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往事录-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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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药搁置在桌上,聂坤抄起铜镜望了望,双脸上大概有四五个红青印子,两块眼皮底下已是黑黑一片了,叹息一声,收起铜镜,就往厨房走去。
揭开了锅盖,锅里一锅稀淡的紫米粥,聂坤捞起来尝了一口,还带着甜味。这是白砂糖的味道,自打聂坤记事起,就很少吃过白砂糖,别看那么小小一点,在村里卖得可贵,逢了过节大日子,家里才会用一次糖。
盛了两碗,聂坤端到正房。豆子大的烛光下,李氏还捏着针线缝着布绢,聂坤柔声道:“娘,你今日多歇歇罢,明日我约了人去香风山玩,不去摆摊卖东西了。”
李氏头也不抬:“先做了预备着不行?万一哪天卖得火,少了怎么办。”当下还是一针一线缝着。
聂坤将粥放到小桌子上,端起自己那碗,凑到边口就喝了起来。李氏听到喝粥的声音,才缓缓抬起头,心满意足看着他。
喝完了,聂坤放下碗来,李氏不由叫了一声,盯着眼睛望着聂坤:“我的儿,你这脸是怎么了?”
聂坤双脚都不住打颤,这才是打架后最令人聂坤怕的事情。蜡烛是滴了油,黏在桌子上的,也拿不起来,李氏只得拿着老花眼往聂坤脸上打探。
吞吞吐吐半天,聂坤才道:“我今日和朋友去游山,结果摔了一跤,把脸给磕碰了。他们还笑我没用,所以我明天也要和他们去游山,证明儿子并不是没用。”
李氏眉毛皱起,一双浑浊的眼睛露出几丝怜悯:“要不要紧?”聂坤连连摇头,李氏眉毛才舒展开来:“那就好。我的儿子怎么会没用,以后可是要顶天立地的人。我的儿,明日娘也陪你去,我游不了,就在山脚下给你喊喊,谁也不能小觑了你。”
聂坤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背上都快浸出水来了:“娘,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在家里做这些活计罢,儿子不会输的。”说完连忙跑进自己房里,不肯再待。
关上两扇门扉,聂坤才大舒一口气,手上也已是一片大汗了。在衣上擦了擦汗,就把草药拿了出来。这草药是陈克新配制好的,也碾碎了,取出来直接可以敷到脸上。才涂抹了一点,便有一股凉意浸透进去,原先还是火辣辣肿涨涨的,现在已经感觉好多了。
完毕,聂坤褪下了衣裤鞋袜,躺在床上,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又是期待明日快点来临又是打着鼓心慌慌的。
☆、女儿
大约五更天,聂坤是再也不能入睡了,翻将起来,穿好了衣裳。抄起铜镜一看,脸上的伤势好了一大半,心中也甚是感激陈克新。
洗漱罢,天才亮起一丝光。正房里寂静无声,桌上的蜡烛燃得只剩底下一圈,一堆堆绣好花样子的手绢摆在桌上,箩筐里还有一大扎素净待绣的,聂坤看红了眼眶,暗下决心要让娘和瑶儿过上好日子。
溜进厨房,做了一锅粥,自己喝了一碗,余下的用柴火温着给娘醒来吃。又蹑手蹑脚走到后院里,要摘几个桃子带去给金瑶吃。
天还没亮透,聂坤也看不实在,只见几个红彤彤的桃子挂在树梢上,跳将起来摘了下来,揣在怀里一溜烟跑了。行了大半时辰,才来到丽春院附近。聂坤不敢进去,只窝在门口石狮子底下干候着。
聂坤一整晚没睡好,金瑶也是一样。聂坤想的是如何咽下这口气,金瑶却在为断了一笔生意而发愁。
金瑶能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中的苦难金瑶根本不在意,别说一个姚徐波,就是几千个几百个金瑶也能无视。只是再也不能去那儿摆摊了。
倒不是畏惧姚徐波的话,而是受不了哪儿的冷漠,就算是要干活绣花攒钱,金瑶也不想为香风山附近的人做。眼睁睁看着人受欺负,没有谁肯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天还没亮,金瑶也爬了起来。梁钰茜的床铺早已经空了,金瑶觉得好笑,以往是自己天天起个大早,她每日赖床睡懒觉,这些天倒是互换过来了。
锤了锤腰背,金瑶穿好衣裳,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往丽春院门口走去。李春花见了,连忙迎上来:“瑶姑娘去哪儿?”
过了一夜,金瑶也平静了下来,只道:“出去有事。”
李春花笑道:”哎呦,可不巧了。今日姑娘出门不得,这个月的月假,昨日你已经告了。”
听了李春花这几句抢白,金瑶脸上红了,昨日心急气盛,说出来的话也急躁些,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咬咬牙:“妈妈,那我把下个月的月假挪到这个月来,如何?”
李春花笑得眼睛眯起来,将看不见了:“我丽春院几十年,从来没有开过这个先例。今日让你告假了,明日其他人争相效仿,我丽春院岂不是要倒了?话说回来,你怎么不把以后每个月的假都一并请了?说不定请出来的时辰能让你相夫教子了呢!”
金瑶羞红了脸,吃了这一堑,就要长一智,暗想下次说话定要注意,可今日和聂坤已经约好了去评理,当下只得道:“妈妈不肯,我也没办法了,我实在是要去的。”说着迈出大门。
李春花在一旁喊道:“你要去就去,一钱银子没有了。今晚赶着回来,否则扣你三个月的月钱。”
金瑶一个月五两银子,除了吃穿用度,还能剩下几钱银子出来,这一次却扣了一钱银子,金瑶心中不忍,却也毫无办法。
时辰还早,走出大门,就见聂坤躲在石狮子后面瑟瑟发抖,金瑶看了心中怒气已消了大半。聂坤看金瑶出来,连忙走上去道:“我们今日必要讨个公道。”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那三个桃子:“这是自家院里摘的,可甜着哩。”
金瑶只道:“知道早上风大天冷,也不肯多穿点出来。”接过桃子,看起来的确是红彤彤的,才翻过来看另外一面,却是青中泛白,聂坤见了,瞪着两只水牛似的大眼睛,摸着脑门:“我只看它那面红透了,没想到还这么青。”
金瑶咬了一口,砸吧着嘴:“可是的确很甜呢。要是你怪它不红,就去怪天上的太阳,为何不雨露均沾。”
聂坤笑了笑,两个人一面走一面吃桃子,等到了香风镇,姚徐波依旧在那里摆摊卖东西,旁边本属于聂坤的摊位已经空了出来。
姚徐波老大爷似的坐在那里,旁人也不过去买,有几个姑娘不过多往他那看几眼,他就大声叫嚷:“买啊,怎么不买啊!”
姑娘们吓得四处乱窜,金瑶看了,悄声道:“他在这里卖东西,再好也没有了,我们就去他家和他爹娘说说理去。”
在路上暗问了一些路人,一个个摇头摆首,都道不知道。聂坤皱起眉毛,不知所措,金瑶看到一旁算命的道士目光闪烁,便要走上前去询问。
聂坤一把拉住她:“你还信这个,这是哄人的,单赚银子的。”
金瑶悄声道:“这个我还不知道,用你来说。就算是算八字的,也有认识的不认识的,说不定就认识姚徐波一家呢。”
摆着一张木桌子,挂着一张幡子,一身黄色道袍,算命先生就装腔作势起来。金瑶笑了笑,走上前去问:“大仙,请问你认得前不远处的摆摊的姚徐波吗?”
听她叫他大仙,聂坤硬是强忍着笑意。那算八字的掐着手,若有其事道:“摆摊的药许多?”
聂坤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算八字的不以为意,还是金瑶笑着从怀里取出十几枚铜钱,搁置在桌上,他才慢吞吞道:“姚徐波,嗯,他爹爹是扬州码头一个卸货的。”说着又掐了一会儿:“嗯,他家是村子里头的。”
说一会儿掐一会儿,金瑶心中有些不耐烦了,不住拿眼睛瞅聂坤,他更是候不住,金瑶无法,又取出十枚铜钱:“大仙,我知道你道行高深,不过我想知道的也不多,就他住在哪个村子就好了。”
算八字的笑道:“好罢,西南方向十里地的杨家村就是。”
得了这句话,金瑶如释重负,拉着聂坤就跑开了,还不住道:“我们到了村子里再问,省得这儿耽误时辰。”
十里地不算远也不算短,两人一面走一面谈到了晌午才到了杨家村。才进村口,就看见一个牧童牵着大水牛在水边,聂坤就问:“好孩子,请问姚徐波姚兄台的房舍在哪儿?”
一听姚徐波的名字,牧童面露惊慌之色,金瑶见了也纳闷:“怎么了吗?别怕,我们只是问问路。”
牧童半响才挤出一句话:“沿着这条路直走,看到一家门口拴着大黑狗,就往右拐,往前走到第二条岔口,一直前进,看到一排樟树,那就是了。”
金瑶看孩子乖觉可喜,从聂坤怀里取出几枚铜钱递给牧童,牧童得了铜钱欢天喜地接了。两人结伴按着牧童所说的走,聂坤口中呢喃:“第二条岔路口进去,第二条岔路口进去……”
“那不就是了。”金瑶指了指。走了进去,果然见到一排樟树,可是樟树底下却是几间低矮简陋的土坯房,破破烂烂的。
看到这幅景象,二人心中讨个理的想法越来越弱。对视一眼,走了进去,只见门口坐着一个老婆婆,身材佝偻细小,头发花白双眼浑浊,撵着针线在做女工。
聂坤当即心疼了起来,金瑶走上前去:“婆婆,你是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老婆婆见有来者,抬起头打量面前二位,见一个清婉秀丽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立马老泪纵横,口中呢喃:“我苦命的大女儿,二女儿怎么没来呢?”站了起来,死死捏住金瑶的臂膀。
金瑶不好挣扎,聂坤连忙问道:“婆婆,什么大女儿,二女儿的。姑娘问你话呢,你是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老婆婆恍若未闻,泪眼婆娑道:“大女儿你可回来了。你怎么糊涂了,我还有个伴儿,他码头卸货还未回来。你还有个弟弟,今日去卖东西了,也没回来呢。”
金瑶对大女儿二女儿不感兴趣,只听了她的话,心想大约也□□不离十了,和聂坤对视一眼,托着她走入了正房。
正房里就一张桌子,半新不旧,下面摆着两张长板凳,桌上一个茶壶,三个砂碗。家徒四壁,金瑶聂坤看了都柔肠百结。老婆婆放好针线,倒了一碗茶水递给金瑶:“来,大女儿,吃了这盏茶。”
金瑶笑着接过,纱碗制得粗糙,摸起来还糙手,凑到嘴边更是磨嘴,一股脑喝了一口,甜甜的井水倒是沁人心脾。聂坤看金瑶喝得开心,自己也倒了一盏喝了。
老婆婆眼眶依旧盈满泪水:“大女儿,这么些年不见,你长得真标致,二女儿怎么没回来?怎地她不回来见娘你们这些年在哪儿过得活?好不好?”
两人才算看明白,这老婆子眼睛不大好,年岁上来了,脑袋也犯起糊涂了。
看着这样的家境和这样的老婆婆,二人心中也不想再讨什么公道,互看了一眼,对决定离去,忍了此事罢了。
金瑶笑道:“我原不过是来讨一口水喝,现下喝了,就不打搅了。”聂坤亦道:“多谢婆婆的井水,很是解渴。”
老婆婆死死攥住金瑶的手:“大女儿你不许走,多陪陪老身再去。”
金瑶看她眼泪连珠价落下,也看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珍蓉
金瑶暗想,若是等姚徐波回来看到,没得又是矛盾,只得道:“婆婆,我不是什么大女儿小女儿,只是和朋友来这游山玩水,一时口渴了进来讨杯水喝。”
聂坤亦附和道:“是呢,婆婆您继续忙活罢,我们有事先要走了。”
老婆婆哪里肯撒手,紧握着不放,金瑶到底要脱身,抽开了手,与聂坤正要离去,叵料老婆婆一下趴倒在地上,死死抱住金瑶的腿。
金瑶吃了一惊,连忙低下身子:“婆婆,你这样做可是折杀我了。”并着聂坤扶起老婆婆,又道:“我真不是大女儿,我叫金瑶。”
老婆婆并不相信,打量着金瑶:“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不是我大女儿是谁……”
聂坤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娘,心中泛疼,连声道:“好,好,我们就多呆一会儿。”
金瑶望着阴沉沉的天,落日几乎要坠进山里,不由着急起来,这哪里还回的去,不知李春花又会如何。
老婆婆看二人愿意留下,欢天喜地道:“等等,我去拿零嘴给你们吃,藏着可没给徐波吃呢。”说着兀自走进内房。
金瑶如坐针毡,心中不住后悔这遭不应该来,聂坤道:“就当玩一玩,没什么要紧的。”金瑶托着腮,一言不发。
去了一会儿,老婆婆手里抓着两把红薯干儿。这红薯干是拿新鲜红薯煮熟,剥皮把里面的肉匀在木板上,经太阳暴晒而成的。家境富裕一点的人还会在上面洒芝麻浸糖水,没钱的什么也不加。
咬了一口,金瑶倒也觉得好吃,又有嚼劲又发甜,吃了几块,金瑶到笑起来了:“以后在家里,我们也做这个吃。”
聂坤嘻嘻一笑,尝了几片,老婆婆道:“大女儿,你带回去,给二女儿也吃一点。”金瑶虽是如堕五里雾中,却也应承了下来。
眼看天色不早,金瑶索性放宽心:“婆婆,今日我也不走了,只是你这儿有没有其他房子,让我们独住,毕竟……”
聂坤也知不能和姚徐波会面,跟问了一遍,老婆婆道:“有的,有的。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那该死的爹还有什么脸见你们!跟我来。”
金瑶二人更着老婆婆从正房走进内房,一派废旧贫穷景象,走到一个岔口,多了两扇门:“大女儿,这么多年了,你们的两间房子我还留着,你就住二女儿的房,女婿就住你的房。”
聂坤摸着脑门,脸上红如朝霞,金瑶淡淡一笑:“婆婆别说笑了,好罢,只是你也不能和他们说我回来了。”
老婆婆连连点头,金瑶聂坤各自进房休息不提。
金瑶四睇房子,桌椅床杌都蒙着一层灰烬,屋顶上头还有蛛丝悬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堆积得房满满的,金瑶摇头躺在床上,晚饭也不想去吃,便想睡了。
正迷迷糊糊,只听得隔壁有声音道:“我们回来了。”那声音是一个陌生男子和姚徐波发出来的,金瑶蓦地坐起过来,将耳朵贴在墙根上听着。
这墙壁对面便是正房,又加之是土坯房,是以声音传了过来,金瑶心中揣摩,或许是姚徐波父子回来了。
那边许久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