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十里春-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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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与属下本已将他们捆住带回,可没走多远,却见那几个人身子摇晃。臣当即带人上前查看,可他们已口吐白沫,脸色发青,不到一时便断了气息。”詹通自知办事不妥,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元昌皱了皱眉,低声道:“怕是齿间事先藏了毒丸,一旦事败即刻咬破,却也怪不得詹副都校。”
九郎紧攥了袍袖,“尸首何在?田二呢?”
“臣不敢将尸首带至殿下近旁,吩咐禁卫们看守着,就在不远处。田二倒是还活着,但那些人临死前,突出的眼睛都直勾勾瞪着他,将他吓得不轻,到现在还说不出话来。”
“绝不能让他也死了。”九郎吩咐元昌去将田二带来此处。本以为是劫匪阴差阳错抢了丹参,可看眼下这情形,却又诡异了起来。倘若是一般劫匪失手被擒,要么咬紧牙关不肯认罪,要么贪生怕死坦白求饶,像这样义无反顾吞毒自尽的,竟是少见。
沉思中,忽听詹通犹犹豫豫问道:“殿下,这丹参……”
此时随行医官来到车前,九郎让其以银针查验丹参,确认并未被做过手脚,才让詹通带着部下连夜将丹参送回汴梁。詹通不敢再有延误,一时间车马轩昂,火龙再度迤逦远去。过后不久,元昌带人押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矮瘦男子到了近前,那男子走路跌跌撞撞,被元昌按着跪倒在车前之后,更是抖个不停。
九郎记起之前的画像,认出他便是田二,便询问起他那些同伙到底是什么人。岂料这田二似乎已被吓破了胆,任凭他如何发问,竟只是伏在地上不出一词。
不远处又有马队往这边赶来,是邢州知州与通判等人寻踪而至。因此地毕竟是野外,九郎便让元昌与他们汇合,押着田二返回邢州严加看守,另派人手将那几名自尽的匪徒尸首也运回邢州,请仵作细加查验。而邢州隶属河北西路,待天明后遣河北西路提点刑狱司审讯陈溯等马军军士失职遭劫一事,之后再将详情上奏朝廷。
徐茂钟与元昌领命而去。九郎才缓过一口气,问及医官双澄到底伤的怎样。
医官作揖道:“那娘子本身中过迷药,药性尚未完全消退便又动武,故此神智恍惚。她腿上受伤较深,失了不少血,只怕今夜难以彻底清醒。”
九郎脸色凝重,吩咐身边侍卫:“暂回邢州驿馆,等天明后再启程。”
侍卫应诺,他考虑了一下,又道:“替我准备一些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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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澄觉得自己好似悬在了半空中,朔天风雪将她冻得只剩一缕呼吸,她费尽力气想要抬一抬手,却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失去了知觉。
恐慌在心底蔓延,她在恍惚中奋力挣扎,可那种重压之力如巨石般使她连发声都困难。
冷汗濡湿了衣衫,她如坠在无底深渊,竭力攀爬却寻不到出处。但就在神志不清之际,隐约感到有温热的水沿着她干裂的唇角缓缓沁入口中。
这温水带着些许的甘甜与清香,到了舌尖,又散出微微的苦涩,倒让她慢慢平息了焦躁的心。
身上的毡毯被人轻轻掀起一角,她想要翻个身,左腿却正碰到了一个人的手。疼痛顿时擒住了她的身,本来昏昏沉沉的她猛地一挣,叫出了声。
“只是看看是否还在出血,你不用畏惧。”对方又将毡毯轻放下去。
她身子发烫,烦躁不安地伸出了胳膊,想将毡毯扯掉。他却将她的手臂按住,塞了回去。
“会着凉,不要使性子。”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温和。
☆、第七章 临别无端作许愁
双澄挣扎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眼前却只是一团光,白晃晃的,耀得她满眼是泪。她又吃力地闭上眼睛,侧过脸埋在毡毯中。
后背却露在了外面。
身边的人犹豫了一会儿,抬手替她盖好毯子,迟疑道:“你,叫什么?”
双澄神智还是模糊的,下意识地道:“双澄……”
“真的?”他顿了顿,警醒道,“姓什么?”
“燕……”
“燕双澄?”
她蹙紧了眉,似是不想再开口。他在她身边坐了片刻,见她的长发被汗水濡湿后斜斜粘在颈侧,本想为其拂开,可手指还未触及她肌肤,便又改变了主意。
随手拔下她唯一的木钗,将散乱的发挑了开去。这一下,正露出她右边颈下一朵朱红色的梅花,小小的,似是印在肌肤之中,五片花瓣静静绽开,在灯光下尤为显眼。
他看着这朵红梅,出了一会儿神,忽低声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四处流浪?”
双澄似是睡着了,他试探着推了推她,她却不耐烦地挥起胳膊,正打在他手上。“不要烦我……”伤痛与灼热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嘟嘟囔囔,缩成一团。
“你没有家人?”他望着她的侧脸。她的唇微微嘟起,又因发热而晕红了脸颊,此时闭着双眼,睫毛簌簌,如鸦翅绒毛掠过心间。
“有……我下山来,是要找我爹爹……”双澄迷迷糊糊地说道。
“爹爹?他现在何处?”他追问,却听她含糊不清地问:“你是谁……”
他一怔,犹豫再三,才答道:“我叫容宁……你……”其实还有许多话语积蓄在心内,可再看双澄,已是酡红了双颊,紧闭双目昏睡了过去。
他默默叹了口气,转而熄灭了灯火。
******
这夜格外漫长,翌日清早,双澄的烧略微退去一些,身子还是沉重无力。
她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身处他地,不由吃惊。发声询问,窗外有人告知,此地正是邢州驿馆。她这才想起昨夜自己原本已趁田二不备擒住其肩头,不料一旦交手,才感觉自己仍是手脚发麻。虽拼尽全力夺回丹参,但在撤离之时还是被人一刀刺中左腿。此后官军涌来将那群人尽数围困,她挣着走了几步,便跌倒在地。
一想到这次竟如此狼狈,双澄不由沮丧。
摸一摸刀伤之处,倒是早被包扎起来,不过伤口还隐隐作痛。她吃力地侧转了身子,忽又想起昨夜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与自己说话,蹙着眉回忆了半晌,依稀记得听到对方说了“容宁”二字。
那人应该就是九郎,可是否还说了别的什么,她却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原来他叫做容宁。
可他既然是官府中人,为何会特意告知姓名?其他被擒的人应该都被关押了,接下去他会如何对付自己……双澄躺在床上发怔,此后有婢女送来米粥与点心,她因心事重重,也只吃了少许。
直至临近中午,才听得院内响起声音,似是有不少人从外面回来,其间就有九郎的话语声。
双澄心中忐忑,等了许久也不见九郎进屋,耳听得院中渐渐又恢复寂静,她只能撑起身子朝外面喊道:“九郎,九郎!”
屋外有人厉声道:“大胆,不准吵嚷!”
“我找九郎……”她给自己壮了胆子,“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他……”
“他昨夜几乎未睡,今早起来又忙碌了半天,你有事过后再说。”把守屋子的人冷言冷语,双澄只得颓然倒在床上。
午后医官来替双澄换药,她咬紧牙关,险些将床单抠出洞。疼痛钻心入骨,她纵然有再大的本领,也经不住这般摧折。医官走后,她倚靠在床头直冒冷汗。过了片刻,却听窗外有人低声问道:“你的烧已经退了?”
那声音如秋水微漾,晃动满池云影。
“……是。”她略显局促,想要问他些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九郎似乎没有进屋的意思,隔着繁花窗棂道:“因你以戴罪之身夺回了丹参,暂且不治你的罪行,但你需得留在驿站,屋外也有官兵看守。”
她默然,九郎听不到她回答,不禁问道:“怎么?你还不满?”
“不是。”她犹豫一下,道,“那以后呢?我还是会被押解进东京?”
他没有回答,双澄屏息聆听,却只听到院中沙沙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九郎已经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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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齿间果然藏着含毒的极小蜡丸,这东西臣先前只是听说,倒还从未亲眼见过。”元昌扶着九郎进到屋中,替他脱去了厚重的貂裘。“殿下可知道那蜡丸里装的是什么毒药?”
少年坐在桌边,交领长袍黑底金纹,更衬得姿容如玉。他端起天青茶杯,望着随水上下飘浮的茶叶,微蹙起眉。“医官与仵作均查过了,只说极为少见,并不能确定毒药名称。”
元昌叹了一声,又道:“田二至今不肯开口,殿下打算怎么办?”
他低声道:“不会耽搁下去,我更担心嬢嬢的身子。”
“自然是太后身子要紧。再说,此事本是交给端王办理,官家却忽然转变主意让殿下出京。要是殿下迟迟不归,只怕……只怕官家也要牵挂。”
九郎抬头看看他,淡漠道:“牵挂?我看未必。”
元昌有些为难,“以臣的职分,本不该说这些话催促殿下动身,但臣自幼与殿下一同学习骑射……”
“我知道你的好意。”他颔首,“只是此去汴梁尚有一段路程,我的官职都是虚名,也不便将田二押解回去,就暂且交由徐茂钟派人严守。他之前有失察之误,不会再大意。等我回京后奏请官家,朝廷应该会再派人前来提审。”
“那个女飞贼呢?要不要也关进邢州监牢?”
九郎看看窗外的日影,道:“不必。”
其实元昌也觉得九郎对双澄的态度有些奇怪,他想不明白,那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女盗匪,就算长得确有几分娇美,又怎会让九郎特别相待?可是九郎不说,他也不能相问。
不过此后九郎便很快将要办的事务一一理清,依次吩咐给徐茂钟与邢州各级官员,好让人人有数应该如何行事。
只是始终未曾提及双澄。
待众官员退去后,九郎才有暇抬头望了望窗外天色。
云层渐渐散去,露出了淡蓝天幕,只是不比往日澄澈,略带了些灰白。院落墙边有一株梅树,枝头还缀着微微冰雪,有梅花隐隐现出姿态,只一瓣两瓣,像半掩娇容的美人。
忽想起嬢嬢宫中也有这样的梅树,自己离开前曾望过一眼,枝头只结了娇小的骨朵,尚未绽出花蕊。
他低眸,自袖中取出那用红线绾着的银珠,心中的郁结越发浓重。
只是无论如何,再不能在此耽搁,该到返京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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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午之后双澄再也没听到九郎的声音,更未曾见到他的身影。腿上伤处依旧疼痛难耐,可更让她不安的就是自己到底会被如何处置,那丢失的银珠应该就落在九郎手中,可而今却连要回的机会都没有。
她昏昏沉沉躺了许久,直至临近黄昏才恢复了些精神,正想要撑起身子亲自去找九郎,却听外面马声昂昂,间有车轮滚动之声。有人在吩咐着驿站官员扫清路面积雪,似是要启程赶路。她心中一沉,难道这就要将自己押解进京?若真的被套上枷锁,哪里还有逃出生天的指望?
想到此,她不顾腿伤体弱,一瘸一拐地蹩至后窗口,探得窗外无人,便想要趁机跃出。却在此时,屋门被人敲响,紧接着有人朗声道:“娘子出来一下,九郎有话要对你讲。”
双澄一惊,仓促间已不能逃跑,而门外的人又说了一遍,语气更为焦急。她咬了咬牙,返身过去便将屋门打了开来。橘黄余晖遍洒庭院,院中众多人员来来往往,门口的男子五官硬朗,正是一直跟在马车旁的元昌。
她本是怀着最坏的打算了,原以为自己一打开屋门便会被铁链缠身,但元昌见了她却只说了声“跟我来”便走向驿馆大门。
双澄不明所以,环顾四周,似乎没人关注她的行动。她拖着受伤的腿脚,吃力地跟着元昌出了驿馆。大门前,许多杂役正忙着清扫积雪,而昨夜追捕盗匪的官军都已整装上马,个个身姿挺拔,刀柄青穗在寒风中猎猎飞卷。
那辆墨黑马车亦早已停在大门外,寂静无声,门窗紧闭。
“过去吧,九郎在等你。”元昌朝那边指了指,神情很是平常。
☆、第八章 东都宫阙郁嵯峨
她疑惑不已,慢慢走到马车前,道:“你真要将我押解进京?难道我夺回丹参都无法抵消一些罪责?”
“不必再多说了。”隔着窗户,九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渺远,更让她捕捉不着他的心思。
“可我觉得自己罪不至死!”她又气又急,索性迸出了怨愤。周围的士卒很是吃惊,纷纷向这边看了过来。九郎似是不悦了,重重道:“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何曾说要杀你?”
“你不是要启程了吗?”她愕然。
“我要回京,但不会带着你。”他淡漠回答,“时间紧迫,无暇再与你细说。我已告诉了驿站官员,让你在此休养。不过你切勿贪得无厌,一旦可以动身便离开这里,不要长久盘桓不去。”
他说来简单至极,双澄却不敢相信。“我……我不会被治罪了?!”
“难道你还希望被关押起来?”他冷冷道,“走了之后,再不要说起这件事,也不要再与那些劫匪混在一起……人心难测,你武功虽好却涉世未深,又怎能应对那些惯使奸计之人?”
他说话语气还是漠然,却让双澄颇为意外。她与他本是殊途,一个混迹江湖,一个高高在上,没有料到他竟会就这样放过自己,最后那两句话,更不像是立场完全相反的人所说。
她还在惊讶之中,九郎却将窗子推开几分,抬手递出一物。
淡金色夕阳之下,他手指白皙如玉,掌心轻托着嫣红丝线腕带,上缀有两粒滚圆的银珠。双澄心头突突直跳,迟疑道:“你真的,还给我了?”
“我留着无用。”浅灰阴影笼着他清绝侧脸,只隐隐显出轮廓。
双澄鼓起勇气伸出手去,纤细指尖无意间便触到了他的掌心。只如飘零花瓣曳过清浅水面,一瞬而逝。她觉得自己手心发凉,九郎却已收回了手。
此时元昌上马发令,马队便徐徐启程。邢州官员个个肃容跪拜于道路两侧,四周唯有马蹄踏雪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那铜铃轻荡,摇出渺远寒凉。
双澄站在雪屑中,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不由自主地往前追了几步。可一旦用力,腿上疼痛难忍,加上雪地湿滑,竟险些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