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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断愁-泠司-第33部分

小说: 断愁-泠司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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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车终于修好,修理厂几天前就通知他去取。
他取完车,顺便绕路回了一趟他短暂住过几个月的旧公寓。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过这里,连家政服务都在上个月到期后停止了续费,只维持着最基础的水电以备不时之需。
按常理来说,这里应该处于完全的荒废状态。但事实是从他打开门开始,他就意识到里面有人。
“谁?”
有他这里钥匙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他做着遭了贼的打算推开里室的门,却看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妈妈?”
里面的人正是赵桥母亲。她同样震惊地看着赵桥,就差没张开嘴。
他和她,两张相似的面孔上都是难以置信。
只是赵桥更快反应过来,喊出了第一声。她听到了他喊自己,没接受也没拒绝,过了好一会才拧着眉毛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虽然这个问题更适合赵桥来问,但是他敏锐地听出了一点上次没有的东西:对她来说,和他说话仍旧需要莫大的决心和勇气,但她这次终于犹犹豫豫地跨出了第一步,跨过那些她至今觉得厌恶和不能接受的怪癖。
于是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稍微放松了一点。
“回来拿点东西。”他侧着身子从门边上进去,卧室的摆设和他上次见到没什么区别,空落落的,有用的东西都被他带到了那边。“我从前天起就放假了,现在还在假期。您呢?身体还好吗?”
“我,我还好。”她刻意扭开脸不看赵桥的眼睛,生怕在里面看到什么让她承受不住的东西。“你随意,我先走了。”
她连声音都在抖。赵桥不用想就知道,赵时明肯定和她谈过,不止一次。
“路上小心,到家……您要是愿意的话,给我报个平安。”
赵桥没有拦住她,只看着她逃一般离去的背影,松开暗处攥着的手,平滑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印记,可他却像不知道痛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之后他把卧室和储物间粗略看了一遍,没有任何收获。
说是回来看看,其实他没什么一定要带走的东西。他现在的衣物很多都是应季现买,笔记本和其他电子产品第一次就带走了。他自己都想不到他为什么要回来。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他这里的书很少,大都是那次回他父母那边拿的……他看到了那本旧相册。来自不同时间段的纷杂回忆再一次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记得的,不记得的往事,都在这堆由旧到新的照片里得到了留存。他后来问过赵时明,里面有一多半照片都是出自他之手,包括严峻生替他处理伤口那次。
谁也想不到,他们后来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纠缠下去。
可能会是十年,几十年,更有可能会是一辈子。
赵桥合上相册,把它收进了箱子里,开始寻找下一样他要带走的。他花了很长时间,不得不承认真的没什么需要的。
最后他唯一带走的东西就是那本旧相册。

除去这么个小插曲,日子就像往常一般过。
跨年夜的晚上,赵桥和严峻生在他们家附近的一家餐厅用了晚餐,散着步往回走。住宅区这一带的街上人比往日还要少,偶尔有也都匆匆裹紧了外套走过。天黑了,亮起的路灯把他们并肩而行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快到家的时候,严峻生突然停住脚步,害得赵桥差点一步走过,不得不转回来看他。
“要不要去江滩边上走走?”
江滩公园那一带每年的今天都会有烟火表演,附近又刚好是繁华的商业街,便成了许多年轻人跨年的绝佳去处,逐年下来,市政府早就默认了这一活动。
“江边风大,等我上楼换件外套。”
赵桥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他们出门吃饭时,他图方便只穿了一件薄呢子大衣,若是要去江边肯定遭不住寒风。
“我和你一起。”
他们家离江滩不算远,开车过去果不其然遭遇了拥堵:公路上一长条全是停着的车,间隙里是耐不住拥堵下车步行的人,而交警在焦头烂额地维持秩序。最后二人只能费尽全力绕道在附近带一带找了个车位,剩下的距离靠两条腿走过去。
经过星巴克时,赵桥进去排队买了两杯热咖啡,杯子拿在手里,暖意从手心一直烫到心里。
越靠近通宵营业的江边商圈,新年的氛围就越是浓厚。
商业街明亮的灯光将冬日夜空都点亮,也驱散了冬至带来的寒意。周边都是和他们目的相同的人,汇聚成巨大的人潮,赵桥他们为了防止被人流冲散,袖子里的手一直都是紧紧交扣在一起。
往年发生踩踏事故赵桥还是有所耳闻的,于是他一刻都不敢让身边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严峻生亦然。
靠着江边的栏杆,带着江面潮气的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上,赵桥被冻得鼻头发红,好在天黑了,严峻生看不到他此刻难得的滑稽模样。
江面上是返航的轮渡和停泊的货船。轮渡上张灯结彩,五光十色的彩灯闪得人眼花缭乱,也在漆黑的江面上留下粼粼倒影。
纵然不是农历上的新年,但是人群里的情绪如同会传染一般,每个人都在翘首以待。
时间离新的一年越来越近。
等了一会儿,赵桥手里的咖啡杯子已经空了。他看到严峻生的也差不多了,干脆等到他喝完,拿过两人的杯子穿过人海去找垃圾箱。
因为人比较多,他这一去回来就花了不少时间,还差点在人潮了被挤去另一个方向。
回来时,严峻生还在原来的位置,靠着栏杆,像是没有听到赵桥的声音似的。
赵桥不放心,又喊了他一声。这次终于有所反应
“怎么了?”
即使周边人声鼎沸,夜幕如织,将他们的表情模糊起来,但是霓虹灯的残影映照下,赵桥仍能敏锐地察觉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他在严峻生脸上见过许多种表情:喜悦的、愕然的、温柔的、专注的……甚至是饱含欲望的。
唯独没有过这一种像眼前这样。
他的眼睛清凌凌的,如同一池冰骤然碎了,碎冰浮在水面上,晃眼又扎人。
在赵桥的记忆里,严峻生大多数时候对他都是温和且体贴的,他总是比大多数人都可靠而坚定,即使露出点软弱和被伤害后的脆弱情感都是克制的。
可此刻他的面部轮廓非常的生硬,看起来竟然有点不像活人了。所有的情绪都被笼在一个坚硬又完美的壳里,让他无比的与世隔绝,就像是水墨画里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不见。
但是瞳孔里面一点潮湿的水汽氤氲开大片冰冷的墨色,倏地让悲切生动起来。
“我父亲……刚刚去世了。”
等赵桥把这一句话拆开了又重新组装起来,深刻地理解了它蕴含的意味后,居然不知道说什么。他嘴唇动了几下,却连一句“节哀”都说不出来。

这一年里发生过许多好事,也发生过许多坏事。
没有哪一件像这件这样令赵桥如此的手足无措。
他们赶到疗养院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据贴身照料的何伯说,老先生是在晚饭后靠在躺椅上看书时安静去的,发现时都已经彻底没了呼吸,走得很安详,算是“喜葬”。
何伯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东西,比如他今天早上起床时心口痛,晚饭时没准备老先生喜欢吃又不能多吃的那几样菜,越说越悲恸,一张脸上涕泪横流。严峻生比了个“停”的手势让他不要再讲下去,面上的表情还是不显,冷冷淡淡的,似乎没什么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
他们跟着到了停放遗体的地方,这地方阴气重,老远赵桥就打了个冷战。
赵桥在门外等,严峻生一个人进去道别。
他靠着墙壁,眼睛空洞洞地凝视着惨白的日光灯管,以为自己要等很久,结果人只进去了几分钟就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走吧。”
灵堂布置在严家老宅的一楼大厅。这里荒废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重新被投入使用,新的和旧的痕迹交错在一起,格外的显眼。
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何伯简单地收拾了几间房出来,又到厨房里煮了夜宵。
严峻生说自己没有胃口,赵桥也不劝他,只是等待,等到最后静静地看他吃了两口,见他没有再动的意思就把碗端了出去。
待到许多琐事忙完,已经是凌晨三点,赵桥劝着何伯睡下,自己又转身回到了灵堂里。
“你去睡,这里只留我一个人。”
严峻生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赵桥听清他说了什么后,没赞同也没反对,静静拖开另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似乎是在说:“你就当我不存在。”
赵桥陪他在灵堂枯坐了一夜,黑白的遗照嵌在相框里,两簇幽冷的烛火是偌大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源。
这一夜漫长而漆黑,严峻生像是一尊雕塑,动也不动地坐在这个地方,要不是能听到他轻得几乎被掩盖的呼吸声,赵桥只怕要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哭,没有不接受现实,反而太平静了一点,平静到不像是接受了至亲的死讯。
暖气坏了,到天明前的几个钟头,温度降到一日里的最低,赵桥穿着厚厚的大衣也被冻得手脚冰凉。他知道严峻生劝他上楼去是什么意思,楼上有舒适的床和暖洋洋的热水,还能睡个好觉。他到这种时候还在为他考虑。
可是越到这种时候,赵桥就越知道自己不能走。
如果是严峻生出声赶他,他一定会走。但是他没有,赵桥不仅知道他没有,甚至还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的那一点点期盼和祈求。他在求他留下。
守夜其实是件非常枯燥的事。赵桥半夜里几次差点睡过去,但是都因为脑袋垂下来被惊醒。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严峻生的那个方向,严峻生似乎也在看他,两个人遥遥相望,像是互相支撑,也像是对峙。
可是他还是什么话都没和他说,似是抗拒又似是默许的纵容了他此刻的陪伴。
天亮前的最后一个钟头,大堂里突然起风了,穿堂风,烛火瞬间摇曳起来,像是要熄灭,可是挣扎了几次,那点微弱的,橙黄里带靛蓝的火焰终于还是撑了过来。
三匝清风绕着他们的脸颊打转,冷到了骨髓里,也柔和到了极点。赵桥望着没有关严的窗户出神。虽然他理智上知道,人死魂灭,世间不存在鬼神之说,大多假象都是生者过于思念亡人产生的错觉,可是心底总是残存着一丝期盼。
“不要走。”
赵桥听到严峻生这样说,声音在寂静如死的灵堂中如平地惊雷。
“求你了,不要走。”
那声音里终于带了点哽咽。
赵桥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过去寻严峻生。他坐得太久,腿都麻了,差点被椅子脚绊倒。他过去握住严峻生的手,手心比他还冷,都是冷汗。
他心里知道不对,反应过来就去摸他额头。
他摸到了一片不同寻常的灼热。
他瞬间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过了几秒才想起来,他该去找药。
可他不知道药箱在何处,找了一圈都没有收获,只能去喊已经睡下的何伯。
“何伯!”

医生先是给严峻生打了针退烧针,随后给开了几样药,一一说明了一日几次,一次吃多少。
“现在只是风寒,算小毛病,但切记要静养,不要再受凉,否则容易转成肺炎,肺炎再反复就是脓胸,都是麻烦又不好治的病。”
何伯把医生的嘱咐一样样记下,表示一定会谨遵医嘱。年过半百的老医生看看他,又看看赵桥,最后给赵桥使了个眼色,赵桥领会到他的意思,趁着何伯和严峻生说话的时分溜到了外面的走道上。
面相严肃的老医生他出来,X光似的目光把他上下打量一番。
“你是他的朋友吧?……算了,不关我的事,我问了也是白问。”
赵桥不可置否地应了声,这名在严家工作了许多年的家庭医生叹口气,说起了他的真正意图。
“你尽量劝他看开点,虽然我知道至亲去世,切肤之痛,看开说得容易,实际上很难。”他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污垢。“但不瞒你说,他这病一半是心病。忧思过度,忧虑过重,随便怎么说,反正就是和心里想的东西脱不开关系。俗话说心病得心药医,你多陪着他,别让他一个人钻牛角尖,这病就好得会快一点。”
“谢谢您,我尽量。”
离天光大亮还有一段时间,赵桥陪着慢慢退烧的严峻生睡了会。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见。这觉睡得很不踏实,赵桥是一小时三遍地摸严峻生的额头,严峻生纯粹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睡梦里眼皮都在不住地颤抖,睡到一半,额头上就全是冷汗,赵桥只能取了棉布手帕替他细细擦净。
八点过一刻左右,他就醒了过来,说什么都不肯再睡。
“我梦到他了。”
赵桥正下床去倒水,听到他这么说,手上动作滞了一下。
“什么样的梦?”
“我梦到了自己十几岁时的事情。”此刻的严峻生明显比晚上要平静许多。“很多事。”
争吵、冷战、以及更久以前的,在他的家庭尚未分崩离析前的那些幸福时光。
父亲是他的第一个英雄,也是他人生道路上的第一个路标。
“他可能不算一个很好的父亲,我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他,我们都不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所以我们一直都在误解,一直到这几年,但是已经太晚了。”
赵桥默默听着他的讲述,顺便把床头柜上的药按医生量取出来一些。
“阿桥,你喜欢孩子吗?说实话。”
不知道话题是如何转到这个方面的,赵桥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谨慎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不,不喜欢。”
“为什么?”
比起回答问题,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他注视着严峻生把药片吞下去,才继续说:“排除掉我的性取向,我也不觉得我会是个好父亲,所以我暂时没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成为一个父亲的想法。”
养育一个孩子并不是一时的热情就可以。要把一个孩子从小小软软的一团养成一个健全的成年人,当中要付出的关注和耐心并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因为他能付出的关注全部都给了一个人。
说完后,他从严峻生手里接过空了的杯子。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也不喜欢小孩子,理由和你差不多。”
严峻生倦倦地闭上眼睛,他才退烧,整个人还很虚弱。
赵桥坐到他的身前,温柔地替他理好垂下来的额发。
“但是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

何伯起得早,在一楼忙碌,准备着这几日里要用的各种东西。赵桥他们下楼,餐桌上早饭早就摆了出来,就差人上桌。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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