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仇-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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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讲的对啦,但是哦,钱,你拿回去,不要。”达叔硬把钱塞进房睿口袋,“你小时候哦,一点点大,就爱吃阿叔的鸭血汤,每次放学了走这么远都要来吃,吃完了一碗,都还要嘞!后来被你阿嬷发现气得直打你,拿了一堆零钱过来,说要把以前的都付了。你也是特别犟啦,怎么打你也都一声不吭,就站在一旁默默地淌眼泪。你阿姨哦,心疼得不得了,你哭她也急的哭,连说别打啦,别打啦,阿睿来吃我们不要钱的,他喜欢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嘞。后来你不敢来了,她都总是站在门边念,说好久没看见阿睿了。从小啊,她就特别喜欢你……”达叔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突然红着眼眶缄口不语了。
“嗯。”房睿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沉重的样子。他背对着我,不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哎,不讲了,老黄历了,”达叔笑了一下,用手抹了抹眼圈,“阿叔哦,老了,总是想起你阿姨,最近,越来越少梦见她了,有时候,都快记不清她的样子了……抱歉啊。一想起以前的事就没完没了。让你和同学见笑了。”
“不会不会。”我赶紧说。
“嗯。好久没来吃达叔的鸭血汤。”房睿顿了一下,又说道,“我也想玉芬姨了。每次吃到这个味道,才感觉是真的回家了。”
达叔的眼圈红了,像是心里头有很多感慨似的,良久才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我和房睿走了,临走前,他把钱压在了门口放着的找零的铁盒下面。
天渐渐地放晴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海边的街道上。我从背后看着房睿偶尔的动作,忽然快走几步跟上他。
“你哭了?”
“哎。没事。”他抹掉了腮边的泪,又吸了下鼻子,“好想玉芬姨啊。”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嗯。小时候我妈经常不在家,玉芬姨就像妈妈一样。”
“哎。”我拍了拍他的后背,看向远方海上矗立的山,一条绚烂的虹桥从悬崖处延伸出来,一直到波光粼粼的海面。
我激动地叫了一声:“哇!彩虹啊!”
“嗯。”
“哇!是彩虹啊!”
房睿噗嗤笑了出来:“我知道啦,你干嘛这么激动啊。”
“哇真的是彩虹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活的彩虹,不对,是亲眼见到彩虹,哇,我激动,我开心!我手机呢,我要拍下来,咦?我手机呢……”
“你今天好像没带手机。”
“啊?”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忘了充电,今天又起来得很早,我就把手机放家里充电了。
“……”
“你怎么了?”房睿看起来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
“难得看一次雨后的彩虹……”
“以后还会有的。”
“真的吗?”
“在这边还挺常看见彩虹的。”
“真的啊?这么好。”
“嗯,我还见过双彩虹。”
“哇!有照片吗?”
“没有,我很少拍照。”
“好吧……那你要是看见了,记得叫我看!或者,以后你要是看见了,就拍照发给我啊!”
“好。”
洗完澡出来,我拉开玻璃门,走到卧室的小阳台,见那道在我们回来的路上一直陪伴着我们的彩虹还没有消失。
阿嬷躺在在门边的藤椅上午睡,只有海浪的声音和海鸟的叫声在这灿烂的阳光中回荡。
好一片南国风光。
我眯起眼睛看着雪白浪潮卷上了细腻的沙滩,忽然想到,在这里度过童年和暑假,一定是非常幸福的事吧。
☆、第三十六章 你呀你,是自在如风的少年
清晨。
我睁开双眼,下意识地往枕头下一摸,想掏出手表看看时间,手里摸了个空,这才猛然醒悟现在是在房睿家。
哎呀哈。安逸啊。
我叉着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睡得贼舒服啊。
我又睡意朦胧地闭着眼睛回了一下味,好一会儿才悠悠地掀开晒得蓬松的被子,这时候突然很想皮一下,于是卯起劲一个鲤鱼打挺结果坏菜,然后就一个重心不稳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
“你在干嘛?”
我不敢看站在门口一脸无语的房睿,因为我觉得他现在看到的就是撅着腚几乎把整个上半身埋在了床铺和被子中间的我,这让我感到十分尴尬。
我头朝下咳嗽一声,正要开口。
“我爸回来了。”房睿淡淡地说了一句。
“啥玩意儿?不是,那啥,你爸,不是,叔叔回来了?不是,怎么,怎么,你,你咋不早说呢,哎哟我日了,这都几点了,卧槽,我得赶紧……”
“别着急,他又出去了。”
“啊?那,我,我,我赶紧起床洗漱吧,你咋不叫我……”
“没事啊,又没啥事,叫你干嘛……那你好好收拾,早餐放在桌上了。”
“行行行,我赶紧,赶紧搞……”我一边急急忙忙地穿裤子一边冲他摆摆手朝厕所冲去。
哎呀,这可不行啊,我对着镜子压了压乱翘的头发,我这优秀俊朗的形象不保啊,看来昨天晚上睡得有点儿自由奔放,这可不行啊,我得给人留个好印象,于是我对着镜子一边胡乱地整理着我的仪容仪表一边胡思乱想……诶等等,房睿他爸回来我这么紧张干啥呀。
我细细思索了一会儿,不管了,接点儿水把头发梳上去再说。
在得知房睿他爸已经回来了这个消息的重压下,一上午我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一有风吹草动我就一蹦三尺高,时刻准备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与房爸的第一次亲切友好会晤。
我来来回回从房间跑到客厅大概好几次吧,最后索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走了。房睿一开始不太懂我在干嘛,后来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就在我不知道第几次从沙发上跳下来朝门口张望,然后心神不宁地来回在客厅里踱着步的时候,房睿站在一旁看着,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我白了他一眼,心想笑笑笑,笑屁啊,到底是谁的爹啊,有毒。
房睿站了一会儿,便走过来跟我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我立刻如临大敌般义正言辞地拒绝道说不行。我心想正是关键时候呢,在这裹什么乱呀。房睿仿佛被我的样子逗乐了,说走吧,那地方很好玩,见我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往玄关处走去,拿了鞋柜里的鞋弯下腰说你不走我走了。
我刚要十分有骨气地怼回去说你要走就走,话刚到嘴边又被我咽了回去。奶奶个腿儿的,他走了我自己个儿可咋整,别说他爸回来了咋办,就说我一个人搁家里跟奶奶可怎么处啊。于是我果断狗腿地跑过去跟着一起换鞋,连声说走走走,现在就走。
远处是连绵的群山,海浪和潮汐的声音还有海鸟的叫声交织成一片。房睿带着我走上了一条之前没有走过的路,有时候有些不好走,在顺着茂密的树木和攀附着土墙的藤蔓走了一会儿之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从港口那儿看被山峦挡住的红顶白墙的灯塔。
这座周身雪白的灯塔静静地伫立在那条建立在海上的直线处的尽头,我有些兴奋,像看见了什么新奇事物的小孩,撒着欢儿径直往海边跑去。
才跑到一半,才发现缓坡下面的沙滩处围了几个小孩,其中有我熟悉的美美。我激动地喊了一声,美美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脸冲我咯咯直笑。我正要顺着楼梯走下去,发现越到下面是湿粘的沙子就越多。
早知道穿人字拖了。我郁闷地想,要不把鞋袜给脱了?正当我犹豫着呢,一个瘦猴似的光头小鬼跑过来凶巴巴地问:“你谁啊?”
啧,真是不可爱。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小光头鼻子和嘴巴间还挂着两条长短不一的亮晶晶的清鼻涕,也不擦擦。虽说这儿暖和,但好歹也是冬天吧,一小孩儿就这么穿着白背心大裤衩,能不冻吗。
我正要开口呢,房睿来到我身后,朝那小孩说了句:“叫哥哥。”
这小鬼不屑地嘁了一声,撂下一个大白眼儿跑远了,旁边立刻围上去几个小孩跟在后面疯跑。
嘿我这暴脾气!我撸起袖子就要大干一场,又转念想道:顾哥,算了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小孩一看就不好惹。
于是我悻悻地朝海边走去,想着不靠水太近应该不会把鞋整得太埋汰。
“顾哥哥,你来看看我做的城堡。”美美跑过来,用满是沙土的小手牵住了我,握住她的手的时候我内心就别扭了一小下下,但居然马上这种不适就被克服了。Emmmm,我一边被美美拉着在沙滩上趔趔趄趄地走着,一边想,不得不承认,我这洁癖大概真的是看人下菜吧。
“阿珀,好久没看见我了,你不想我啊。”房睿笑嘻嘻地走进那个光头小鬼,我心下一愣,好像从来没见过房睿这样的表情,也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跟谁说话。
那小鬼哼了一声,又朝房睿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儿,凶巴巴地说道:“我有名字!”
房睿悠哉悠哉地走过去一把搂住他揉了几下脑袋:“凶什么啊,都叫习惯了。”这小鬼一边嘴里喊着不许弄我的头,烦死了,烦死了!一边死命挣扎,但房睿好像闹得更起劲了。
午后的暖阳照耀着大海,也照耀着在这片大海边生活的人们。我看着房睿快乐的表情,回想起以前第一次见他的场景,却模糊地记不清他那时候的模样。他沉默寡言,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显得漫不经心,喜欢独来独往,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也不参与和存在于任何人的生活之中。那时候他的成绩在班级排名垫底,每门考试也就将将及格,大一的时候不让带电脑,他便经常去网吧,一呆就是几个通宵,可以说是当时让我们辅导员最担心的学生之一了。我作为班长,又和他一个寝室,导员找我聊过好几次他的事情,说是找他聊了很多次,他态度特别好,也很配合导员的工作,毕竟他也没做啥不好的事,就是缺乏学习热情,导员也不好说他什么。每次房睿和导员谈话也是答应得好好的,然而出了办公室的门,照样我行我素,导员实在是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
当时我也尝试着旁敲侧击地跟他聊过几次,但他也拿出对付导员的那套来对我。我当时真是活学活用,几乎把学到的访谈技巧用了个遍,什么共情,同理,自我表露,感觉我自己都暴露得差不多了,这货就是个铜墙铁壁,油盐不进,说不定心里还把我当大傻逼呢。
对于这样的对抗我是真心有些火大的,再加上我17岁就立志要学社会学,高考成绩是踩线进的这个学校、这个专业,而对于能够作为这个专业的学生去学习的这个机会无比珍惜的我,看到房睿每次对待专业,对待学习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还动不动就说不知道,不清楚,学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学了些什么。转专业?不知道转去哪,也没什么想学的专业,没兴趣,能过就行了,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有时候越想越火大,越看这个人就越不顺眼。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是拒绝跟他交流的,而他平时也不会主动找人说话,所以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过话。直到有一次他对社会学的轻慢终于惹毛了我,因为他说错了一个人类学家的理论,在我纠正了他以后,他居然说哦,随便吧。
哦,随便吧?
我当时可以说是气得七窍生烟,人家辛辛苦苦甚至差点付出生命做出的学术成果你居然一句轻描淡写的随便吧来对待这件事?从那天开始我就在心里暗暗地下决心,我一定要采取慢慢渗透的方法,让房睿被社会学专业所深刻影响,然后最后当他爱上这个专业时,再拿以前这些事情来狠狠地嘲笑他,打他的脸(我不会说为了避免以后不记得,甚至有段时间我还拿小本本记下了他平时对社会学家们不尊重的言论和口出狂言的恶行,因为我早已决定等以后时机成熟时对着这个小本本一条条怼,怼得他无fuck说哑口无言无语凝噎)。
就在我尝试了种种策略之后,发现上自习是一个对他进行渗透的好方法,然而在天天拉着他上自习的过程中,也慢慢也摸清了他的性格,甚至开始知道应该怎么跟他相处,以至于后来都放弃了在小本本上疯狂记仇的事情(刚开始跟他一起上自习时一天下来甚至要记很多次,以至于后来看到那个“快速记仇”的表情包时头一次有了这表情包跟自己如此贴合的心情)。
越是相处,我越发现,其实他的行为,态度并没有怎么变,只是我对他的感觉好像变了。那些曾经让我怒不可遏的言论好像也不再具有攻击性了,习惯了他的丧,他的漫不经心,他的直性子,以及他不易被人觉察的体贴和善良。
就像现在,他抱着阿珀作势要往海里扔,却死死地搂着小孩的腰和头,以确保不会因为惯性而脱手。
我终于发现,我的目光已经习惯性地落在他身上,不管是发呆也好,沉默也好,思索也好,皱眉也好,我曾见过他那么多的表情,却从未见过如同这一刻这样生动,这样灿烂的表情。
我曾以为他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或许会因为外界的环境而做出改变,却从不会流露自己内心的感受,我也曾觉得他是铁板一块,没有什么会走进他的内心,也不会有什么能够影响他,让他露出稍微像个普通人类一样的表情。我以为那才是他的性格,淡漠才是他的常态。
而现在,风吹得他的头发向后飞扬着,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原来他也会像小孩一样大喊大叫,也会在海边疯跑,也会大笑着被猛烈的海风吹得衬衫像后鼓起,猎猎作响,细长的手臂张开来,好像飞翔的姿势,单薄的身体舒展着,像一个即将乘风而去的翩翩少年。
我曾无数次见过他的浅笑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显得如此自由而快乐。
如此,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快乐,生动,连眉眼间都含着笑的,人。
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缓慢地流动着的强烈感受,像浪潮,又像水流,在心上搅动着,翻涌着,平静地从心房朝着四肢百骸辐射状地延伸开来。我想起了我的对照实验。我终于意识到,原来我从一开始设置这个实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