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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部分

白首_却玄参-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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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穆宵会这么干脆的承认,穆谦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看着他,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御书房里只剩他们两人,陪着他们的还有几盏豆形灯,豆大的火光,有飞蛾上前,几欲扑火。
  “皇兄是在惊讶?”穆宵偏头看他一眼,眼底笑意绽的更深,“也是,合该惊讶,不然皇兄的城府可是比臣弟还深呢。”
  “莫干一案,是臣所为。”穆宵承认的干脆,想了想,竟又贴心地问了一句:“皇兄还有什么要问的?不如一并问清楚了,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穆谦似是太过震惊,仍是说不话来。
  穆宵也不管那些规矩不规矩,自己寻了把椅子就坐下,又道:“皇兄还要问十多年前有关林家灭门一案吧?自然,此事与臣弟也尚脱不了干系。”
  一桩灭门惨案,就被他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来,穆谦听后只觉胸口蹿起一把火,烧的他只能靠嘶吼才能将那口气给发出来:“那是一百多条人命 !穆宵,那是人命 !”
  穆宵像是从穆谦口中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拍掌道:“我的好哥哥,你也好意思说那是人命?你竟也知道那是人命。不过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再在旁人面前说了,毕竟会贻笑大方。人命?你说说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命,你竟然跟我讲人命?”
  穆谦被他一通颠倒黑白的质问问的说不话来,只僵立着身体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颤。
  穆宵毫不留情继续捅刀子,“这天底下,最说不得这种话的人就是你,你手上沾的血可比我多得多。”
  良久的一阵沉默后,穆谦终于端回一点帝王的姿态,站直身体,质问道:“你为何要这样?”
  穆宵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为权,没有谁是愿意一辈子位居人下,俯首陈臣的。”
  不想,穆谦却是摇了摇头,道 :“朕问的不是这个。朕是问,你自投罗网,用意何为。”
  如果昨天知晓真相的时候,穆谦尚能说服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巧合,巧合让穆桓止知道了涑奚的存在,又正巧涑奚对穆桓止说出了真相,再凑巧让穆桓止在王二麻府上找到了那封穆宵的亲笔信。但今天通过穆宵的一番说辞,他便能断定,这一切不过是穆宵早早的安排。
  先是让沈哲成去往雾宿山,又对涑奚吐露穆桓止下落,引涑奚去向那里。雾宿山设有奇门遁甲,能迷惑住常人涑奚,却是不能奈身为药傀的沈哲成何,所以就算涑奚进不去,沈哲成也能破了阵法,让他进去。可惜涑奚运气实在是太好,正巧遇拂诺和轩墨出山,开了阵法,让他钻了空子。如此,沈哲成和涑奚的见面就成了必然。即便沈哲成变成那般人鬼不辨的模样,涑奚也能从那半枚玉佩中认出了他。
  既然沈哲成被涑奚认出,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有了解释。本以为死去多年的挚友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是面目全非,人鬼不辨。又遇沈哲成叫穆桓止一声“主人”,理所应当,涑奚自然会认为沈哲成与穆桓止免不了干系,由此深究,自然能牵出穆宵这条线来。只是,穆宵这么做,用意何在?谋划一切,就为把自己牵扯出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穆谦又问了一遍,仍是不得解的。谋划了这么久,除了这么多绊脚石,却在将近成功之际,撒下一张逆天大网,将自己困在了其中。聪慧如穆宵,这么作茧自缚的做法,他却做了。简直让人猜不透,想不通,道不明。
  穆宵一扯嘴角,扬起一个笑来,“以前是为权,”所以不择手段,穷竭手段也要给自己铺出一条血路来,“后来是为情。”世间万物,唯“情”字伤人,有人为它痴癫,有人为它疯狂,他却为这一字,自斩前路。
  穆谦听及此,神色一怔,像是觉得不可思议,说了一句:“你竟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穆宵仍是笑着的,“臣弟不过凡人一个,虽然狼子野心,七情六欲却是有的。”
  穆谦不说话了,只拧着眉,痛心疾首地看着穆宵。
  穆宵转了转小指,从椅子上慢吞吞地站起来,“近些天,臣弟这小指总是疼,疼着疼着就令臣弟记起一些旧事来。”
  “不知皇兄还记不记得,臣弟这小指是断过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举着那断过的小指,歪着脑袋看着穆谦,似在追忆。
  穆谦自然是记得的。那还是穆宵八岁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人到猎场狩猎,除开穆宵,其余兄弟或猎到了兔子或猎到了野鸡,就穆宵一人,什么都没有猎到。对比其他兄弟的收获满满,穆宵心下有了落差,一难受就哭了出来。
  穆谦作为兄长,当下就把手中猎的兔子分了一只给他。穆宵抽抽噎噎地接过,当晚却又抽抽噎噎的给他还了回来。穆谦问他原因,他只说不该拿哥哥的东西,不劳而获不是君子所为。穆谦也是心大,接受了他那套说辞。接过结了血痂已经死透的兔子,穆谦欲拉穆宵进屋,却不想被穆宵躲过。穆宵言辞闪烁,说天色已晚,该回殿了。
  穆谦依了他,放他回了宫。第二天一大早去看他,正看见他解了缠在小指上的纱布,抖着手给自己上药。
  穆谦一着急就闯进屋,吓得穆宵手一哆嗦,药瓶咕噜滚出去好远,正巧滚到了穆谦脚边。
  穆谦捡起药瓶,心里着急,嘴上关切,“你哪里受了伤?请御医过来看没?”说到这里,穆谦才发现这屋子就只有穆宵一个人,“宫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就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一群趋炎附势的狗奴才!”
  穆谦这火气发的并非毫无根据,宁贵妃年前因小产心情抑郁,皇上半点关心都不曾送达,宫里的宫人都是一群人精,眼见宁贵妃失宠,自是怠慢他们母子二人。
  “哥哥,”穆宵小声叫他,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扯他衣袖,“不碍事的,宵儿不疼。”话刚说完,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穆谦心疼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心思深沉,也知道凭宁贵妃他们如今的处境,御医是请不来的,能找来治伤的药已是大幸,于是没有声张,只冷着脸拨开药拔子,给穆宵上药。
  “告诉哥哥,你这小指如何断的?”
  穆宵嗫嚅几声,才道:“就是不小心摔了。”
  小指已经被接上,指甲上淤了一大块紫红色的血,断的那截小指血肉模糊,像是被人狠狠踩过。根本就不是摔倒才会有的伤。
  穆谦脸色复一沉,又道:“你当哥哥是傻的?这伤怎么可能是你自己摔的!”
  穆谦鲜少对穆宵说一句重话,如今这句质问砸下来,砸的穆宵身形一颤,泪珠子又往下掉,他低声,苦苦地哀求道:“哥哥,宵儿求你,别问了。”
  穆谦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忍了又忍,终于把到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他能力尚且不足,尚不能为穆宵做些什么。忍这一时,只为日后的反击。
  “那断指,是宁贵妃所为?”如今,穆谦终于问出这句话来,却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就像被人往心口捅了一刀,刀尖挨着心脏,疼的他半天喘不过气来。
  穆宵一派云淡风轻,“是。那皇兄是不是奇怪臣弟的生母为何这样对臣?”
  穆谦不说话,穆宵自顾自道:“因为她说啊,‘皇家不养无用的废物’,我连一只兔子都得靠皇兄施舍,废物如我,不如不活。”
  “皇兄,你知道臣弟这根小指被母妃碾断时,在想什么吗?臣弟想啊,这做人,就该狠一点,不然活不了。。。。。。”
  “别说了!”穆谦出声打断他, “你闭嘴!”
  于是穆宵闭嘴了,眼角夹着笑,歪歪斜斜地支着身体站在那里。穆谦被他看得恼火,拂袖道:“莫干一案,朕说了要给日兴国一个交待,林家灭门一案,牵连一百余人,也是要翻案的。穆宵,朕这次再不能护着你。”
  穆宵嘴角绽出两点梨涡,“皇兄一身正气,自是刚正,自然不能包庇了臣弟。皇兄。”穆宵看向他,眼底在烛光的映照下,淬着光,“臣弟只求皇兄依法行事。”
  穆谦艰难地吞吐下一口气焰,道:“朕自然会依法行事。穆宵,天道有轮回,你犯了太多错,该受罚。”
  穆宵仍然是笑着的,“自然。”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穆宵当晚被投入大牢,一身亲王服被除去,换得囚衣加身。但他仍然是淡然的,嘴角漾笑,眼底蕴光。在这一刻,他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余躯壳一具,接受他最后的审判。
  涑奚来到牢房,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他着一身月白直裾,袖口绣有一簇簇开的极艳的寒冬腊梅,头发用月白发带高高束起,腰间悬剑,面无表情,眉眼之间甚至可见厌恶。
  穆宵也许看见了,但是自欺欺人装作没看见,反正他在看见涑奚的那一刻,眼底蕴的光更亮了些,“我没想到你真会来。”
  涑奚寒着脸,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地说:“如果不是有求于人,我不会来。”
  闻言,穆宵神色暗淡下来,整个人看起来颓丧了不少,“也是,难怪。”
  又道:“可是你还是来了。”
  涑奚皱着眉,不想再同穆宵多说一句废话,伸出手直言道:“解药给我。”
  穆宵不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涑奚,像是要把这个人刻进脑子里一样。
  涑奚被他看的生烦,又道:“解药!”
  穆宵突然笑了,笑得肆意,笑得颠倒,弓着腰,揉着肚,眼泪都给笑出来,糊了满脸,狼狈又可悲。
  “涑奚,原来你也会急的。哈哈哈哈,果然遇上沈哲成,你就是不一样的,哈哈哈哈哈哈。。。。。。”
  状似疯癫,话不成句。涑奚忍无可忍,隔空甩出三枚银针,封住穆宵笑穴。
  “我无欲多言,你快把解药交出来!”
  穆宵摸着钉进脖子里的三根银针,慢吞吞,阴恻恻地道:“你来见我就是为给沈哲成寻解药,涑奚,你现在是有求于我。”
  涑奚双拳紧握,唇线紧绷,忍了几忍,还是吞下到嘴的谩骂,咬牙切齿道:“是。”
  穆宵拣了块干燥草垛坐下来,拍了拍沾在裤腿上的草屑,才又慢吞吞地道:“我就想多看你一会儿,现在还没看够,解药自然不会给你。”
  涑奚听后只觉一阵恶心,心下嫌恶,面上冰冷。最终忍了又忍,也只能别过脸不再看他。
  穆宵被他这个动作刺痛,眼神彻底暗淡下来,就像开的正艳的花突然遭大雨倾盆,浇了个花败叶落。许久,他才道 :“我再借你一刻钟的时间,就一刻钟。你耐心一些,等我说完。”
  说罢,不等涑溪应答,他就又说了,仿佛怕时间不够用一样。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故事可能有些长,你不要觉得烦。有一个孩子,自落地起就是个药罐子,加之又是家中幼子,所以不怎么得宠。他上面,有几任哥哥,个个身强体壮,聪慧过人。反观那孩子,除了一身病,简直就是一无是处。这样的废物,在那样的家里,可谓十分尴尬。这个时候,那孩子的生母就体现出她的作用了。你知道她对那孩子做了什么吗 ?”穆宵微微一笑,这笑容里多了些狠戾,“她在寒冬腊月的天,将那孩子扒光了衣服丢进雪地,还慈母关怀地说那是助他锻炼身体。又在那孩子和几位哥哥走的亲近了些时碾断了那孩子的小指,十指连心,那孩子哭的不能自己,结果他那位自是端庄的生母却骂他一句‘废物’。涑溪,你说奇不奇怪,世上竟有这样的母亲,把自己的孩子不当人看。可是,你也听见了,世间偏偏就有这样的人。”
  “后来,这孩子长大,身体渐渐好了些,学问也做的较以前更刻苦。有一日,他得到来自生父的夸奖,这少年欣喜万分,激动难耐将这一喜讯分享给他母亲,结果你知道他母亲说了什么吗 ?她说 :‘不过得到一次夸奖而已,还不是废物一个’。”
  “那少年至今无法忘怀他的生母说这话时的表情,细细的眉蹙着,薄薄的唇斜翘着,纤细的手拍着这少年的脸,嘴里吐着恶毒的言语。少年长至十岁,听的最多的话就是‘不过废物一个’。而他那娘亲教导他的,也是一句‘是自己的便永远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若是喜欢,也得夺来据为己有。’。”
  这就是穆宵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了。他在尚且天真的时候,被宁贵妃用那些歪理邪说扭曲成一个三观不辨,善恶不明的怪胎,又近墨者黑,学会宁贵妃那副两面三刀的面孔。如今的不择手段,巧立名目,全然拜小时遭遇所致。可又能如何?错了就是错了,他做错太多,所以如今那些报应反噬到他身上,让他此生得不到心中所爱,此世化不了心中所恨。
  可是,他仍然是不甘心的,他年少艰苦,活的困难。后遇涑溪,自认为遇到一生的光,却不想,那道光并不只是照耀他一人。于是心有不甘,不择手段,将那束光困在了自己身边。可是又能如何?不是自己的,哪怕处心积虑得到了,也终归不是自己的。强留的,能留一时,却是留不了一世。
  “那孩子,是你 ?”涑溪动作滞缓地转过脖子,看着穆宵时,脸上布满不可置信, “是你 ?”
  穆宵弹了弹手指,狡黠一笑,眉眼中多了些孩气,“不是,只是个故事而已。”看涑溪满脸的不可置信,奇道:“你竟觉得是我?”说罢,摇了摇头,低声道 :“怎么可能是我。”我比故事中的他可惨多了。
  一刻钟的时间到了,穆宵口中别人的故事也讲完了。他再没留涑溪的理由。
  穆宵站起来,从草坉里摸出一白瓷瓶来,“解药,给你。”
  涑溪接过解药,迟疑地道了一句谢谢。闻言,穆宵拔出颈间银针,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反问他何谢之有。涑溪答不上来,也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直接拿解药走人就是,何必多说一句谢谢。再者,他这句谢谢说出来未免虚伪,是穆宵把沈哲成害成这样,如今拿来解药,不过是他应得的。
  穆宵见他不走,眼神微微一动,道:“佛曰八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佛中八苦,我占五项,也算是我自作自受。涑溪,我不求你原谅我。我,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曾喜欢过我?”
  问完这句话,他拽紧衣袖,竟觉得十分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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