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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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屠香，来自酒城，大学是学习法律专业的。我的家乡是酒城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农村，父母砸锅卖铁才供出了我这一个大学生。本科毕业之后，我通过远程面试获得了一个来贯城的机会。初到贯城，我就被这里的繁华深深地吸引了。”
女生说话的时候，两眼直勾勾盯着乔阳，好像在跟他目光相对，乔阳却清楚地知道她只是盯着自己的眉心或鼻梁——演说菜鸟才会使用的小技巧。更何况，兔兔此刻的表现与其说是演说，倒不如说是背诵。她的声音没有任何高低起伏，目光空洞，面无表情，一举一动都好像设置好的程序一样机械又标准，让人看得汗毛倒竖、浑身不自在。
兔兔还在继续她的背诵：“来到这里之后，我第一次接触到了网络销售。一开始我非常惶恐，我担心我的人身财产安全受到危害，但两天之后我就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的行李并没有人动，第二天我就获得了跟家人通电话的机会。
“确认自己安全后，我就开始了解网络销售这个业务。原来，这个业务在欧美、日本等发达国家早已非常普遍。截止到2012年，网络销售带来的利润占据米国经济增长总量的……”
接下来就是一大段枯燥又虚假的数据和所谓的“升级制度”。原来所谓的“运作”就是找人来说明这个传销组织的运作规则。
兔兔喋喋不休地背诵着“发展一个新的同事可以获得多少收益”，总而言之就是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可以赚取300万左右的收益，然后带着钱离开这个“销售网络”。
乔阳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冒，思绪的重点都落在之前韩墨的那段话上。虽然韩墨给那段话的注脚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可乔阳却听出了不同的言下之意。
什么叫做：一枚齿轮如果想了解自己的价值、窥探自己的命运，就必须成为机械的一部分，按照机械的规律运转？韩墨是不是要自己加入这个传销组织、自行探索他潜伏于此的秘密？为什么一觉醒来，陪伴他的人就从韩墨变成了孙长明？孙长明觉察了什么，还是蔡子杰觉察了什么？韩墨在这个组织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如果我轻举妄动，会不会不小心害了韩墨？
“我得找个人打听一下情况，了解所有人的人设，”乔阳在心中用了一个很职业病的名词，“这样我才能了解韩墨的真正意图，确定接下来要怎么做……那么要找谁呢？”他脑中飞快地把接触过的组织成员都过了一遍：被隔离开的韩墨，貌似对蔡子杰忠心耿耿的孙长明和顾德，至今为止没怎么说过话的另外两个男人，或者……他抬起眼睛，专注的注视面前正在背诵的兔兔，后者下意识地跟他对了一下视线，耳朵一下子红了起来，好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起来。
乔阳暗暗扬起嘴角，满意地笑了：或者，就找唯一的女生，这位看起来很稚嫩的兔兔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传销组织日常根据事实改编
第5章 不会套话的演员不是好编剧
两个小时之后，漫长的“运作”终于结束了。从10点到11点，是大家彼此“学习”的时间，乔阳找上兔兔，提出要向她学习法律知识，兔兔红着脸答应了。
两个人坐在圆桌旁，兔兔找了张纸给乔阳，自己也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上“大陆法系”“海洋法系”，乔阳却不打算按兔兔的节奏走，他把玩了一下手上的纸，在兔兔停顿的间隙开口：“你的字写得不错啊，小时候练过？”
“没，没有。”兔兔有点害羞地低了低头。
“哦，字如其人，特别秀气。你这么秀气的女孩子出来工作，家里人不担心吗？”乔阳不动声色开始挖坑。
兔兔答得很熟练，显然被培训过：“没什么可担心的啊，我在这边过得很好。”
不过她这点道行在写过职场宅斗的某编导系研究生眼里完全不够看，乔阳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说：“在这么间六十来平的房间里吃喝拉撒睡，来来回回能见到的也就七八个人，这样的日子也叫挺好？你对好的要求也够低的。”
“我们不只有着一个办公地点的，如果你加入还会带你去其他地方，见到更多同事！”兔兔连忙解释。
“更多是多少？别给我来虚的，就说你见过多少？”乔阳追问。
兔兔跳进坑里：“光C级我就见过8个啊，我还见过两个B级的前辈呢！”
C级8个，B级两个，晋升C级需要发展4个下线……这个传销组织起码有8个窝点，成员总数应该在50人上下。乔阳心里飞快地估算出结果，脸上却一脸投入计较：“你刚才介绍时说这个网络销售业务已经有五年了，五年才出了两个B级？这个转化率跟你们说的不太一样吧。”
“不是只有两个B级，是我只见过两个B级！”兔兔言之凿凿竖起两根手指，显然被洗脑洗得不清，很相信自己背诵的那些东西。
乔阳满脸怀疑：“那我姑且相信你吧，这个业务真的两年就能赚300万吗？你来多久了，现在是什么级别？”
“不到两个月呢，我现在已经是D级了！”兔兔得意地挺挺胸膛。
D级，也就是说这个一脸纯真的姑娘已经骗过一个人了。她怎么能如此不知羞耻、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卑鄙？乔阳忍住骂醒眼前姑娘的冲动，扮出顽固质疑的模样：“你们女孩子做这方面工作总是比较容易吧，男生在销售方面就吃亏一些……比如韩墨吧，你跟他熟不熟，知不知道韩墨来了多久，现在是什么级别？”
“韩墨马上就要到C级了，他才来了不到三个月，据说会创造晋升速度的记录！”兔兔满眼憧憬，觉得乔阳有点上钩，语气就急切起来：“我就是韩墨发展出的下线。做韩墨的下线可好了，他很会照顾人的。你加入进来，我们团队的人数就够了，韩墨带着我们去新家……”
“屠香。”一双手突然出现在兔兔的肩膀上，蔡子杰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他皮笑肉不笑地对乔阳扯扯嘴角，按着兔兔的肩膀低头对她说：“你来一下，我要跟你谈谈。”
兔兔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她无措地掩住嘴巴，惶恐地看看蔡子杰又看看乔阳，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言：只跟乔阳聊了十分钟，她就被乔阳套出了组织规模和韩墨的情况——乔阳加入韩墨团队的人数就够了，显然韩墨卡在D级升C级的门槛上，而C级就是这个传销组织的管理级别，是正式接触组织核心的阶层。
乔阳目送蔡子杰推着兔兔离开餐厅，一股不安萦绕在他的心头：那个女生不会遭到什么过分的惩罚吧？她会不会被关禁闭或者挨打？
越想越怕，乔阳站起身就要追出去，却被自动坐过来的孙长明拦住：“干什么去？学习时间不准随便离开桌边。”
“教我学习的人被带走了。”
“那你的学习对象就换人了，坐下，现在我给你讲土木工程基础。”孙长明把乔阳推坐回凳子上。
乔阳跌坐回去，双手按到桌面上。这时，跟他坐对角线的韩墨突然站了起来。他们两人隔着圆桌对上眼神，只见韩墨撸起袖子，整了整衣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快步离开餐厅。
乔阳的手从桌面上拿开，揉了揉自己带有勒痕的手腕，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不爽表情。孙长明紧绷的面部表情放松了一点，心想：吓死老子了，还以为这小白脸又要掀桌……幸好昨天给了他点教训，看来是知道怕了。呵呵，知道怕就好办了。
孙长明猜对了一半。
乔阳刚才的确又想掀桌，他打算闹出动静把蔡子杰吸引回来，免得兔兔因为他受到责难。但在要动作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韩墨的暗示：撸起袖子——“让我来”；整理衣领——“听我的”……这是他们本科组队打篮球时定下的暗号。
本科大二那年，乔阳和韩墨他们宿舍组成了一只篮球队。那时候，乔阳的性格比现在更加固执、倔强，说话做事不会拐弯，热血冲头就会单打独斗，打篮球的技术明明不错，却常常因为横冲直撞打乱本队的进攻节奏。队友气得在场上吼他，他一边愧疚，一边为了面子吼回去，所以打球都不欢而散。
于是韩墨想了个办法，跟乔阳定了一系列动作暗号，一旦乔阳冲动起来，韩墨就喊他的名字、用动作暗示他冷静，既给乔阳留面子，又能打破他的固执。
在韩墨的帮助下，乔阳终于融入了球队，再也不凭意气用事。他非常高兴，揽着韩墨夸他聪明：“你说我要是早两年认识你多好啊，问题早就解决了。其实这个办法难度也不大，怎么之前没人能想到呢？”
韩墨狡黠一笑：“他们想到也没用，你生气的时候别人喊你你搭理吗？也就我吧。”
“说得也是。”乔阳挠头，他也知道自己的暴脾气，“我一着急就听不进别人讲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你一跟我说话我就能听见，就好像你的嗓音特别顺耳似的。你知道吗，那么吵的篮球场，那么嘈杂的人声，你站在另一个半场叫一声乔阳，我就觉得那声音长着翅膀钻进我耳朵里一样，听得无比清晰。”
韩墨被逗得大笑，推了乔阳一把：：“真的假的？我可得试试，去，宿舍楼底下站着去，我喊一句看你能不能听见！”
乔阳颠颠往前跑，刚到宿舍楼底下就听背后一声“乔阳！”
乔阳回头，看见韩墨站在20米开外的地方，深秋的阳光撒在他的藏蓝色的毛衣上，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打扮，却在乔阳眼底留下再鲜明不过的映像。那人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眼里盛满微笑，嘴唇开合说了一句话。
乔阳摇着头，有点不满地喊：“耍赖吧你！不喊我怎么听得见！”
韩墨笑弯了腰，冲过来撞了乔阳一下：“傻！你以为什么话都能喊着说吗？”
——岁月流转，一晃五年，乔阳发现，这些点滴细节，他从不曾忘却。
作者有话要说： 乔阳：所以当年说的到底是什么（甩尾巴）
韩墨：（微笑，顺毛）傻孩子
第6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韩墨和屠香被带走了。
吃中午饭前蔡子杰宣布了这个消息：“……他们俩调任其他接待处，今天下午会有两个新同事来我们这边，大家注意彼此配合。”
乔阳握紧了筷子，心脏咚咚乱跳，他很想跳起来、踩着桌子冲到蔡子杰面前，用筷子指着他的眼睛威胁他说出韩墨的下落，又担心自己的冲动让韩墨陷入更危险的处境。
“不行，我要冷静。”乔阳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头脑飞转地分析着情况，一边从容地应对了新的餐桌游戏。
午饭结束后，孙长明把乔阳带到了女生睡的那个小房间。蔡子杰正坐在床边等着，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和纸笔。
孙长明关上门，把乔阳推到床前。蔡子杰把纸笔递给乔阳：“今天中午你可以给家里打电话，不过通话内容得提前写好给我审核……不要试图向家人求助，贯城这么大，你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儿，电话求救只会把你爸妈吓破胆！就算他们跑来贯城报警，警察也不可能找到你的，明白吗？其实你非要呼救我们也不怕，反正我们不违法，提醒你这个是为了你好，如果你非要让父母为你操心，那我们也无所谓。”
乔阳听完，心底冷笑一声，这种拙劣的谎言根本骗不过他：如果呼救真的无所谓，他们就不会要求写好通话稿才能通电话，更不会提出不许报警这种“建议”。
他接过蔡子杰手里的纸笔，垂眸写了起来。实际上，乔阳跟家人之前的确有一个安全词“软软”——软软是他们家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猫，可惜很多年前就翘家逃窜了。乔阳很喜欢它，一直把它的照片存在手机里，别人问起时就说“我养猫”，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猫早跑了。如果他在电话里问：“软软好不好？”父母一定会知道他身处不能言说的险境，可是……
乔阳的笔顿了顿，犹豫要不要写出安全词。现在的他有以下几个顾虑：
1、如果求救的意图暴露，他会不会被这个传销组织杀人灭口？
2、警察到来之前，他会不会被转移到其他窝点？
3、如果他制造出麻烦或者逃走，韩墨会不会受连带惩罚？
4、韩墨究竟为什么要求他加入这个组织？他是不是应该留下？
“写完了？”察觉到乔阳的停顿，蔡子杰直接伸手拿走了他面前的纸。
这个时候如果再把纸要回来添内容就有点刻意了，事到如今只有留下来，尽快加入他们，然后想办法见到韩墨搞清真相……就算他真的加入了这个传销组织，我也一定要把他从这里捞出去！乔阳深呼吸一下，打定主意。
蔡子杰浏览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便从乔阳的通讯录中找到“妈妈”拨了过去。乔阳伸手想把手机拿过来，蔡子杰对他摇头，按了免提。
乔阳没有办法，只能在监视下跟妈妈通了电话、报了“平安”。通话结束后，蔡子杰又把乔阳的钱包交给了他：“钱包以后你可以自己拿着。看看，钱、银行卡、身份证都在里面，我们一分钱都没有动你的，放心了吧？”
“……嗯。”乔阳翻看自己的钱包，意识到现在是表演“内心变化”、给自己创造加入契机的绝佳场合。于是他装出吃惊的样子，有点困惑地看看蔡子杰又看看孙长明：“你们……真不是搞传销的？”
蔡子杰跟孙长明交换眼色，孙长明过来搭上乔阳的肩朝他笑：“就跟你说我们不是传销，我们是有销售产品的！传销能让你跟家里通电话吗，传销能把你的钱包还给吗？你见过这么守法的传销组织吗？”
我这不是见到了吗？乔阳心底冷哼。这些骗子偷换概念玩得很溜，但乔阳很清楚，“有没有实际产品”“能否与家人联系”“是否持有个人财务”都不是判断是否传销的标准。只是他脸上却露出被忽悠住的放心表情：“嗯……也是，主要是你们昨晚那阵仗太吓人了，容不得我不多想。”
“哈哈哈，也正常，都怪那些传销组织把社会风气都搞坏了！”孙长明大笑。
乔阳顺势问：“那我今天可以住酒店吗？我睡不惯地铺。”
“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