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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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是纵容他的。
“美国那边我已经写信帮你拒绝了”肖夫人淡淡道:“学校理解你的特殊情况,确认收回offer。你就留在伦敦专心准备面试,等拿到录取通知,我会放你回去。”
“那我就不上大学了。”肖凤台毫不畏惧,直面顶撞老人:“您就算把我绑到剑桥,面试的时候,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他心里还怀有最后一丝希望:“为了去美国我付出多少您也看在眼里,为什么要突然出尔反尔?我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
肖夫人怒极反笑:“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她握住手杖,用力撑起身子,一步步慢慢走到肖凤台面前。不同于肖致中狂风暴雨大动干戈的愤怒,肖夫人只是冷冷盯着肖凤台,便令少年不堪重负,要动用全幅精神,控制自己不跪下求她原谅。
她是草原上久经沧桑的老隼,他是年轻天真,犄角仍柔软的羚羊。隼上了年纪,视线浑浊,行动缓慢,爪牙却锋利如昔。羚羊被她迂缓沉重的身形欺骗,不知道她是在等待着一击即中的机会,不知道他的犄角在隼的利爪前是如何不值一提。
“事已至此,你还要跟我装傻吗?”镀银手杖敲击地面,一声声沉重的闷响,像打在肖凤台心上。
“你果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算绑也要把你绑来英国吗?”
被发现了。
一盆冰水兜头泼下。首先是胃部开始抽搐,肖凤台感到自己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战。
他们是什么时候露出的马脚?谁告的密?奶奶知道了多少?她会不会去找蒋桐的麻烦?
问题太多,但他没有时间了。
肖凤台挺直脊梁,迎上肖夫人冰冷的眼神,心中千言万语,一哽再哽,最终融汇成大逆不道,却又不得不说的三个字。
“我爱他。”
“呵。”肖夫人一声冷笑。
“你太令我失望了。”
“老太婆上了年纪,眼神确实不好使。”
“你根本一点都不像你妈妈。”
肖夫人望着他的目光,自内而外,由衷的失望,蔑视,轻慢,惋惜,仿佛肖凤台是一棵半途长歪的树,一株无法接蕊的花,一件前期投入大量精力,却最终走型,且无法挽救的艺术品。
“鹤龄远比你有出息得多。你不配当她的儿子。”
“我要回去。”肖凤台深吸一口气,压下盘旋在眼眶中的泪水:“请给我订最早回新加坡的机票。
“不然我就立刻从这层楼上跳下去。”
嘭的一声,肖夫人把手机扔在他脚下。
“你自己看。”
说完,她像是终于无法忍耐这场对话,也无法忍耐肖凤台继续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拄着拐杖蹒跚坐回床边,回到阳光不可及的灰色阴影中。
她是什么意思?肖凤台来不及想,打开手机就要拨蒋桐的电话。
一次, 两次,三次,都是无人接听。
听筒传来单调甜美的客户服务音,肖凤台渐渐地有些慌了。
英国时间的下午正是亚洲傍晚。蒋桐大概在做兼职,看不到手机。他自我安慰,又打开微信,想要给他发消息。
他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
“怎么,看到了?”肖夫人见他浑身僵硬,脸色惨白,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
“你把一颗心巴巴地捧出来,上赶着送给人家,结果呢?人家不仅摔得粉碎,还把渣滓收拾收拾,论重量卖了个好价钱。”
“别说了。”肖凤台低声道,他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嘶哑。
“有一说一,蒋桐这个孩子确实聪明”肖夫人对肖凤台的话充耳不闻,兀自感叹:“年纪轻轻,却很懂得最大化利用手里的筹码。你猜猜他从我手里讹走多少钱?”
“够了!”少年大吼道,眼泪与冷汗混在一起淌了满脸,脖颈上一道道青筋毕露。
“叫你不要再说了!”
“对奶奶说话不许没大没小。”肖夫人嘴上这样说着,神情却不以为忤:“看在你难过,这次我不计较。如果再犯,我多的是办法管教你。”
她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你就好好准备面试,别想着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我说到做到,等拿到录取通知书,自然会放你回去。”
肖凤台绝食了两天。
“别管他,就让他饿着。”肖夫人听到仆人汇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要是真能为这么个男人饿死,我佩服他。”
她确实了解他。第三天,肖凤台开始正常进食。第五天,他被收拾整齐,在肖夫人亲自押送下去剑桥参加入学面试。
面试开始前,肖凤台还抱有一丝幻想。在剑桥大闹一场不仅能断了自己入学的门路,还能一出恶气,令肖夫人脸上难堪。然而在面试官中看到自己任职剑桥的舅舅,两人对视的刹那他就明白,即使自己一言不发,大抵也能拿到录取通知书。
无谓的抵抗,还是算了。
回程路上,肖夫人接了一个电话。肖凤台无所谓地将头倚在车窗边,听老人对电话另一端的陌生人数次致谢。挂断电话,她对他露出几天来的首个笑容:“你做得很好。”
肖凤台只是望着车窗外飞逝的绿地,英国乡村风景虽美,看多了也觉得无聊。永远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黑羊,白羊,黄牛,奶牛,牧羊犬,火柴盒一样的小房子。白云低垂天际,厚重结实,像是伸手就能撕一团下来。
要是能变成一只羊就好了。他想,一只羊,一只牛,一只鸟,一只狗,什么都好,都比现在要好。
“;;;;;;tiffany也回来了,听说面试也很顺利。”肖夫人仍自顾自道:“晚上我把她叫来家里吃饭,你们好久没见,借机叙叙旧。”
肖凤台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依旧眼望着窗外,对肖夫人的话恍若未闻。
几日不见,tiffany出落得更佳娇俏生动。她一向擅长于讨好除了肖夫人之外的所有长辈,现在肖夫人存心捧场,一顿晚饭自然吃得欢声笑语不断,除去一言不发的肖凤台,场面可称得上十分和谐。
“我先休息,你们两个小孩慢慢聊。”饭后,肖夫人借故离场,留肖凤台与tiffany面面相觑。
Tiffany习惯受肖凤台冷遇,正挖空心思想话题,没想到肖凤台首先递出了橄榄枝。
“要到花园里走走吗?”
她心里咯噔一下,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挂上甜美笑容:“好啊。”
伦敦二月与十二月气温基本无差。入夜冷风萧瑟,小花园中只亮着几盏景观灯,既无花可看,几株常绿植物也枝叶凋零。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tiffany为了美观不穿大衣,冻得双腿失去知觉。她正打算建议肖凤台回去,却被对方轻轻揽住了肩膀。
“冷吗?”他的声音离得太近了,近得不像是真的:“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嗯。”岂止是好一些,热流洋溢全身,她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有多么红。
“那就好。”他从没有对她这样温柔,这样和蔼:“tiffany,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她小声问:“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做到。”
肖凤台再进一步,将她搂入怀中,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合二为一,他在她耳边低语:“我有急事要回新加坡,你能不能帮我把护照从奶奶那里找出来。”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释怀,就算被蒋桐出卖,也做不到将他从记忆中一键删除。他要当面听蒋桐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要蒋桐看着他的眼睛,承认他从没有爱过他。
“好”tiffany果然答应:“我会尽力。”
交易达成,两人终于不用在严寒的室外瞎转。他们一路小跑着回到别墅,在客厅作别,各自回房间。
Tiffany在房间中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不再有脚步声,蹑手蹑脚拉开门。肖夫人的房间与她相隔不远,她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才小心推门而入。
“怎么样?”肖夫人开门见山:“他要你帮他回新加坡?”
“您猜得没错”她因为屈辱而无意识咬紧下唇:“他找我……从您这里偷护照。”
“真是愚蠢。”肖夫人哼一声,从随身携带的小手袋中掏出护照:“过两天交给他,装得要像一点。”
“您不怕他们就这样私奔?不如等到那男人离开新加坡再放表哥回去!”
肖夫人嗤笑:“就算你哥敢,蒋桐也没那个胆子。”
“不撞一次南墙,kenh是不会回头的。”她叹息道:“就让他去,看清他自以为爱上的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否则他会恨我一辈子。”
Tiffany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攥着护照离开房间。肖夫人却再也没有了看书的心思。
虚空中,她似乎又看到女儿的脸。十七八岁脸颊红扑扑,放学就甩了书包跑网球场的小女孩。挺着肚子在风雪中下跪的年轻母亲。艳丽成熟,却再也不会露出笑容的豪门贵妇。发病时被拴在床上哀嚎嘶叫,面目浮肿苍白的女疯子。临走前几天她最后一次看她,她捧在手心里一天天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也生了白发。她拥抱了她,用少有的清醒理智的神情说,只有妈妈对我好。
“鹤龄……”她低声道:“妈妈对不起你。”
肖凤台就算恨她一辈子也没有关系。反正她是大半辈子入了土的人,一辈子又能有几年呢?可她不能辜负她的小姑娘,将来到了地下,她得抬头挺胸地见女儿,她想她保证过,会把肖凤台养得很好。
她绝不会让她的儿子重蹈覆辙。
第42章
拉黑肖凤台的第二天,蒋桐收到了offer。
全球最好的免疫学实验室,他想都不敢想的第一志愿发来全奖offer。邮件写得热情洋溢,盛赞蒋桐的简历和研究成果,称他是本年该项目全球录取第一人。
蒋桐幻想过无数次这一天的情景,靠着虚构的快乐撑过无数个实验室寂寞辛苦的夜晚。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快乐却仿佛已经在折磨人的漫长等待中被透支殆尽。他花一个下午把好消息通报给之前提供过帮助的学长学姐和各位教授,又花半个晚上回复众人热情的恭喜。连旁人的喜悦似乎都来得更加切实。
为祝贺他拿到offer,裴璟自作主张替顾教授给他放假一天。然而蒋桐嘴上表示感谢,第二天依然准时背着包来到实验室打卡。
“充足的休息是科学家的灵感来源”裴璟看不下去:“回去随便你干什么,今天不要出现我面前。”
“最近不打工,休息得很充足。”蒋桐不声不响地令他碰了软钉子:“反正,除了实验室,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好去。”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他终于走上了康庄大道的第一步,曾经触不可及的理想,在乌云尽头露出一丝微弱的金光。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删掉肖凤台的联系方式时,有一部分的自己也随之一同死去。喜悦,悲伤,愤怒,再浓烈纯粹的情感,也像隔靴搔痒,缺乏实感。缺乏想要,只有必须的人生,还算是活着吗?
他的生活是一座积木所堆积而成的楼阁,底盘不稳,越往上叠,就越摇摇欲坠。为了换取一块关键的承重石,他拿掉了一块小小的积木,以为它是建筑中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部分。然而缺少了这块小积木,他辛苦搭建的空中楼阁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整个坍塌了。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下课后回到实验室准备细胞样本。蒋桐正在操作显微镜,肩膀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你出来一下。”裴璟的脸色有异:“外面有人找。”
蒋桐很快知道了裴璟反常的原因——肖凤台站在门外,在新加坡30度的高温穿一身长袖长裤,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眼下两片深深青迹,更显得他憔悴狼狈,全不见平日里的神气。
“怎么回事”蒋桐吓了一跳,顾不上质疑肖凤台为何会在此处:“你生病了?”
“为什么?”肖凤台打断他的话,他直勾勾地盯着蒋桐的眼睛,像溺水的人寻找浮木:“为什么这样做?”
他问得没头没脑,然而两人对潜台词都心知肚明。蒋桐沉默,肖凤台不依不饶紧盯不放,大有不得到答案就不走的驾驶。
“不好意思打断你们”站在旁边的裴璟终于忍不住出声:“实验室门口禁止无关人员逗留。”
“我们走吧。”蒋桐如梦初醒,带头向外走了两步。肖凤台站在原地没动。
“我请你吃饭,换个地方慢慢聊。”蒋桐苦笑:“放心,我不会跑的。”
蒋桐把他带去学校旁边的高级西餐厅,午餐时间即将结束,餐厅中客人稀稀落落,倒显得侍应生更多些。两人刚在一起不久肖凤台带着蒋桐来过一次,蒋桐在结账时想要aa,却发现肖凤台已经偷偷把账付掉了。
两人被带到二层临海的好位置。蒋桐把菜单推向肖凤台:“要吃点什么?我来请客。”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脸上的肌肉却抽动了一下。
“为什么要拿我奶奶的钱?”
蒋桐浑身一滞。
他冲肖凤台笑了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是我对不起你”他维持着笑容,慢慢地,慢慢地说:“忘了我吧。”
少年眼中的光芒在一瞬间熄灭了。
肖凤台咬着牙问:“她给你多少钱?一百万?五百万?”
“你把我卖了,总该让我知道价格。”
蒋桐没有说话。
沉默,又是沉默。是不敢还是不屑告诉他真相?其实他又何尝真正在乎过他?奶奶说得没错,他是巴巴地送上了一颗心,被人踩碎了还要论斤称卖。
肖凤台冷笑一声,向后靠住椅背,翻腾的愤怒与委屈化作憎恨,憎恨酸苦有毒,他的心就泡在毒液里,蛰得他坐立不安。他迫不及待要将憎恨释放,令蒋桐感受他的煎熬和痛苦。
“蒋桐,为这么一点钱出卖自己的感情和尊严,你贱不贱?”
盛气凌人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越说越觉得自然,亲切,没错,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之前为了蒋桐委屈自己,将那些扎人的尖刺收起来,一举一动陪着小心,多么愚蠢。
他甚至笑了起来。
“没见过钱,眼界太窄。顶住压力跟我在一起,将来能拿到的何止区区几百万。”
“我父亲比你聪明,抱住我母亲这块金砖,不出几年时间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