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心饲爱-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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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厉建国回答。
“那你不要哭。”苏晏说。
“诶?”厉建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燥一片,“我哪儿哭了。”
苏晏像要用目光解剖他那样盯着他看了一小会,伸出一只手指点住他的心口:“这里。”
厉建国的心脏差点就停了。
继而忽然又感到饿。
从内脏深处翻涌出来的来自灵魂的饥饿。
他不知怎么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于是只能微笑。握起苏晏的手,从自己的心脏上移开,放到唇边,轻吻那带着魔法的指尖:
“好,我不哭。”
此事暂且揭过。
——或者不如更确切点说,发生了更大的变故,一时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苏晏的哥哥苏旭阳,与病魔艰苦卓绝地斗争了整整十八年,终于宣告失败,走到了人生终点。
其实这早可预见。
自春节抢救被送进ICU,苏旭阳就再没从里面出来过。生命体征基本靠药物和机器维持。身体机能每况愈下。
厉建国受苏晏托,在工作之余去看他。每次见都察觉他的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削瘦、虚弱、灰白。
苏晏也想去。
甚至想直接停课去陪哥哥。苏旭阳却不许他来。三番几次地交代厉建国:他现在好不容易习惯按学期上学,交到同龄的朋友,也找到自己喜欢的科目,应该好好读书,享受青春。你帮我劝他,别老想着来。我已经半死的人了。在我身边耗着也没什么用。他和我同样的遗传,身体也没多好,心里有事就爱生病。你多看着他。
苏旭阳此时已经没有其他活动。连饭都是鼻饲。躺在床上唯一的事情,就是给苏晏写信。厉建国大概一到两星期来一次。每次都能带回去很厚的一封。
兄弟俩都不避厉建国。厉建国有时也凑在苏晏旁边跟着看看。苏旭阳笔不稳,字迹歪扭且硕大,很费纸。思维却意外地清晰,文辞也美。许久之后厉建国还记得他用很长的一段话,写窗外爬上了一枝小爬山虎。写得很活泼。充满生机。不像是行将就木的人。却也不像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写身边细微的变化。写治疗的变更。写父母的日常。最多写的却是苏晏:
小晏,你是你自己,不是我的备份。
你要为自己而活,不要为我而活。学更多的东西,找到自己喜欢的事,趁继承家业之前的有限时间尽量去做。
因为我的启蒙你能喜欢数学和物理,这是我一生的骄傲。听说你考入市奥数和奥物队,我真想跳起来。如果你能好好参加比赛,并且在比赛的过程中,学习更多的知识、结交更多有相同兴趣的朋友、获得美好的记忆,我一定很高兴——比你在我病床前无所事事,更让我快乐得多。
苏晏来来去去地看,又问厉建国:哥哥说的是真的吗?他不寂寞吗?不害怕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便果真用心刷题,周末都辗转在奥赛班里。于是又考入省队。
——过后忆起,厉建国总觉得这样对苏晏未必好。彼时苏晏父母不在身边,哥哥重病,所能获得的亲人的消息,只有一日一通电话,一两周一封信。还总是避重就轻,闪烁其词。而总是伴他左右的厉建国,也因为忙,大大减少了相处时间。他那样一个敏感细腻的孩子,该有多少忐忑的揣测,内心又是如何孤独煎熬呢?若能隔三差五带他探望苏旭阳,或许他不会那么压抑焦虑,也或者,就不会不知上哪儿寻找温暖和依靠,以至于无头苍蝇般扎进捕食雌蜘的网中……
当然这都是后话。
当年的厉建国并没有那么成熟和周全。
在死亡逼近的脚步声中,连一贯沉着的苏敏学,都失去固有的理性,露出点孤注一掷的狂态。何况他一个堪堪十六岁的少年。
在接到林老师怀孕消息的前一个晚上,厉建国也去看了苏旭阳——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苏晏的这位哥哥。
彼时苏旭阳约摸明白大限将至,忽然问厉建国:你不太喜欢苏晏为我做治疗吧。
厉建国对着他那双和苏晏七分相似的眼睛没办法撒谎,便干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私心——苏晏穿刺,抽取血液组织之后,身体上留下那种青紫斑驳的伤痕,看一次他能记一辈子。
苏旭阳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
厉建国有些惊讶。
“如果我说,我的意见和你一样,会不会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会。”厉建国秒答。
“那可真抱歉。”
“不过我知道这是实话。毕竟都这个时候,你也没必要撒谎。”
“谢谢。”苏旭阳眯了下眼睛姑且算是笑了一下,“这件事主要是我母亲,生我很难,就很宝贝我,她又任性。爸爸疼她,就纵着她。最糟的是,苏晏自己也这么想……他老觉得我的身体好坏都是他的责任,我一走,他恐怕受不了。我给他录了个音。但他心思重,恐怕还是要想多。只能拜托你,多开导他。”
厉建国答应下来。
心想果然是亲兄弟。血管里流着相同的血。
正有点酸,却听苏旭阳说:“如果苏晏的亲哥哥是你就好了。”顿了一会又说,“如果我没出生,或者早点死,就好了。”
厉建国心口一紧,忙拿话拦他:“可别这么想。苏晏得多伤心。”
苏旭阳没回话,只是涩涩地笑了一下。
苏晏的反应大大出乎厉建国意料。
他不伤心。
他根本不信:“骗人。哪有这样咒人的。”他气咻咻,把床底下那个为随时飞去陪苏旭阳治病打包备好的箱子拖出来,嚷着让管家通知人备飞机。厉建国看他全身肌肉紧绷着,硬得发僵,眼睛里透着血气,知道不对劲,拦了他一下。苏晏一挣扎,差点把自己甩出去,跌咧了几步,拖着箱子往门口跑:“我要过去。我得快点。我是健康的。血和骨髓都可以给他。肝也可以分他。我能救他。”
厉建国拦着腰把他搂回来:“晏晏,晏晏,你冷静一点,你哥哥已经……”
苏晏回头,皱眉盯着他,眼神很古怪:“阿国哥哥,你怎么也和他们一起来闹我。这不好玩。”
厉建国简直比被剜了心还疼。
哪儿敢让苏晏一个人去。
连行李来不及收, 只拿个护照就陪他一起上了飞机。
厉建国原本担心苏晏这一路不安稳。
没想到苏晏倒很镇定。睡得多也吃得多。乖得让人纳闷。
事出反常,倒让厉建国心里更没底。旁敲侧击地问苏晏怎么这么老实,比平时都早睡。苏晏带着中久病成医的专业姿态说:落地就要采血采骨髓,熬夜或者之前没好好吃饭就不能用了。
厉建国连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只能一路小心翼翼地搂着他。像搂着一缕随时会飞散的魂。
连轴辗转,好容易赶到,苏旭阳已经凉透。
躺在透明的冰棺里,周围绕着鲜花。苏夫人伤心过度。儿子前脚刚走,后脚她跟着进ICU。苏敏学也累倒。正在后面的休息室里打吊针。偌大的灵堂里只有管家和仆人们,穿着整齐的黑衣,沉默地穿梭或是停驻。
苏晏看到苏旭阳,愣了一下,飞快地跑过去:哥,你怎么了?你醒醒,小晏来了,我来救你了。
苏旭阳不可能再回答他了。
苏晏叫了一会。
苏旭阳始终不动。他就要伸手去推。厉建国赶紧拉住他:晏晏,你冷静点。
这时苏敏学终于被管家叫出来。
看到苏晏的情况下一跳。
不等他开口,苏晏已经拽着他说:爸爸,我来了,身体情况很好,叫医生来抽血吧。
苏敏学和厉建国两个人抓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好说歹说地劝了大半天,他眼里那种狂热的光才渐渐淡下去:哥哥去另外一个世界了?
“是的。”
“不会再醒了?”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么多年,一直靠你给他吊着命,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苏敏学轻轻拍他的背,想让他哭出来。
苏晏却钻进另外一个牛角尖:“以前可以,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呢?”他抓着苏敏学衣角的手直发抖,“是了,我天天和林老师在一起,没有发现——阿国哥哥,是不是我吃了药所以血液有问题呢?是不是我把哥哥害了……”
厉建国心如刀绞。
一时不知所措。
只是本能地回答: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苏敏学看苏晏瞪得眼底都充血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当机立断让人拿了一碗有安神催眠作用的汤来,喂他喝了。苏晏的精神本就已经到极限。喝了汤没几分钟就摇摇欲坠。苏敏学抱他去休息。厉建国一路紧跟着。进了房间放下苏晏,苏敏学问他要不要给他一间单独的房间——苏家在殡仪附近包了一整家五星级酒店,食宿都是现成的。
厉建国立刻摇头:我在这里守着。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苏敏学刚要说什么,管家跑进来说“夫人不太好”,便没说成——只用力地拍了拍厉建国的背,拥了他一下,两个很结实的胸口撞在一起,发出“咚”的闷响,彼此都有点疼。
厉建国坐在床边看着苏晏歇了一会,驾轻就熟地抱苏晏去洗澡。两人都收拾完毕。挨着躺进被窝,还是不安心,只好一条手臂穿过苏晏脖子地下,搂着背脊把苏晏整个人圈在怀里抱紧。以便苏晏稍微有点动静他就能感觉到。
苏晏呼吸都喷在他的锁骨上,热热的有点痒。厉建国低头把他额前的散发一点点理好。觉得确乎没有问题,才渐渐迷糊过去。
事实证明,厉建国的过度防御是非常有预见性的。
他发现怀中空空如也惊醒,蹦起床大叫:苏晏?——没人回答。
厉建国吓得手脚冰凉。
冲进衣帽间找了一圈没找到。跑进浴室时,苏晏已经拆了房间的剃须刀备用刀片。
厉建国脑中一片空白。连会弄疼他都顾不上,劈手夺下来:你做什么!
苏晏大眼睛里空荡荡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彼此拧得发青,反反复复地问他:怎么办,阿国哥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都是我的错。怎么办。
厉建国抓着他的手腕,强硬地分开他两只手,不容挣扎地扛他出去,放在床上,夹在两腿之间固定好,把苏旭阳留下的最后一段视频放给他看,反反复复地对他说: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责任。你已经为旭阳争取了很多本来不属于他的时间。你做得很好。
苏晏在他怀里,一点点软化下去,终于把头歪在他的颈窝里,弱弱地问: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为他哭呢?
厉建国心尖像被针扎了一下。
赫然想起许多年前他问自己“现在可以哭吗?”
不知怎么答话,只好小心翼翼地抱紧他。
苏晏终究是好歹哭了出来。
厉建国是临时跑出来的。工作日程没排开,学校里也只记得帮苏晏请假。陪苏晏三十六小时已经是极限。可一想到要让这个状态的苏晏离开自己身边,他就心神不宁。
苏晏哭湿了他一整件衣服,眼睛还是肿的,精神看起来却比之前好一些。察觉他的为难,安慰他:这是我自己的家。我爸爸妈妈都在,能有什么事呢。
厉建国想这话有道理。而且公务实在催命一般,再不回去,万一厉苛听闻风声,事情就更麻烦。只好交代管家一有任何情况就给自己打电话。
又抓着苏晏,非常严肃地交代:我就去两三天,头七之前一定回来陪你。你有事无论如何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事,不管几点钟。等我回来你爱怎么都好。我不在你千万别出岔子。
苏晏低低地嗯一声。
厉建国看他眼神都是懵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心底探口气,伸手用力搂了他一下,又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一吻:你实在心里过不去的时候,就想想我,好不好?别让我太伤心,好不好?
苏晏一愣,定定地看他一阵,才勾着他的手指说:好。
厉建国挂念苏晏。
只想赶紧回去陪他。
工作起来玩命一样。抽空还到学校听课。记了笔记拍照发给苏晏,让他多少有空看两眼,转移注意力也好——毕竟高二下学期,高考在射程之内。虽然他们都是“就算一辈子不工作也饿不死”的出身,但多学习涨知识总归是好的。
每天给算打电话。
苏晏听上去总是很伤心。时常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但都在“正常”的范围内。总归能安慰。
到第三天,厉建国工作完成,正打算回学校交了作业,休息一晚就飞过去,忽然接苏晏的电话:阿国哥哥,你忙完了没有。
厉建国心里一咯噔:差不多了,怎么了?
“我想见你。”
“好。我今天就来,”厉建国打手势叫管家收东西,不敢挂,“飞机上不好打电话,你先说说怎么了好不好?”
“这几天我都没看到妈妈。我有点害怕。”
“你妈妈只是病了。你别多想。”
“今天她出院。没来看我。”
“你去见她了吗?”
“……没有。我怕看到她彼此都伤心,哭得停不下来,她又要送ICU。”
“她大概也是一样。”厉建国说,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很笃定——其实他也不清楚苏太太对苏晏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印象里她只围着苏旭阳转,分不出身来,连和苏敏学都只见缝插针地在吃饭时说两句话,更分不出神来和厉建国交谈。
“她不会觉得我没用吗?”
“旭阳给你的留言怎么说的?我之前和你说什么来着?忘了吗?”
“可是我怕她不喜欢我了。”苏晏有点委屈,“我不是她生的。我生下来本来就是为了给哥哥治病,然后现在……”
厉建国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苏晏太敏锐。什么都知道。
即便这样,他也还是说:不管怎么样她是你妈妈。她关注旭阳更多,是因为旭阳病了。
“唔。”
“苏晏,你不是药。你是父母的亲儿子。他们爱你,你别瞎想。”厉建国知道怎样的说话方式最能让苏晏信服。
果然,苏晏软绵绵地“嗯”了一声——完全相信,很乖很听话的感觉,隔着电话仿佛都能看到他轻轻点头的模样。
厉建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