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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部分

戏装山河-第79部分

小说: 戏装山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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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哥,沈哥你别说了……”莫青荷失声叫了出来,伸手要去抱他,被沈培楠一下子挡开了。
    然后他听见沈培楠的声音带了轻微的哽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失去爱侣后隐忍的痛苦,埋藏在内心深处,白天与友人觥筹交错,深夜一个人守着早已散了的家。沈培楠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脸贴脸的压住他,那压抑的咆哮就在耳边回响,震得他心神俱裂:“今天伤了莫团长的面子,我一点不落的赔给你!这山里两万多人,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全在看着,全在听着,沈某人效忠党国近二十年,找了个老婆是共党特务,我他妈不在意,我给我老婆道歉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挺直腰杆,后撤一步,声音像打报告似的响亮干脆:“国军第八十三军军长沈培楠,今夜出言不逊,请莫团长海涵!”
    接着以标准姿势立定,板板正正的冲莫青荷鞠了个躬。
    莫青荷在他对面站着,彻底惊呆了,半张着嘴,瞪大眼睛望着沈培楠,两只脚像根植进了地里,一动不能动的生受了这一礼。
    沈培楠直起身子,眼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壳,很固执的转头,用军装袖口飞快的擦了一下鼻尖。从额头到下巴的轮廓是一条深刻的曲线,鼻梁挺直,眼窝微陷,眸子里倒影着不知何处的一点曦光,七年的峥嵘岁月把男儿的硬朗和傲骨磨砺成了沧桑,但人还是那个人,事也还是那些事,莫青荷盯着他看,对自己说其实我都忘了,然后喉头就哽住了。
    他红着眼眶,往前迈了一步,像要投进沈培楠的怀里,然而脚刚抬起来,他却改变了想法,连连往后退,沙哑着嗓子朝他喊:“你这头犟驴,蠢货,老顽固!你干什么!我好好的带队打仗,眼看都快成家娶媳妇了,你非得招我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这两声喊出口,还没等沈培楠答话,他突然一跺脚,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草棚,布鞋踏出了一路泥点子,然后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地面积了深浅不一的小水塘,沈培楠一个人站在雨里,朝着草棚的方向,看见小窗亮起昏黄的煤气灯光,既不上前,也不离开,站成了一棵笔直的松树。
    莫青荷倚在门后,胸口砰砰直跳,感觉肺腑都灌了滚烫的蜡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沈培楠的声音像洪钟似的在他耳边回响,却分辨不出到底说了什么,他把房门紧紧拴住,仿佛是一条刚被捞出水的活鱼,张着嘴大口喘气。
    然后他奔到窗边,躲在窗框后头,只露出一只眼睛瞧外面的动静,外面的小土坡上,那影子还静静的杵着,他看着看着,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七年了,他在这七年的时间里,一颗心沉了又浮,浮了又沉,将期待和愧疚熬成了满腔怨恨,等待沈培楠的出现去填补心里的巨大空白,大约在他心里,对方还是那个粗鲁又贵气的将军,心怀家国大业,根本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但他没想到沈培楠也恨着他,恨到要当众剥开他的皮囊,让他磕头谢罪。
    他蜷缩在窗后,感觉身躯成了一块薄影子,被灯光穿透了,一寸寸被炙烤的发黄变脆,他不知道他们俩怎么就被逼到这种地步,内忧外患,没有退路,也没有活路。
    他用手捂住脸,退守在这间草棚里,这是他最后的阵地,然而这屋子也像惹了魑魅,幽昧的暗黄色灯火里,到处上演的都是他们的往事新事,他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被各种复杂而汹涌的感情吞没了,仿佛浊浪卷过海滩,剩下的,都是最干净的爱。
    他爱沈培楠,再怎么心怀怨恨,还是爱。大约沈培楠也爱他,否则也不用费尽心力的要跟他斗争到底。
    莫青荷把自己埋在稻草堆里,感觉浑身滚烫,他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宿。
    等再醒来时,外面还是夜色沉沉,煤气灯的光晕把屋里简陋的陈设都笼上了一圈毛边,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抱在怀里,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全身轻飘飘的没有力气,然而头脑却彻底清醒了。
    莫青荷像一支箭似的跳起来,心惊胆战的扑到窗前,往外一看,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碧空清洁如洗,一轮弯月横空出世,将地上的水洼照得晶晶亮亮,空气里有一股刚剖开的西瓜味,是夏夜的泥土腥,不远处的几棵大槐树底下,站着的却不仅仅是沈培楠一个人。
    国军队伍里,旅部以上的军官几乎都到齐了,一个个静默无声,站在沈培楠身后,在他旁边,还有几名穿灰布军装的人影,莫青荷定睛一看,竟然看见了四营长,带着小栓子和三四位同志,与国军保持了几米距离,站岗似的凝视着夜幕里的小草棚。
    孙继成与沈培楠离得最近,他也淋透了雨,倒不怎么狼狈,还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唇边一抹坏笑,用余光扫着沈培楠,道:“军座,我瞧着小荷叶儿醒了。”
    “妈的,你以为老子没长眼吗?”沈培楠身形不动,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好事没见着你,兄弟丢人的时候,数你来得最快。”
    说完斜睨着侧后方:“他妈的还带这么多人,你小子故意来拆台的吧?”
    “您不能这么说啊,有问题部队解决,进了队伍就是亲兄弟,这可是您的指示,我们这不也是着急嘛。”孙继成撇了撇嘴角,“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似的,这还被包围着呢,我砸了好一阵子门才挨个儿叫醒,军座,不是我说你,这些当官的可得练练了,警惕性太低!哪天要是小日本摸进来,一个手榴弹全放挺了!你得下道指令,明天一早,我让团级以上军官通通集合,跟着我跑圈儿去。”
    他朝左右看看,见大家都面容严肃,干脆用两手放在嘴边拢成喇叭,朝草棚大喊:“喂,嫂子,哥哥们在这站了大半宿,冻的卵蛋都凉了,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别跟我们当家的置气了,啊?”
    沈培楠啧了一声,抬起腿踹了他一脚:“满嘴放屁!”
    这一帮军官平时只有讨论战况才有机会聚在一起,每次都严阵以待,生怕在长官面前出错,这次终于得以放松,一个个伸胳膊动腿,活动僵了大半夜的肌肉,显露出平时喝酒聚赌的兵痞样子,嗷嗷的跟着吆喝起来。
    就连旁边的八路军也加入阵营,拍大腿的拍大腿,拍巴掌的拍巴掌,小栓子还是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是件挺好玩的事,跟着咧开嘴嘿嘿直笑。
    就在这响成一片的不怀好意的笑声里,草棚的门突然开了。
    莫青荷走出来,踩着石头小路走到沈培楠跟前,大家一下子安静了。
    沈培楠不想在外人示弱,故意冷着一张脸,俯视着莫青荷,看见他军帽上端端正正的别着青天白日帽徽,眼睛里终于带了点温度。
    莫青荷没有理会他,站了一会儿,突然高高扬起右手,沈培楠反应极其敏捷,马上后撤一步,率先捂住脸,表情都扭曲了,瞪着他道:“小兔崽子,你再敢抽我一下试试?”
    莫青低着头,露出一段细腻的后颈,肩膀微微发抖,沈培楠以为他是要哭,手足无措的想上前安抚,莫青荷却突然仰起脸,眼角眉梢都写着幸灾乐祸,笑眯眯的望着沈培楠,然后就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亲了亲他粗糙的脸颊,低声道:“我们出去走一走,沈哥,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93、

  草棚前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东方露出一线曙光,不知名的鸟儿开始吱吱喳喳的叫,一个清新的雨后清晨来临了。
  国军部队的营房布置的很精巧,山水字画,檀木屏风一应俱全,临窗摆着一张书桌,沈培楠刚送走了几名来汇报军情的下属,打着赤膊坐在桌边,左臂的伤被雨水泡了一夜,隐约有发炎的迹象,一圈圈拆了绷带,清洗,换药,莫青荷做的轻车熟路,游击队条件艰苦,他就跟着学了几招,末了看着那一块血肉模糊的皮肉,轻轻抿着嘴唇:“疼吗?”
  他站在沈培楠身边,一身浆洗的很清洁的灰布军装,领口的钮扣系的整整齐齐,略低着头,神情关切的垂着睫毛和眼睑,鼻梁挺直,又是个挺听话的漂亮模样。
  沈培楠用受伤的胳膊搂着他的腰,果然痛得倒吸了口冷气,脸上还笑着,手就不老实的往下滑,放在莫青荷的屁股上,隔着裤子揉那块富有弹性的肌肉:“你让我摸一摸就不疼了。”
  莫青荷瞪了他一眼,又心虚的去看房门,门虚掩着,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怕影响不好,很不愿意跟沈培楠卿卿我我,看见他的伤,又有点心软,站在原地没动。两块臀瓣被轮番揉了个够本,他俯身去试沈培楠的体温,被他搂着脖子往下压,一个后仰着脸,一个低着头,近得快要吻在一起。
  沈培楠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眼睛里几乎要倒映出人影,笑道:“莫团长现在当了长官,知道要做表率了,人尽皆知的事,非得做出个清白姿态来。”
  莫青荷懒得理他,沈培楠不尽兴,又道:“你每天嚣张的很,伺候人的本事还没忘,跟我说说,这些年跟别人好过没?”
  莫青荷一推他,没好声气的反唇相讥:“我不是说快娶媳妇了吗,你说跟没跟人好过?等这一趟突围成功,回根据地就该办喜事了。”
  沈培楠立刻就急了:“你个小兔子什么时候能招惹女人了,让我摸摸那小嫩鸡巴长大了没,免得新婚夜被你老婆嫌弃。”
  “大了了不起么,我也没瞧见你有多被人喜欢。”莫青荷笑嘻嘻的往后躲,两人闹得正欢,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军医处的女护士端着盛绷带的托盘走进来,莫青荷一下子弹开了,故作淡定的走上前,对护士温和的笑了笑:“我来吧。”
  他很想以实际行动反驳沈培楠那句人尽皆知,格外挺直了腰板,做出淡然的样子,仿佛一大早出现在沈培楠房里是来讨论公事。那护士也大方,将托盘递给莫青荷,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很感兴趣的搭讪:“这就是那位让我们军座等了一夜的八路军团长吗,长得真俊,跟军座般配的很。”
  说完嘻嘻哈哈的笑着,转身一溜烟的就跑了,莫青荷闹了个大红脸,回身把托盘往桌上一磕:对沈培楠嚷嚷:“什么虎狼之师,训练有素,我看打鬼子不怎么样,传闲话倒很有一手!”
  沈培楠憋着笑,他心情很好,不介意自己当了一回军中的谈资,何况目前战局艰苦,有一件事能让大家提提神,被善意的讥笑两句,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了。
  夏天日头长,等换完了药,天已经大亮了,两人一夜没睡好,但久别重逢,又刚刚握手言欢,简直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谁也没有睡意,就换了干净衣裳出门巡视。
  昨夜刚下过雨,空气分外清新,草木鲜嫩而洁净。
  草场旁边,两名不同党派的军官并肩行走,一个细腰长腿,另一个高大魁梧,是幅顶好看的情景,两人边走边讨论突围的策略和路线,走出了营地的范围,周围人影渐稀,山林愈发茂密,一棵棵参天大树的树冠相互纠缠,将阳光彻底挡在外面,山路也愈发陡峭,一条从乱石中开辟的小路转角,几名国军战士在修补昨夜被雨水冲塌的哨岗,沈培楠向他们问候了几句,神情凝重了起来。
  密林深处有一块巨大的青石,被冲刷的十分干净,站在上面向下俯视,恰好能从树林的缝隙望见南麓山坡的情景,一道道战壕积了雨水,沈培楠背着手朝远处眺望,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
  莫青荷轻巧的跳上石头,垂着两条腿坐着,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担心军粮的事?”
  沈培楠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挨着他坐下,伸手搂过他肩膀,莫青荷索性枕在他腿上,伸手去摸他的脸,还没碰到,就被沈培楠捉住了,他把莫青荷那只瘦长的手攥在手里,轻轻揉捏他的掌心,然后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重担在身的喟然长叹。
  莫青荷眨眨眼睛:“前几年鬼子敌后大扫荡,最苦的时候,我们连着好多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为了吃的想了好多土办法,等回去了教给你。”
  沈培楠没答话,莫青荷来了精神,一下子坐起来,检视周围的草丛,果然看见了好些能吃的野菜,深山人迹罕至,生长的格外肥美,他很得意的叫出几种野菜的名字,说这种炖汤入味,那种能跟玉米面和在一起蒸窝头。
  沈培楠被他这种没粮没饷的野路子的打法弄得哑然失笑,莫青荷兴致勃勃的说着,见他只盯着自己瞧,就闭了嘴,话题一转道:“沈哥,你说我们在敌后只游不击,那很不对,大家都是贫苦人出身,也没人发军饷,都是带了队伍打来多少算多少,打不过就只能偷袭,鬼子的枪炮厉害,打到最后,一个村子里连男人都没有,我们是比不上你们能用几十万条命拿去拼,但比起那些投降日军做伪军的中国人,不知道有骨气多少。”
  沈培楠听他温声细语的说话,全身都觉得熨帖,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情绪里,格外宠爱他一点,连斗嘴的心思都没了,把莫青荷的手抓到嘴边,亲了亲他的手背,叹道:“我都快忘了,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莫青荷脑子里想的都是正经事,被沈培楠这一打岔,脸上一热,咕哝道:“那你还要写信跟我绝交。”
  沈培楠茫然的看着他:“我给你寄过信?”
  莫青荷很委屈,心说那时刚收到信时心里是怎样狂喜,等看清了内容又是怎样一番心灰意冷。沈培楠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一拍脑袋,哈哈大笑道:“我想起来了,是写过,那时部队为表决心,动员校官以上军人写信登报,声称愿断绝一切后路以身报国,是一种宣传策略,我的家人都不在国内,就写了你的名字,刚写好放在桌上,吃了顿饭的功夫就没了,现在听你一说,大约是副官看见信,顺手寄出去了。”
  莫青荷啊的叫了一声,不好意思让沈培楠抓到新把柄,刻意绷紧了面孔,作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山林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太阳升高了,树影把阳光裁成一束束,洒在满地湿漉漉的落叶上,一个静谧的清晨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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