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下鱼-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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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沂好像很累了,竟然就这样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钟俊同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见到时沂。他两周放一次假,休息半天睡上一夜又要回学校。
时沂好像瘦了。
他本来就很瘦了。钟俊同想。
钟俊同背着书包轻手轻脚蹲在他面前,看到时沂鼻梁细瘦,纤细的睫毛投下米色的阴影,像是蛾的断翅。嘴唇也薄,唇珠微微丰润,但是抿得很紧。他好像有好多话要说,但是又有好多话不能说,所以才总是把嘴唇抿得紧紧的。
钟俊同越想,心跳得越快。噗通噗通,一声声的擂在他耳廓。他掩耳盗铃,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他怕自己的心跳声吵醒了他的心上人。
钟俊同看了又看,最后只在时沂的发丝里闻了一下。他各科拔尖,语文成绩倒是平平,此时也想不出任何准确的形容词和名词来给这抹味道做注释。
他就把这种味道叫时沂。
高三的生活太枯燥了。但是他靠自己对时沂隐秘的想象,偶尔的会面时眼神的交流,还有一些笨拙的肢体接触,为自己拼凑起了很多艰涩而甜蜜的瞬间。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把时沂抱在怀里。他们是夫妻,睡前的最后一张脸,早上起床的第一张脸,都是他。
他喜欢了好多年的人啊。
“睡吧。”钟俊同低声道。
7 第七章
早上时沂送走钟俊同后就开始做红豆糯米圆子。高压锅里熬着红豆汤,嗤嗤地响,水汽从小孔里弥散。
时沂把需要干洗的衣物送到小区里的干洗店,回来后又开始收拾储物间。
储物间里光线昏暗,尘埃在斜向的光束间飞舞。
时沂这才记起来,他忘记换掉灯泡了。
他蹲**,整理杂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大大的收纳箱。他一时记不起来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就随手打开了。
一阵呛鼻的灰尘之后,时沂微眯着眼睛,看到收纳箱里放着自己大学时代写过的一些东西。一些童诗,一些童话,还有一些自制的绘本。
他念大学的时候,创作欲望爆棚。尤其是离家住校之后,没有继母一天到晚的尖叫,没有弟弟妹妹的哭泣撒泼,没有父亲冷漠的眼神凝视,他人生中第一次得以自由喘息。源源不断的疯狂喷薄的灵感吞噬了他。
他被灵感支配着,不停地读,不停地写。
那些现在看起来有些过于稚嫩却真诚可爱的诗行和构思,全都是他在寝室和图书馆,甚至是在灵感突至的餐桌上写完的。
时沂的手指温柔地摩挲他曾经的作品,觉得好像摸到了一张张稚嫩鲜活的面孔,或哭或笑,最天真最纯洁,最无常最诡谲,他们都是神的孩子。
时沂把一叠叠的纸张和笔记本全都整理出来。它们已经发黄腐朽,带着浓浓的酸烂水汽。时沂趁着今天太阳正好,把它们晒在了阳台上。
红豆糯米圆子煮好后,他盛了一碗放在餐桌上。
雪白的瓷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红豆汤,微微融化的糯米团子像是化开的积雪。
时沂又想起昨夜钟俊同看着自己有些孩子气的请求,他说他明天就想吃。
时沂乐于满足他的一切。
可是现在红豆糯米圆子煮好了,俊同又不在身边。
时沂拿出手机,反复调整角度给红豆糯米圆子拍了一张好看的照片,然后发给了上班的钟俊同。
图片一发出去,时沂突然就有了个挺大胆的想法:去找俊同吧。给他送刚刚煮好的圆子。
可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自己就退缩了。
他没有去过俊同的公司,也没有见过他们公司里的人。
他们见了他,难免会有评价。
会不会很奇怪啊?钟俊同娶了一个相貌平平、性格内向而不善言辞的男人。
他还比俊同大三岁。
时沂咬咬嘴唇。他想,他还不是不要去给俊同丢脸好了。
他就乖乖待在家里好了。
手机突然一声震动。
时沂拿起手机,看到俊同回了他两个字。
【好吃。】
弄得好像现在正吃着似的。
时沂笑了一声,又踌躇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给俊同发了一句:“我可以现在给你送过来吗?”
他说得多卑微。连找自己的丈夫都得先征询同意。
钟俊同立刻发过来一段语音。时沂点开,听到俊同的声音,低沉动听,分明有些急促。
“你来。不要坐地铁,直接打车。到了我去接你。”
时沂低头,抿唇笑了一声。
他听钟俊同的话,打车直接去了公司。一到写字楼下,就看到钟俊同站在门口。两人的眼睛对上,立刻确认。
时沂下了车,钟俊同快步朝他走来。
钟俊同的步子迈得又快又大。他直直地看着时沂,时沂穿着昨天新买的灰色大衣,衬得肤色皎白,头发也似乎认认真真打理过,梳了个发型出来,完全露出的眉眼温和如春。他手里提着个保温桶,一看到俊同,有些灰蒙蒙的眼睛就亮起来,笑意像是被点燃的一簇火。
钟俊同的心跳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漏了一拍。
时沂甚至不需要卖弄,不需要刻意迎合,他光是站在那里,许多许多的爱与温柔就会溢满钟俊同的心脏。
他走过去,接过了保温桶,手指擦过时沂的手背,好似不经意。他低头问:“冷不冷?”
时沂摇摇头,就被钟俊同带了进去。
时沂突然就开始忐忑起来。自己今天看起来应该还可以吧?不会给俊同丢脸吧?他可是很仔细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洗了头发,吹了发型,还认真搭配了衣服和鞋子。
结果等钟俊同把他带进办公室,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
时沂长舒一口气,身心松快起来,又笑着把保温桶打开,热气腾腾的甜香立刻溢满了办公室。
钟俊同坐在沙发上,凑近问:“你吃过了吗?”
时沂这才意识到,自己匆匆忙忙地来,竟然也没有喝上一口。
钟俊同看他神情就知道没有,拉他在身边坐下,拿勺子喂了他一口,又自己吃了一口。
时沂的耳根在看到俊同含住同一枚勺子后变得通红。
果然,红豆糯米圆子吃一口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了。他煮过很多次红豆糯米圆子,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甜。当然,他的确按照俊同的口味放了更多的糖。
“很好吃。”钟俊同说。
时沂满足又喜悦地说:“那你多吃一点。”
两人分食了这一保温桶的圆子。时沂又怕丈夫觉得腻,剥了橘子递到他唇边。
钟俊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立刻张嘴咬走。
这瓣橘子连白色的经络也剥得干干净净。
因为他很讨厌那层网状组织。
时沂什么时候记住他这个习惯的?
时沂没过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要不我先走吧?”
“再坐一会儿。我带你去吃饭。”钟俊同已经坐回了办公椅。
时沂没拒绝,开始翻看茶几上的杂志。
两人吃了午饭,钟俊同正要送时沂去书店,却接到个电话。他一边接电话,一边用乌黑深邃的眼睛看着时沂,“我得问问他有没有空。”
他把手机拿离耳畔,对时沂说:“我爸妈说让我们回老宅吃晚饭。你想不想去?”
时沂想起只草草见过两次的钟俊同父母。
一次是他们突然把钟俊同送到时家小住。
一次是他们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因为他们的儿子说要和这个男人结婚。
两次经历都不能算愉快。
但是时沂知道,他不可能一直不见俊同的父母。再说,俊同的父母养育了这么好的俊同。他太容易爱屋及乌,对丈夫的父母也有尊重和敬爱。
“好啊。”
两人下了班直接去了钟家老宅。
时沂碎碎念要买东西回去,钟俊同没说什么,下车买了袋橘子回来。
“不用,他们什么都不缺。”
“那就买橘子吗?”
“橘子是我自己想吃。”
时沂哑口无言了,最后还是买了不错的红酒、进口水果回去。
等他们到了钟宅门口,宋苑容早就等在门口了,看到自己的儿子下了车,脸上笑眯眯的,再看到旋即跟过来的清瘦男人,她的笑容一滞,像是被定格的动画。
她想起刚刚和儿子打电话时,儿子说自己得问问他有没有空。
自己好不容易抛开面子让他们回家吃饭,还得征询这个突然抢走他儿子的男人有没有空。
她郁闷地想,典型的有了老婆忘了妈。
“妈。”钟俊同喊了一声,“我和时沂回来看看你们。”
时沂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努力地笑得温和自然,“妈。”
宋苑容闷闷一声哼,还是闪过身子让他们两个进来了。
时沂听到那一声哼,心里揪成一团,沮丧立刻鞭笞着他的神经。
“走了。”钟俊同牵住他的手,手指交缠。温厚掌心传递温度,让时沂稍稍好过了一些。
没事的。
只要俊同在,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8 第八章
钟家的宅子前几年没人住,只请了人打理。后来钟父钟母事业重点转回国内,同时也准备颐养天年,这才把这栋宅子好好修缮了一番。
时沂第一次来,也不敢四下张望,只是任钟俊同牵着进了房子。
楼上走下个高峻的男人,两鬓微微发白,头发却还浓密,仔仔细细梳得一丝不苟。他手里捧着个茶杯,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不咸不淡地说:“来了。”
时沂跟着钟俊同喊了一声爸爸。
“俊同,你上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钟俊同侧头看了一眼时沂,捏了捏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上楼去了。
时沂呆站了一会儿,这才走到厨房门口,轻声问:“妈,要我帮忙吗?”
宋苑容隔着扇门说:“进来。”时沂就推开推门就去了。
时沂正洗着车厘子,乍听到宋苑容发问:“俊同似乎稍微胖了一点?”
时沂愣了一下,斟酌着说:“可能我给他做了太多宵夜。我担心他饿。”
宋苑容伸手拂拂自己的卷发,不冷不淡地说:“我没想过俊同会和一个男人结婚。更没想到会是钟家的儿子。他说是因为你爸爸拜托过他,你相信吗?”
时沂咬咬嘴唇。苍白唇珠变得血色红润,像是猝然成熟的小小野果。他正要说话,又听到宋苑容说:“哎,不过如果不是你爸的临终嘱托,俊同也没理由和你结婚啊?”
时沂的心脏猛地一顿,脸上血色全失,喉咙也被堵住似的说不出整话来。他根本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时沂很轻地笑了一下,面色柔和,有种在男人身上很少见到的乖和柔,“俊同很有责任心,也很善良,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宋苑容听到他夸了自己的儿子,心里舒坦,嘴里道:“时沂,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能成为俊同一辈子的责任吧?毕竟这只是一个对已故长辈的口头诺言而已。”
时沂惊讶地偏过头看着宋苑容,眼尾气得发红,最后也只能弱弱地说:“我全听俊同的。”
晚餐时分,钟俊同的大伯和堂哥也来了。
钟俊同一言不发,往时沂的碗里夹了虾仁和干贝粉丝,“吃。”
堂哥看着这一幕,连嘲带讽地笑道:“俊同还挺宝贝这个男人嘛。弟妹,把俊同伺候得不错啊。”
时沂还没反应过来,钟俊同一筷子直接掷到了堂哥面前,霹雳哐啷弄得盏碟翻倒,汤汤水水撒了半桌。
“吃饭就吃,不吃就滚。”
钟父面色不虞。他让自己的大哥和侄子来,本意是要缓和一下他们和俊同的关系,把东南的那块代理权交给他们。
现在好了,弄巧成拙。
大伯脸色铁青:“俊同!你干什么!他是你哥哥!你们可是兄弟!”
钟俊同已经坐了回去,容色冷峻,不近人情,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表哥。
“你已经进了一次监狱,还没长记性吗?”
这顿饭不欢而散。
钟俊同直接对父亲说:“爸,养老就养老,不要给自己揽事。”
钟父面色讷讷,小声道:“臭小子,吓我。”
“如果爸觉得自己老当益壮,我可以立刻卸任。我也好久没放假了。”
钟父立刻摇头:“别!”
他养老养得好好的,这叫什么事?
宋苑容见这俩作妖的亲戚走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转头又央求这对小夫妻留下来。
钟俊同没说话,在餐桌底下握住了时沂的手,温软细白的手指拢在掌心,有着不冻人的微微凉意。
时沂抬头看他,小声说:“下雪了,山路可能不好开。”
“那住一晚。”
钟俊同和时沂回了房间。
这是钟俊同少年时代的房间,布置摆设全没变过。一张双人床,灰色的格纹床品,靠墙的一排白色原木衣柜,珠灰色的图案简单的地毯。
衣架上还挂着他的网球包和一件蓝色的羽绒服。
好像少年钟俊同还住在这个房间里,刚刚回家似的。
时沂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在这间房间里简直有些难以呼吸。
少年钟俊同。他一开始喜欢上的钟俊同。
他开始近爱情怯起来,不敢动作,不敢触碰,冲动下伸出的手也被收回。
钟俊同坐在床上,脚踝交叉着,不规矩地圈住了站着的时沂的脚踝,将他桎梏在立锥之地。
好细啊。
时沂的一切都是纤细玲珑的,眉眼弧度,肩膀,手腕,腰胯,腿和脚踝。
他只有一个地方是微微丰腴的。
钟俊同想到这儿,伸手一拉愣神的时沂,时沂就跌坐在他腿上。
时沂的睫毛慌乱地颤动,苍白的唇可怜地蠕动着,脸色却可爱地涨红,无措又顺从。
温热的手从他的毛衣下摆钻了进去,缓慢折磨地摩挲着,又向下延伸而去。
“俊同。。。。。。不行。。。。。。”时沂低声哀求。
走廊上响起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和人声。忽远忽近的,听不分明,又好像下一刻就要夺门而入。
钟俊同松开了他,又摸摸他的手背,去了浴室洗澡。
时沂开始在房间里转悠打量。他最感兴趣的是钟俊同的书柜。上面一排是中学的参考书和笔记本,一排是历史和军事书籍,还有一排是文学传记和散文。
他的手指摸索过冰冷的书脊,心里想,原来俊同也读沈从文和三岛由纪夫。他小心地把书抽出来,翻开,发现俊同读书还有做笔记的习惯。
他看到黑笔和蓝笔在几段文字下划了两遍,想必是真的很喜欢。
其中一行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美,可用。
时沂轻轻笑出声来。
他又翻了几页,手指温存眷恋地摩挲纸张折角,好像触摸到了少年钟俊同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