段时间里,他虚弱到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陈靖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清他要的究竟是什么——他问的是荣鑫的现状,和原定计划里该在今日举办的荣鑫股东大会,而不是自己究竟如何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术后第二天,他就向主治医生提出了出院。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没有时间了,而那边更需要他。那时陈靖刚缴完药费上来,准备和医生讨论进一步治疗方案,就在门后直接把里面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随后,陈靖在打给赵桥的电话里平静地说:“如果我能有一点用,我二叔就不用刚做完手术就要挣扎着起来收拾烂摊子。”
自从那天被赵桥近乎刻薄地点明了现状后,他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开始前所未有认真地思考起自己,还有他们家的未来。他知道他的父亲一生都会是个目光短浅的无能之人,他的母亲只爱好打牌和珠宝首饰,他的姐姐完全投身科学事业,他是唯一那个能理解他二叔的人。
然而最终他们还是让陈庆忠出了院。他们拗不过陈庆忠的固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因为他们都在这几天里,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许多事情没有这个躺在病床上,差点就再也醒不过来的中年人的话,光靠他们根本就无法进行下去。
和陈靖那边的兵荒马乱草木皆兵不同的是,赵桥这边工作进度上升得无比平稳。
在几方的严密保护下,没有任何人或事能打扰他们的工作,他们也终于一样样地把这里曾经发生过的肮脏交易摊开,暴露在公司其他人的视野里,汇集成律师们手中的铁证。 
不论是已经辞职去了其他城市工作的财务,还是在事情暴露第一瞬间就想畏罪潜逃的查账人,他们都被送到了该去的地方,等待法律无情的制裁。
赵桥他们的工作结束在平安夜的傍晚。晚上他们一起吃了个散伙饭,算是为一起度过的这段时光划了个句号。
“难得过节,要不要顺便到处走走?”
席间他们喝了点酒,离席后看外面的人头攒动,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个主意,居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一致认同。
外面的道路实施了交通管制,除了公交车和出租车外禁止其他车辆通行。他们沿着来时的方向,在繁华的商业街上慢慢行走。整条街都是人:走在街上的,在店里抢购的,忙着回家的,在一起汇聚成了巨大的人流。夜空被明亮的灯火照亮,寒风也无法熄灭人们的热情。
他们这一行人里大多是未婚男性,有人在街边小贩手里按人头买了苹果,唯一的女性被和最年轻的赵桥分到了个最大的两个苹果。这种拿来做礼物的苹果表面打了蜡,红彤彤的,模样煞是可爱。赵桥拿着足足有他两个拳头那么大的苹果,很难得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明年和对象一起过,别像今年,和加班对象一起过节。”
国内的圣诞节和国外的总归不一样。赵桥看着身边走过年轻的情侣,背着书包的学生,和三三两两的上班族,一张张迥异的面孔上都洋溢着相似的快乐和喜悦,如同黑色藤蔓上的白色花朵,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前段时间下过雨夹雪,这几天虽然放晴,空气里还残留着那种湿冷的潮气。赵桥抬起头,看到苍白月亮在城市的霓虹灯下格外黯淡,挂在深黑的夜幕上,下一秒就会被云层吞没一般。
他下意识就想把指尖冻得冰凉的手插进口袋里,却无意中摸到正在震动的电话。
前面的人在和卖花的小姑娘讨价还价没空注意落后几步的赵桥。他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接起了电话。
是严峻生。因为还有工作要回去处理,严峻生几天前就走了。赵桥没能送他去机场,只在他安全抵达后给他去了短信。
他手里还拿着先前他们塞给他的苹果和买给其他人的礼物,差点就腾不出手接电话。
“是我。”
一同手忙脚乱后,赵桥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人群里的喧嚣让他说话都不得不扬高了好几度音量,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差点听不清严峻生在说什么。
“你在外面吗?”
严峻生听出了他这边吵闹。
“是的,刚和他们吃完饭,想着回酒店也没事做,就在街上走走。”
那一点微弱的酒意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赵桥一面和严峻生说话,一面望着人声鼎沸的那边,漆黑的瞳孔被远处的灯光染成明亮的金色,里面透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愉快笑意。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早上的机票。”
赵桥和他详细说了起飞时间和降落时间。他原本是想今天夜里就走,但是航空公司告诉他,今夜的那班航班因为各种原因已经被取消了,只剩下明天清晨的。
“要我来接你吗?”
“如果我说不要,你会不来吗?”
“不会。”
赵桥还想说话,人群突然一阵躁动,让他把未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
第一声的轰鸣在他们的头顶响起,也让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赵桥抬起头,看到了满目的琳琅色彩。

是焰火。
应该是有人在楼顶早已预演好这场表演,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刻,表演就一瞬间进入了高潮部分。
天空中一朵接一朵地绽开绚丽的花朵,这朵还没消散,另一朵就填补了上来,整片天幕好不热闹,也让节日的欢乐氛围到达了一个巅峰。
赵桥突然没了声音,他看得有点入了迷,忘了电话那边还连接着许久不见的情人。
“阿桥?”
严峻生许久没听到他说话,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这里居然有焰火表演。”
等赵桥好不容易找回声音,他不可置信地和严峻生分享自己的发现。
“好看吗?”
“好看。”
赵桥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看到这样的焰火表演是哪一年了。童年到青少年的回忆早已模糊,青年时又大多在繁忙和孤独中度过,他甚至回想不起,除掉和严峻生的那次,他好好过一个节日是在什么时候。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久没看过焰火了。”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严峻生倾听赵桥的呼吸声,赵桥望着天空,时间无声地流逝。
焰火表演接近尾声,所有纷呈繁杂的色彩都销声匿迹,只剩安静的夜幕,和底下一群不习惯似的,茫然眨着眼睛的人。突然,嗖的一声,一发烟火发射出来,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上炸裂开。无数金色的光点从漆黑的天幕上显现,它们宛如一场密集的流星雨,拖曳着长长的尾巴,从天空的最高处缓缓落下。
一场金色的雨,赵桥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仰着头,努力睁大眼睛,把它们看得更清楚一点。
可这世界上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一枚又一枚的烟花炸开,金色的流星也永不停歇,前赴后继地奔向这个它们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天空明亮得像是白昼,而烟花走过的痕迹久久不散,像是烟,像是火。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赵桥逆着人流往外走,他终于有勇气问出他心里埋藏已久的那个问题。
那个时候,他们一起在巴黎最知名的那家咖啡店喝过咖啡,一起看过八欧元一张门票的老胶片电影,电影是Les amants du Pont…Neuf,然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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