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在等我们分手-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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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不起来自己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了。
——他到一楼来,是为了什么事?
林水程重重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尖,疼痛终于唤醒了他的一点神志。
他低头看见了手里的病历单,病历单上写着“傅落银”三个字。
——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林水程?说错了我也不怪你。
——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林水程,小猫咪,你哪来这么多伤心事?
“傅落银”这三个字如同某种警钟,如同电影中的图腾,梦境与现实的参照物,闪电一样划破他混沌的思绪。
他给一只小猫起了这个名字。
林水程猛然惊醒,抓紧了病历单。
在他面前三五米的地方,“取药处”三个字清晰庄重地刻印在那里。
林水程回去的时候,韩荒正在配合医生抓住鬼哭狼嚎的炊事班长,准备给它打疫苗。
首长见惯了大场面——它也是挨过几针的猫了,今天过来纯属参观游玩,已经窝在了凳子上开始打瞌睡。
小灰猫在首长身边绕来绕去,企图把脑瓜挨在首长身上寻找安全感,只可惜屡屡被首长一爪子拍走。
林水程过去抱了小灰猫过来,拧开耳螨药水给它滴。
“傅落银”这只猫算是比较乖的,林水程一只手控制着它,另一只手迅速滴药进去,猫咪耳朵抖了抖,他跟着用手揉了揉使药水扩散,两只耳朵滴完后,小灰猫跌跌撞撞地跳了下去,疯狂甩脑袋,一不小心踩到首长身上,又被首长压着揍了几爪子。
接近晚上时,林水程照常给猫咪们喂粮。
该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窝的时候了,首长施施然地窜进了房内,外面的猫徘徊了一会儿,也都一只一只准备散去了。
林水程看了一会儿墙根底下的小灰猫,犹豫了一会儿,蹲下来轻轻伸出手。
小灰猫走过来,嗅了嗅他的手心,又抬头来看他,小小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林水程顺势就把它抱了起来,进门关好房门:“你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你的耳朵生病了,你在这里我好给你擦药。”
小灰猫不习惯被人抱,它蹬了一下腿儿,从他怀里弹开了,继而心怀谨慎地开始到处嗅嗅走走,不过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首长站在高处,喵喵叫着,不无警惕。
林水程剪开一个枕头套,套在大号瓦楞纸碗上,给“傅落银”也做了一个窝。
*
“抑郁症的部分表现,注意力无法集中,可能产生一定程度上的睡眠障碍,比如失眠、入睡困难或者早醒,也有人相反,嗜睡,总觉得很累,很难清醒;一部分人会失去食欲,不想吃东西,也有一部分人表现为胃口大增,类似暴食症状;行动力下降甚至丧失,甚至连起床的意志都会丧失,进而影响到一些其他的社会功能,严重一点的会伴随幻听、幻视和记忆障碍,比如会突发性遗忘正在做的事情,时间有长又短,可能在病人眼里,他们是突然到了某个地方的,就跟喝酒断片一样,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
医生对傅落银说,“夫人之前是有幻视和幻听,现在在药物治疗下,只是嗜睡,现要换药了,需要定期观察反映情况,一旦发现病人状态不对,一定要及时通知我。做艺术行业的人可能更加敏感、情感丰富,夫人这段时间接触的书籍、影视报刊等等也都需要控制一下,尽量不要去接触那些带负面色彩的文学作品。”
“我知道,我和我爸都不常在家,我会让他们看好我妈的。”傅落银说,“辛苦医生您了。”
他站起来送人,往外送到门口。
楚静姝的情况时好时坏,傅落银今天回来看了看她,让家里所有人都没想到。
和前几次的歇斯底里不同,和上一次的尴尬也不同,今天楚静姝看见他之后,只是默默流泪,哭得停不下来。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傅落银依然能从她看他的眼神中领悟到一些莫名的情绪,比如不甘,比如遗憾与怨恨。
管家和保姆赶紧把楚静姝送回房了。
管家过来给他倒茶:“少爷也休息一下吧,夫人休息了,您想吃点什么东西吗?”
傅落银却答非所问,他抬头看了看楼上楚静姝房间的方向,轻声说:“我忘了是看书还是看电影,有过一个故事,一个家里,一堆双胞胎,妈妈比较爱大的那个,结果大的死了。小儿子有一天回家和妈妈吵架,他妈妈问他,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要是死的是你该多好。”
管家脸色骤变:“少爷……”
“我妈不会说出这句话。”傅落银笑了笑,“她可能会这么想,但是不会说出来。她不说,我就当不知道,你们也得这样。”
他今天回家,纯属是因为和林水程的家呆不了。
周衡安排了人上门大扫除,他又不喜欢吵闹,干脆就回来看看楚静姝。
至于他要看的林水程的资料,今天下午就送到了他手上。
傅落银给自己泡了杯茶,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里慢慢看。
他以前是查过林水程的资料的,不过没仔细看。他是傅氏军工科技的新任董事长,也是未来七处的核心领导人之一,所有和他接触的人都会查过一遍底细,确保不是商业间谍或者其他可以身份的人。
林水程的资料是周衡审的,只告诉他说没什么问题,他很满意,之后才有了去医院给林水程黑卡的事。
他记得周衡说,林水程家里很穷,经济很困难。
他也就选择了最简单直接把人弄到手的办法——钱货两讫。
不用交心,分的时候也干净。
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林水程的履历。
他翻开第一页,看到林水程的出生地点和证明的资料缺失,时间线直接从他三岁起开始纪录,打印资料上放了一张照片,正是林水程那一年的照片。
一个奶娃娃蹲在阶梯上,歪头憨憨地看着镜头,露出圆溜溜白生生的脸颊,像个小女孩,有点俏,很可爱。
傅落银没忍住笑了笑。
他以为林水程这种性格的人,小时候多少都会有点老成,结果并没有。
林水程从小就是一个很正常的孩子,除了比一般孩子要聪明太多。
他五岁前都不记事,街坊邻里曾经说这是个傻小孩,结果一开始记事之后,直接一鸣惊人,在所有考试的第一名上没跌下去过。
一般人说慧极必伤,他却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没有因为自己优秀而自负,也没有因为家里穷,没有妈妈而自卑。
申请跳级两次被拒、升学初中、高中时被多所学校抢夺生源,最后因为留在本地念高中可以学费全免而且省下亲人探望的路途费,林水程留在了他从小出生的城市。
傅落银注意到,给林水程递出橄榄枝的学校中,还有星大附中的名字,是他的母校。
林水程人生的前十七年虽然不算顺风顺水,但也算得上有滋有味,被父亲和爷爷宠着,对弟弟恩威并施。
那些文字很简单,但是很奇怪的,傅落银却似乎能凭空想象那样的场景:一个孩子成长为少年,少年再长成为青年,他身后是一个小城的万家灯火,有课桌碰撞的推挤声,有喧闹和歌唱。林水程挨过处分,因为他帮林等打了人,还在全校面前念了检讨;后面处分又撤销了,因为林水程包圆了那年联盟集训思维竞赛的金牌——冬桐市实验中学近三十年里,就出了这么一个学生。
星大附中、科大附中等等人才荟萃精英云集的学校,那年全部被这个不知名的小学校给压了一头,冬桐市实验中学那年的招生异常火爆。
他能想象林水程跟在和他一样紧张的老师身后去参赛的样子,少年初露锋芒,意气风发,眼底最深处还藏着一点青涩与天真,他甚至能想象出会有多少人喜欢他;傅落银在脑海里勾勒了林水程高中时的样子,翻页后一看,一丝不差。
林水程穿着校服,干净清爽,年轻稚嫩,眼底带着自信与骄傲的光华。
他这个时候已经显出了一些沉稳谦逊的气质,但是完全不会显得古板无聊,林水程看上去像所有老师都喜欢的好学生。
傅落银说不出来这种感觉;他说不出来为什么这几张纸,这些苍白无聊的文字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有魔力,每个字每个缝隙都让他觉得可爱,爱不释手。
他反复看着这些东西,内心的某个地方正在逐渐变得柔软。软得像首长的猫肚皮一样。
他一刹那间甚至产生了一个想法,林水程跟他赌个气,分个手,或许是可以原谅的——不就是分个手吗?又不是不能再追回来。
林水程是个人,是人就会有脾气,猫咪翻了尚且还会挠几鸡爪子,林水程怎么就不能跟他提分开了?
傅落银继续往后看。
手里再翻过一页,傅落银的眼神微微变了。
家人关系栏:
生母:王怀悦,涉毒人员,强制戒毒后去向不详。
林水程十二岁时,爷爷去世。
高中毕业时十七岁,父亲林望、弟弟林等车祸,林望去世,林等昏迷成为植物人。
车祸的具体情况是一场重大意外,在雨天山路的弯道处,林望和林等的车正常行驶,转弯前鸣笛打灯示意,而另一边却正好驶来一辆装载大货车;货车司机酒驾,再加上他们的小车出于视野盲区,大货车和他们的小车直接相撞并双双侧翻滚落悬崖。
林望当场死亡,死前最后一个动作是扑向副驾驶的林等,想要把小儿子护在怀里。但是面对钢铁的攻势,血肉之躯显得这样柔软脆弱,一根扭曲弯折的钢管穿过他的心脏和骨骼,再深深扎进了林等的肩胛骨中,捅了个对穿。
林等因为安全气囊的保护捡回一条命,却至今没有醒来。
联盟后续判定这起意外事故中,货车司机全责,但是司机本人是个在逃犯,黑户,没有任何人能为这件事担起责任,最后是法官自掏腰包帮林水程垫付了家人的丧葬费用,林水程的高中竞赛老师协助他操办完葬礼。
后来就是林水程去了星大,一边留在江南分部上学,一边照看弟弟。
林水程本科时期接的项目之多,足以让许多工作多年的人都自愧不如——他做了足足四十多个药物中间体合成的项目,单枪匹马做的,甲方有时候是做不出成果的硕士博士,有时候是一些制药公司。他不要求论文挂名,只要钱。
钱这个字对于那时候地林水程来说,是千钧之重。
大三时,林水程三个月内进了四次医院,都是因为过劳和贫血进去的。他像一根火柴一样,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光和热。
林水程遇到他时是大四毕业一年之后,那时候林水程已经宽裕了许多,甚至攒了一笔不小的钱。也是那个时候,林水程开始停止拼命三郎似的项目合作,准备跨考量子分析。
难怪林水程能还他这么多钱,还没用过他的那张卡。
他和他相遇的那一夜,或许是因为酒后放纵,或许是因为一见钟情或其他,傅落银无从得知。
他开始理解林水程那种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一个天之骄子,从小跟着家庭受过社会的苦,从小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问题,他当然会有学生眼光下的清高和执拗,宁折不弯,不愿意求助他人。
他很早就看出来了林水程这种性格,却从来没有想过林水程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
他只是觉得有趣,林水程像一只小猫咪。
小猫咪听话懂事,毛顺好撸就是了,谁关心它在想什么?那么小的一只小猫咪,即使反抗,也能被轻易地拿捏在手中。
看到这里,傅落银的心脏细细密密地疼痛了起来,连带着胃也是。
他合上资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傅落银翻出手机,找到林水程的电话号码,手指在屏幕上方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敢。
*
大扫除完成后,家政通知傅落银验收成果。
傅落银推门进去,看到房屋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是稍微亮堂了一些。
家政阿姨介绍道:“先生你房子里东西都不算多,才搬来不久嘛,我们这个清扫费用来得真有点不好意思,别人家都是这里那里的东西一大堆,您家里倒是干干净净的没这些杂物,整洁得跟外头宾馆似的哈哈哈。”
“什么都没有吗?”傅落银安静地进门换鞋,四下看了一遍。
的确都没什么大的变动,因为这里面一切都很空。
他忽而意识到了这里和苏瑜家、和董朔夜家,甚至和他爸妈那个别墅不同的地方。
是家的地方就会有人生活的痕迹;苏瑜房间里一堆手办和火车模型,放着专门的陈列柜,董朔夜喜欢收集纸质书和打火机;傅家别墅里每天都有新鲜采摘的花送上来,一层到三层的走廊上,都是楚静姝亲自挑选的静态风格的地毯。
而他和林水程住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傅落银为了充电方便,差点把电线扯出墙皮,最后放了个电源板在沙发的右手边;厨房的小吧台上放着一个篮子,里面乱七八糟的都是他的胃药和咖啡。
只有林水程什么都没留下。
他像个旅居的游客,不会添置什么东西,因为知道不会久留;不必认真,他不会改动任何家具的位置,没有计划给工作间那个硬邦邦的椅子换一下布套,他不自己随意采购,因为不好搬走。
傅落银慢慢地走到客厅里,坐下。
沙发茶几上有另一份资料,是最近林水程的生活动态。
他随手一翻就翻到一张照片,时间显示是前天。
照片上的林水程气色很好,眼里带着一点笑意。他比在这里的时候稍微胖了一点,好看精神了许多,而他对面的男生正在为他献上灿烂的花束。两个人的相处氛围轻松平静,看起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林水程对面的男生,就是他有次去接林水程时遇见的那个男生!
林水程根本就没伤心,他搬走之后,看起来甚至过得更好了。
傅落银原本平静无波的神情在那一瞬间逐渐崩破——
变得扭曲,变得痛苦,连声音也喑哑了起来。
傅落银弯下了腰,死死地捂着胃,极力抵挡着这一刹那汹涌而上的剧痛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