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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牛皮糖_初禾-第18部分

小说: 牛皮糖_初禾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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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画在心头。
  凌宴笔记本上的他已是30岁,穿着迷彩裤,踩着牛皮战靴,腰腹和手臂有着精壮的肌肉,和当年的青涩少年有着天壤之别,神情也不一样了,可那坐在高脚凳上的姿势,却无半分改变。
  叶朝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凌宴,眼眶渐渐酸胀,咽喉也不受控制地发紧。
  那个荒唐的念想竟成了真,他的凌宴真的回来了!
  能画出那种画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别人!
  凌宴被小孩们团团围住,蹲在地上作画,背上还挂了个顽皮的孩子。凌宴不恼,笑嘻嘻地哄,任他们在身边手舞足蹈。
  叶朝悄声走去,唤道:“凌宴。”
  凌宴拿着石头的手一顿,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叶朝很少叫“凌宴”,即便叫了,也不是现在这种语气。
  这句“凌宴”叫的是他,真的他,那个已经在十年前牺牲的他!
  叶朝只有在唤他时,才会是这种语气——温柔,宠溺,宽容,又带着些微无可奈何。
  他抬起头,目光初与叶朝相触,唇角的笑容就僵住了。
  叶朝眸似深渊,柔软的眼神里,是厚重的失而复得。
  凌宴被困在这难掩哀伤的目光中,手心渐渐有了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流经之处,泛起一阵阵麻痒。
  他站起来,后退一步,半张开嘴,哑了两秒才出声,“首长,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叶朝眉间微蹙,眸光织成一个柔韧的笼,让凌宴动弹不得。
  “凌宴。”他又喊了一声,眼白终于泛出红晕。
  凌宴连脚趾都抓紧了,心中五味杂陈。
  叶朝认出他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叶朝认出他了!
  害怕,担心,高兴,激动……各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身体里冲撞,鼻腔酸了,视野被突然杀到的水汽氤氲得模糊不清。
  害怕被叶朝发现,害怕好不容易回来,却还是不能陪叶朝走完余生。
  可是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被叶朝认出的啊。
  这个男人是他从小到大的执念,给了他少不经事的梦想、海阔天空的成长、至死不渝的爱情。所以即使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醒来后,他有那么多的顾虑,内心依然渴望被叶朝找到。
  开心到落泪,泪里是苦涩的味道。
  他那么矛盾,想放下一切扑进叶朝怀里,但理智就像最后一副枷锁,禁锢着他,叫他出了不声。
  但眼泪已是无声的坦白。
  孩子们喜闹不喜静,好奇地左看右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不说话。有人高呼一声,带头跑走,其余小孩跟随离开,最后只剩下一个腿脚受伤的小女孩。
  她不能跑,只能一瘸一拐地挪步,凌宴心疼她,平时对他最好,好几次偷偷将从国内带来的糖塞给她。
  她抬头看着凌宴,看不懂凌宴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凌宴在害怕。
  离开之前,她从包里拿出前几天凌宴给的糖,轻轻放回凌宴手上,认真地用陀曼卡土话说:“哥哥,别害怕,给你糖。”
  凌宴手指轻轻一动,手中的竟然是一块牛皮糖。
  叶朝目光落在他手上,片刻后再次看向他的眼睛,朝他伸出手,慢慢揩掉他脸上的泪,哑声唤道:“糖糖。”
  世界轰然巨响,努力构筑的心理防线土崩瓦解。
  凌宴定定地看着叶朝,久违的称呼呼之欲出,话到嘴边,却仍是被理智生生压了下去。
  如果承认了,再次消失该怎么办呢?
  叶朝剩下的人生,该怎么办呢?
  他抹掉眼泪,艰难地后退一步,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我……”
  我不是。
  承认艰难,否认亦难。凌宴握着拳头,心乱如麻,深呼吸几口也说不出一句“我不是”。
  可是叶朝一直看着他,那深厚的眸光几乎将他淹没。
  心口阵阵发痛,脑子里一个声音竭斯底里地喊着: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能不能给我个答复?我还会消失吗?我还会丢下叶朝一人吗?回答我啊!
  胸口剧烈起伏,噬心的痛楚几乎要从血肉中喷涌而出。凌宴泪眼模糊,不住发抖。
  颤抖的身子忽然被拥入熟悉而久违的怀抱,胸腔抵着胸腔,两颗心脏在距离彼此最近的地方跳动。
  叶朝紧紧搂着他,力气之大,竟让他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
  叶朝说:“你回来了,是不是?”
  凌宴紧闭着眼,任由眼泪浸入叶朝的迷彩。
  叶朝声线极低,话语间渐渐带上了颤音,“凌宴,我很想你。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
  压抑的话语被尖啸的警报打断,远处的爆炸令大地震撼,突如其来的暴恐袭击阻断了一切眷恋情长,叶朝放开凌宴,迅速打开通话器,“怎么回事?立即汇报!”
  凌宴擦掉眼泪,虚眼看着天边的硝烟,听见叶朝用一种严肃得不容反驳地声音命令道:“三连在营里戒备,一连二连马上出发!”
  恐怖分子突袭中国营50公里外的油料库,已造成40余人丧生,附近的村庄几乎被摧毁,血流成河。
  侦察兵与特种兵火速出发,一辆辆武装直升机盘旋起飞,步兵战车与军用吉普驶入硝烟。钢铁洪流中,凌宴与叶朝坐在一起,彼此没有任何交流。
  叶朝正在听前方传来的战况汇报,双唇绷成一条冷硬的线,眉眼锋利,方才的柔软一扫而空。
  凌宴安静地看着他,从他挺拔的鼻梁,看至眼角的细小皱纹。
  他们之间,隔着长长的十年。
  爆炸声越来越响,战车外是熊熊燃烧的大火,与大量被炸得残缺不全的身体。凌宴又看了叶朝一眼,没听清叶朝下达的命令,只听见自己心中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
  “保护叶朝,哪怕是抵上这条命。”
  也许重生的意义,正在于此。
  枪声接连不断,劣质火箭弹漫天横飞,子弹在血腥味浓烈的空气中织成一道道残忍的网。战斗进行一个小时,恐怖分子才被全数制服。侦察兵与特种兵混编队伍里有9人受伤,一辆步兵战车被炸毁。
  医疗小组与工兵赶来——伤员必须马上得到救治,油料库也必须迅速修复。战场浓烟滚滚,战士们将死亡的平民放进裹尸袋中,在平地上摆了一排接一排。
  叶朝查看完现场,将收尾工作交给一连长,正要返回战车,一枚火箭弹突然从一个山坡冲出。
  爆炸的瞬间,凌宴飞速转身,悍然压在叶朝身上,用尽全力,将心上人护在身下。
  血从身体里流出,意识渐渐涣散,肉`体的疼痛并不激烈,但心脏却痛得难以招架。
  太熟悉了,十年前他也是如此死去。十年后还是火箭弹,又是火箭弹!
  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可是什么也听不清楚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惨红。
  但他知道,呼唤他名字的是叶朝。
  叶朝一定正抱着他,喊道:“凌宴!凌宴!”
  真后悔啊……
  为什么刚才没有回答叶朝呢?现在想喊一声“叶朝”,都已经发不出声。
  彻底失去意识前,凌宴知道自己哭了。
  短短一年的陪伴之后,留给叶朝的是漫长的孤单。
  心痛难忍,唯一的慰藉是叶朝没事。
  凌宴闭上眼,身子沉了下去。
  这一回,他也许真的要离开了。


第35章 (结尾章)
  “醒醒,醒醒。”
  一个缥缈的声音近在耳边,凌宴挣扎着睁开眼。四周全是灰色的硝烟,黑雾遮天蔽日,空气中飘着浓烈的硝烟味与金属被烧焦的气味。
  这是战场。
  凌宴浑身是血,迷彩服污浊不堪,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茫然地坐起来,只觉身子变得非常轻。
  无奈地苦笑一声,眼中渐渐有了湿意。
  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将无休无止的想念与等待,留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来,举目四望,天地茫茫,没有归处。
  垂下眼角,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叹息。
  “凌宴。”
  还是那个声音。他循声望去,双眉倏然一蹙。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身穿荒漠迷彩,有着与他一样的面容。
  是“凌宴”,是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
  凌宴怔怔地看着对方,喉结翻滚,几秒后才开口,“你……”
  “我一直想和你说话,一直等着你。”“凌宴”笑起来,神情温和,“今天终于有机会和你说话了。”
  凌宴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你是来拿回身体的吗?”
  “凌宴”眼角一勾,似乎有些惊讶。
  “抱歉,去年你在翻越高板墙时摔下来,我醒来后就在你的身体里了。”凌宴捂着额头,声音很疲惫,“我11年前就不在了,忽然占据你的身体,很,很抱歉。你现在拿回去,也是应该的。”
  “我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宴”向前一步,想解释,凌宴却已经自顾自往下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回到这副身体里后,偶尔照顾一下侦察营的营长?他叫叶朝,他……”
  语至此,泪水已经决堤。
  凌宴摁着胸口,那里爆发的剧痛几乎令他窒息。
  “凌宴”走上来,轻轻拍他的肩,“我不是这个意思。”
  凌宴像没听到一般,喃喃自语,“他是个很好的人,最好的军人,最好的爱人。以后我不能陪着他了,你偶尔,偶尔和他说说话好不好……”
  “我……”凌宴蹲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哭声喑哑,“我怕他难过,11年前我就让他难过了一次,现在又要这样……”
  “凌宴”跟着蹲下来,擦拭着他的眼泪,“现在不会这样,你不会再次离开。”
  凌宴茫然地抬起头。
  “这副身体是你的,我不是来拿回身体。”“凌宴”笑道:“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呢?”
  凌宴半张开嘴,眼中皆是震惊。
  “凌宴”站起来,将他也拉起来,语气里带着解脱的味道,“如果我说这一年我一直在等着你受伤昏迷,你会生气吗?”
  凌宴不解,“凌宴”笑起来,“我也不希望你受伤,但是只有你受伤了,身体、心魂都变得非常脆弱时,我才有机会接近你,和你说话,把一切都告诉你,让你不用再因为我而愧疚,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
  凌宴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凌宴”伸了个懒腰,“时间还早,我慢慢告诉你。其实上次你去抗洪时,我就差点告诉你了,但你晕了一会儿就醒了,我只能继续等待。”
  “凌宴”顿了顿,收起笑容,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看向凌宴的眼神也极其认真,“我要谢谢你,你给了我本不应有的10年生命。”
  灰暗的天幕下,干燥的风卷走血腥与硝烟,“凌宴”摸了摸臂章上的国旗,开始讲述这十多年的事。
  10岁之前,他胆小懦弱,因为没有父母、家贫、身体不好而非常自卑,心理也有些阴暗。10岁的冬天,他感冒发烧,在家里拖了几天后陷入重度昏迷,社区医院束手无策,爷爷无钱将他转去大医院救治,慌乱之下找来走街串巷的老中医,对方把脉之后,摇头离去。
  就在街坊都觉得他没救了之时,他忽然醒来,休息一个多月,身体好了,性格也逐渐变得开朗。
  “当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感觉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凌宴”说:“不再自卑,也不再以阴暗的心理去揣摩别人,变得上进、爱锻炼、乐观,还有了梦想——我想参军,想穿上军装,想当特种兵!”
  “有什么在影响着我,后来我才知道,影响着我的是你。”“凌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翼,“很多事情,我也是在生命走到尽头后才知道,但我爷爷可能早几年就知道了你的存在。”
  凌宴心下骇然,“你的意思是,这10年来我一直在你身体里?怎么可能?”
  “刚知道时,我也无法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凌宴”耸了耸肩,“你牺牲的时候,正是我病入膏肓之时,心魂脆弱,算个将死之人。因缘巧合,你来到我身体里,却没有立即醒来。牺牲时,你一定有非常强烈的求生欲,这种求生欲影响了我,我撑了过来,这么多年里一直被你的潜意识所影响、所改变,想有个强壮的身体,想为国而战。”
  “凌宴”笑道:“我活成了你的样子。”
  风声渐远,凌宴捏着眉心,“竟然有这种事,那这身体……”
  “这身体是你的,我要不回来。”“凌宴”的眼神并无哀伤,反倒有种自认幸运的豁达,“10岁时,我的寿命就尽了,是你的到来让我活下去。也是你,让我真正活了一次。以前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我的身体为什么偶尔会不听使唤,显得那么不协调,剧烈运动时会摔倒,在新兵连老是无法完成作训动作……死去之后,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同一个身体里,有我们两个人。”
  凌宴深呼吸一口,眉头紧蹙,艰难地消化着这离奇的信息。
  “凌宴”又说:“我爷爷有些迷信,觉得我10岁那年‘渡了劫’,后来性格大变,一定是祖上积德。老一辈嘛,可以理解。16岁时,爷爷找来一个道士为我看相,我自己不在意这些,没有听道士给爷爷说了什么。死去之后我才知道,爷爷应该在那时候,就知道了你的存在,也知道我是因为你而活下来,知道我总有一天会离去。”
  凌宴想起老人见到自己时的反应,心底蓦然发酸。
  “凌宴”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点,“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知道你会担忧,所以我不敢进入轮回,我一定要告诉你真相,你不再担心,不再愧疚,好好活下去,我才能安心离开。”
  凌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前的“自己”。
  “凌宴”长舒一口气,又笑了,“刚才的爆炸让你受了伤,弹片飞入身体,失血较多,万幸的是没有伤及内脏,你会好起来的。醒了之后,你也许会以为我们的对话是你做的一场梦,还是无法放下心结。我在你宿舍的枕头里放了一块牛皮糖,你回去找找,如果找到了,就相信我说的话,和你的心上人一起,好好活着。”
  “凌宴”神情再次变得认真,“我要走了,谢谢你给了我10年不一样的人生,谢谢你替我向爷爷尽孝,我很幸运,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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