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少年-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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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朝小舟竖起大拇指,他弟弟果然不是一般的聪明。
“这个吴起是个改革派,你也知道历史书上改革派的下场都是一样的,老国主一死,他们都是要被贵族做掉的。”小舟慢慢地说。“楚国的贵戚只等老国主咽了气,就迫不及待地动手。吴起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跑进灵堂,趴在老国主的遗体边上。那些贵戚可能是太傲慢,也可能是急着让吴起死,又或者是陶醉在群体暴动里太亢奋了,总之向着吴起就是一通乱箭齐射,当然国主的遗体也不能幸免。结果吴起当然是死了,但是国主的儿子恼恨父亲的遗体被亵渎,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所有射他老爹的人,一口气杀了七十多家。”
夏末听了进去,小舟的语气沉静,他忽然想起那天小舟在麦克风后醇厚温柔的音色。
“我想这个故事最惊悚的部分就在于,一般人认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没什么可争的了。可是政客即便在临死的时候,也会安排死后的阴魂报复,更何况活着的时候呢?”小舟安静地说,“做到院长,更多的身份是政治人物吧。不过我没经历过,什么都不懂,只是随便说说。我猜你有做事的方法,只不过不太能接受人怎么能是那个样子的,是吧?”
夏末看着小舟清秀的脸,他的话说的谨慎谦虚,像是随意讲个故事。
“听完你这个故事我好受多了。”夏末叹了口气,小舟说的是对的,不接受没有任何意义,人是什么样的,其实不重要。其实跟小舟说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很舒服,何况小舟如此聪明。“你喜欢读书?哦,对,我想起你小时候就喜欢书。”
小舟想起跟夏末一起躺在海滩的躺椅上各自读着自己的书,一阵恍惚,仿佛那些往事就在昨日。大黄这会儿游够了,跑回岸上,故意贴近小舟,小舟刚伸手摸它,它就狠狠抖起全身的水,把小舟的裤子和衬衫下摆淋了个湿透。
“王八……蛋。”小舟既尴尬又恼火地僵在那里。
夏末大笑,“在大黄看起来,我是老大,它是老二,你怕是要排在老三,所以它可以欺负你。到我这边来,这有阳光,衣服一会就能晒干了。你想不想试试钓鱼?”
小舟攀上夏末站着的那块大石头,站得高吹风更加爽快,这个山谷真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后天你去那边村子,我陪你住,到周末再一起回来。”夏末说。
“不用。”小舟话一出口夏末的脸就拉下来了,他自己也陷入了纠结,他觉得自己总是拒绝夏末的各种提议简直就是自虐,但是本性又改不了。“你跟姥姥说了来陪她,结果一周都跟我在穷山沟里,只有周末回来陪姥姥,那也太不像话了。老人家都是小孩脾气,最不喜欢失望的。”
夏末的脸色瞬间回暖,看着小舟的眼神也透着心疼,“我还受不了你在那边住呢?你要觉得不好意思,你就那边三天,这边三天,你看怎么样?那边的工作也照顾到了,这边姥姥也不会不高兴。”
小舟拿不定主意了,夏末那声音和语调总能把话说的很有诱惑力,何况他天生像个买卖人,凡事都能生出个议价空间。
“但是我答应了人,要尽可能把课多讲一些。”
“都是那么小的孩子,大夏天的闷在屋里上课就够倒霉了,你还像填鸭式猛灌他们吗?这边的孩子基础薄弱,不是你习惯的那个环境。你要能启发他们的学习兴趣,让他们对大学感兴趣就是最好的了。让他们赶进度学习课本没有意义。”
夏末毫不在意,说的句句在理。
“可是……”小舟在他哥面前就犹豫不定的得像个小孩子,“我是来做志愿者的,却花一半时间来玩,这……”
“那明天再做决定好了。”夏末狡猾地笑了笑,“你晚上想吃什么?炖小鱼?”
“你钓得上来算啊。”小舟低声揶揄他。
“钓不上来我还不能去买么。”夏末忍不住发笑,“裤子干了吗?你别那么傻,回回都中那傻狗的道。”
小舟嘀咕一声,飞脚往夏末的鱼钩附近踹了块石头。
小舟的问题后来是被姥姥给解决的。晚饭夏末炖了一大锅鱼,鱼是买的,不过味道非常鲜美。还有豆角排骨,凉拌豆腐,南瓜小饼。小舟即使没前一天那么饿了还是扒了两大碗饭,夏末也不反感他把鱼汤泡进饭里,其实夏末和他姥姥也根本不会在吃饭的时候给他任何眼色,他用不着像在家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不被注意。他隐隐开始担忧暑假结束后人人都会奇怪他为什么去了穷山沟还把自己吃胖了一圈。
姥姥就在这顿晚餐上跟小舟和夏末说,前后街坊听说夏家小外孙子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又是来支教的,就都动了望子成龙的心思。知道老大夏末向来是个滑懒之辈肯定求不动,就想让小的这个给他们孩子点拨点拨。问小舟能不能匀出些时间在这边,一样都是乡下孩子,一样不容易。
夏末一听就来劲了,上下怂恿小舟,小舟端着人家饭碗正在吃呢,吃人家的嘴短,想想也没有不答应的借口。夏末饭桌子上就吹起了口哨,引得窗根底下大黄长叫着跟他应和。
第22章
几天以后他们回到了山沟深处的孤山子屯,小舟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看山谷里浓雾消散,当然他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他花了更多心思想要把课上的有趣,夏末对他的工作丝毫没有兴趣,每天摇着大蒲扇喝茶看论文,等气温升高就去找条山涧游泳钓鱼。但是他买了几个足球带来,小舟稍不留神,抬头就会发现班级里只剩了女孩子,男孩全被夏末勾出去踢球了。小舟自己气个半死。但那夏末可是个从头到尾透着混不吝气质,青春期没完没了的大男孩,小舟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法子。
夏末开着越野车拉小舟往返在两个村子里,带着锅碗瓢盆行李被褥油盐酱醋,小舟觉得没脸,自己就是最矫情的支教学生。夏末听了他的话就一怔,“有条件舒服点,反倒找罪受那才叫矫情。能办到的事,为什么不舒服点?我要是会开飞机,就跟师叔借直升飞机了。”
小舟本来抗议的声音就不大,这一下就全憋回去了。
有一天夏末去拉了许多足球篮球,跳绳,滑板,每个孩子一双轮滑鞋。小舟跟他说后两样全都是白费,因为村里都是泥土地,夏末就瞅着他不说话,把他盯的发毛。第二天夏末就去买来了沙子水泥,在村子里找来几个会做泥水活的,一个下午就抹出一大片水泥地。等水泥一干,小孩子们玩闹时快乐的尖叫声就能刺穿他的耳膜了,他不得不停下一半的课去教小孩子们滑冰。从那以后小舟再也不跟夏末拆台,也不再怀疑夏末会有想干而不能干的事。
晚饭后的夏夜,夏末有时笼堆火跟小舟烤鱼烤玉米,有时候就是摇着扇子跟他在外婆家的老杏树下闲坐,有时候来劲了会哄外婆唱一段地方戏。
小舟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坐着,听外婆用古老的方言唱上一段,看夏末跟外婆贫嘴。晚上七点十五分,外婆花圃里的夜来香准时绽放。
有时候他把头放在膝盖上,睡眼朦胧地看着这个宽敞的农家院落,听夏末妙语连珠,想他那时候曾经无数次地想象,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夏末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的。
有一天夏末塞给他一把木吉他,说是从邻居家借的,一面窃笑着看他,“我摸到你左手上的硬茧,你肯定后来改学了吉他。”
小舟无奈地抱起吉他,在夏末的撺掇下唱那天没唱完的歌。
“昨天的你可曾想到昨天的未来如现在
现在的你可会想到现在的未来
未来的你可能想到未来的未来
像昨天已不在
也许哪一天一朵云带给你一点悲哀
也许那时你会回忆起现在……”
“嗓子真好。”夏末靠在大黄身上,在他唱完里良久以后才说。
乡下夜晚的黑暗,是小舟从前没有想到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真正的夜晚就应该是漆黑如衣橱里。院子上空有一弯细细的月牙,外婆怕招蚊子把屋里的灯也熄灭了,只留了院子里一点方才烤鱼的残火。小舟能看见夏末的面部轮廓,知道他在看天空,却看不清他的脸。
“听你唱歌,就觉得特别寂寞没希望。”他说。小舟只能猜测他在不高兴,夏末的声调不是特别起劲,“但是也确实很好听。如果你不是特别擅长学习的话,做个偶像歌手其实也不差。”
“我觉得我是实力派。”小舟一本正经说。
夏末被他逗笑了,突然起身坐在了他身边。“你心里难过吗?你都长大了,长得还挺成功的。为什么难过?”
小舟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不知不觉弹了一段科幻电影里的配乐,没想起来是哪个电影里的。夏末挨着他懒散散地坐在外婆家的台阶上,盛夏夜里夏末的身上特别热,烤得他焦躁,他觉得现在如果他要是说话,一定会出丑,不知道为什么。
“再唱一首。”夏末大概以为他不会回答他。
小舟换了个调子,专心拨动琴弦。
“谁说月亮上不曾有青草……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
姑娘啊,我等你来
谁说做个男人注定要蹉跎
谁说你的心里荒凉而曲折”
他唱“姑娘”的时候,夏末发出轻笑,他在黑暗中红了脸,他知道夏末什么意思。十八岁唱姑娘,在夏末眼中就跟八岁唱沧桑的情歌一样可笑。
“去可可西里看海,有种穷途末路的浪漫。” 夏末古怪地说,“我会把你身份证撅了,拉你回家给你一碗鱼汤泡饭,再加一个煮土豆,煮的软~软~的,你还想流浪吗?”
小舟笑得脸发烫,“闭嘴,这是我的保留曲目,将来我如果时运不济,地铁要饭就用它了。”
“太沧桑了,不好不好,不适合你这种小孩子。”夏末说,“换一个欢快的。”
小舟低下头,手指在琴弦间快速拨动,旋律欢快却不清澈,仿佛在快速弹动橡皮筋,果然夏末摇头,“这旋律不好听。”
小舟“啪”地一拍吉他,收住前音,还镇住了夏末,小舟轻轻呼吸,压低嗓子,一边在吉他上拍击着吉他,一边唱:“每当你孤单寂寞的时候
才会把我咽下
每次你想起我的时候
我已经冷冻了半年了
你总是说我是一成不变
我是淡而无味的
所以我总是滞留在你的唇边万古不化
没有法式面包温柔温暖温馨的内心
过于圆滑顺滑柔滑那是新疆拉条子
我不想做你家冰箱
可有可无的那块点心渣
我只想在冰天雪地
饥寒交迫时温暖你的牙
我说宝贝啊 宝贝我最亲爱的
如果你不爱我的话
把我干脆丢掉吧
我说宝贝啊 宝贝我最亲爱的
如果你不爱我的话
把我去喂狗狗吧!”
“啪”地一声,小舟拍在吉他上,寂静的乡村小院所有的声响都定住,他呼出一口气,仿佛是用一口气唱完这一分二十秒。
他转过头去,在黑暗中看见夏末一双黑亮的眼珠子也在瞪着他——“我满脑子都是你最后一句。”
“嗤”,小舟抱着吉他笑得弯下腰去。
夏末哈哈大笑得瘫在身后铺的凉席上。 “胡同串子,全是胡同串子。我说宝贝,你到底照没照过镜子?分明是华丽视觉系的底子,怎么一张嘴就成了胡同串子。你这是掉粉走妹子的节奏,你知道吗?”
“等等我再试试,我再试试,我肯定记得别的歌。”小舟抱着吉他忍笑,“这不是木吉他嘛?木吉他能唱什么啊?”一边还躲着夏末伸过来抓他肋下的手。
“算了吧你,我跟你说,十八岁你就该去唱那些脑残歌,不要唱这些三十岁找不着对象憋得脑门都发绿的老男人的歌。”夏末一边说一边还骚扰小舟,扯着他挠痒痒,“你快把当年那个唱小小少年的小宝贝还给我,再过不了两年,你一准把自己变成小老头。”
小舟躲得缩成一团,终于松开吉他,从防御转为进攻,跟他哥在院子里的凉席上滚来滚去。
他外婆出来让外孙子早点睡觉,不要再逗得大黄都跟着发疯,吵得四邻不宁。夏末嘻嘻哈哈地说农村晚上娱乐项目少。小舟在旁边立刻哈哈哈哈地笑成瘫痪,想起学校bbs上幽默版的黄段子,农村晚上娱乐项目少的引申含义在黄段子里能跑出八百里,幸亏他哥没看过,不太知道,就是觉得他笑得蹊跷,半夜在炕上逼供问他笑什么,他宁死不说。
从这天开始小舟每天晚上都给夏末或者夏末和外婆唱几首歌。外婆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从两个外孙来了就开始高兴,哪知道半个多月后他们该去孤山子村的一天,早起外婆就说头晕。夏小舟很是担心,想立刻带外婆去城里的医院检查,夏末不为所动,一边拿家庭血压计出来给她外婆量血压,一边不住地数落外婆。
小舟刚开始一直在旁边替外婆说话,不明白夏末怎么这样混蛋,结果没一会外婆就扛不住了,承认自己好几天忘记吃降压药了。小舟愕然地看着小孩子一样别着脸生气的老人家,夏末还在那边叨逼叨地数落——血压果然是高了。
小舟陪了老人一上午,老人根本闲不住,一会要洗衣服一会又瞧着树上有几颗杏子熟了,要拿杆子打下来给小舟吃,再过一会,又想让小舟陪她出去串门子找人聊天。老了老了就像老小孩,把夏末气得念个没完,但是老人都疼小的,小舟乖乖听话好玩,不像夏末处处跟她作对,好像她活了七十岁,反倒这不懂那不对了。
夏末不管那些,死活不让他姥姥出门,要她在家歇着。下午他就让小舟去忙自己的事,别在这里助着姥姥不听话。但是外婆虽然没什么大碍,毕竟年事已高,他不陪着也不能放心,只好让小舟自己去孤山子。
小舟在村子里骑了几天摩托车正跃跃欲试地想要骑得更远。夏末是个啰嗦人,临了又不放心弟弟,劝了会小舟好一阵子要不这几天别去那边吧。但是小舟说什么也不愿意让那边的小孩失望。
“都跟孩子说好了的。”小舟蹙眉说道,“ 再说只有三天。 ”一句话把夏末也给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