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家-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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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霂弯腰捡起护照装回背包,直起身,发现两位高级助理都盯着她。
女助理的表情略不自然,用生硬的中文说:“你听得懂德语?”
林霂想了想,谦虚地回答:“我只能听懂简单的字句,而且我的口语差劲。”
她说的是德语,女助理惊愕:“你……”
“你的发音不错,很地道。” 低沉的嗓音接过了话题,不是用硬朗的德语,而是流畅的中文。
林霂的反应慢了一下,随即偏过脸看向核心区域的大人物,家世显赫的投资银行家,萧淮。
她对上了他的眸子。
明亮而温润的眼神,就像一脉溪水在山涧缓缓潜流着,从容,淡薄,实在不像传奇人物应该拥有的犀利目光。
满世界的人都在熙熙攘攘,紧紧张张,要么渴望大红大紫,要么盼望大利大禄。
他却出尘脱俗,温和,松弛。
林霂礼貌地笑了笑,回答道:“谢谢。”
她说完转向车门,打开后右脚伸出去,扶着把手提臀离座。她的节奏依然把握得很好,避免了在下车瞬间导致车身晃动。
萧淮不自觉地多看了她一眼。
十二月,天气已经很寒冷。她穿着长大衣搭配羊毛裙,裙子底下是修长的双腿,以及一双深色的红底高跟鞋。
她立在车旁,眼帘低垂,轻声细语表达感谢,整个人显得柔美,低调,不张扬。
萧淮对她的第一印象发生改变。
她和她的朋友,性格完全不同。
第2章 老洋房
林霂住在镇宁路521弄,她没有迟到,相反,中介迟到了。
她煮了一壶咖啡,边喝咖啡边环顾房子,准确说来,是外婆的房子—— 两层独幢洋房,始建于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的那一年。
洋房位于旧上海的法租界,动工之初被赐给大清朝的某位格格。辛亥革命爆发之后,皇帝溥仪被赶出紫禁城,洋房亦失去了旧主人。
1936年初,外婆与一位姓萧的大户人家少爷订婚。萧少爷大方慷慨,赠给外婆无数礼物,其中就包含这幢洋房。
外婆的娘家在民国时期经营纺织厂,操办婚事时花钱如流水。眼看着就要举行隆重的婚礼,冬季奥运会同时在德意志帝国开幕,受民主主义思潮影响的萧少爷临时决定陪同父母前往德国,观看这一场新奇的运动会。
谁都没有预料到德军违反《凡尔赛条约》进驻莱茵兰,轴心国的闪电战拉开序幕,接着,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烽火连天日,萧少爷就这样一去不复返,音讯全无。
外婆不相信萧少爷抛弃了她,奈何法国沦陷,租界被日军接管,外婆不得不离开上海,随家人西迁至陪都重庆。直到抗日战争结束,外婆才住回洋房。
从1936年到2006年,七十年时光转瞬即逝,外婆望断秋水,萧少爷始终没有回来。
或许是爱到深处恨意丛生,外婆对萧少爷及萧氏家族的背景讳莫如深,林霂不敢多问。
外婆辞世之后,林霂在回忆录里翻阅到一段字迹凌乱的德语,翻译成中文,大意是:再奢华的房子,缺少心爱之人,不过是一座荒宅。
林霂那会儿是高中生,无法感同身受字里行间的哀愁。光阴荏苒又十年,她今年年初整理书房重温这段话,心中五味杂陈,思来想去决定卖掉房子。
总价逾千万的独幢洋房并不容易脱手,看房的多,愿意买房的少,她昨晚才从中介那儿接到好消息:一位外国人的代理律师选在今天看房。
言下之意是外国人不差钱。
林霂喝完咖啡,在客厅里稍坐片刻,门铃被中介按响。
和以往的接待流程相同,她向代理律师介绍洋房的建筑面积、格局、周边配套等等内容。代理律师看完房子,问道:“林小姐的房子装修得很奢华,为什么舍得转卖?”
面对买家最关心的问题,林霂出奇地沉默。
最终她平静地回答了一句话:“其实我舍不得。”
代理律师没有其它问题,拍完几张照片就走了,中介也随即离开。
林霂原以为看房结果又不了了之,岂料晚上七点接到中介的电话,通知她明早去签订房屋买卖合同、办理过户。
长期卖不出去的老洋房突然在一天之内售出,她的心底充斥着说不出的难过,如同被刀刃从心口狠狠地剜掉一块肉,会疼,更多的感受则是一波继一波如潮水般涌上来的抑郁和慌张。
临床心理学有一个理论可以概括这种症状:相对剥夺感。
林霂和自己说必须冷静。
但她很难冷静,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从楼下走到楼上,来来回回走了很久很久,走累了,脑子也清醒了,才搬把椅子坐到露台。
两年前种植过花花草草的露台,如今只剩下刺骨的冬风。
她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居民楼,万家灯火,灯光璀璨温暖,脑海里完全能够想象到邻居们正在做什么……吃饭,洗碗,品茶,谈天。
她对于这样的日常生活相当熟悉,可是转过脸看一眼身后,偌大的洋房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白晃晃的灯光十分刺眼。
林霂伸手关灯,一盏继一盏。
灯光渐弱,当最后一盏灯熄灭,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了她。
她连影子都没有。
她一无所有。
*
天灰蒙蒙亮时,林霂离开露台回到卧室睡了一会儿,醒来头晕沉沉的,像是感冒,嗓子又干又涩异常疼痛。
她强打精神吃了点药,有条不紊地换衣服化妆,尽可能使自己看起来精神奕奕而不是萎靡不振。
半小时后,林霂抵达房产中介的办公大楼。
房屋买卖合同早就准备好,代理律师已经签完买家姓名,就等她签字。
感冒药令她精神不济,她慢腾腾提笔,刚写下“林”字的第一道笔画,余光瞥见房屋买卖合同里的购房者姓名。
买售人(乙方):萧淮
萧淮?
林霂的瞌睡劲霎时消下去。
无论买房的“萧淮”是不是昨天送她回家的“萧淮”,购房者姓萧,这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
林霂放下笔,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对不起,房子不卖了。”
代理律师没说什么,给委托人萧淮拨打电话。
中介指望着过户之后抽取佣金,哪能同意林霂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马上反问:“林小姐,你对成交价格不满意?”
林霂摇头,走出办公大楼。
中介追出去,追着她走到大马路,见她伸手扬招出租车,顿时着急了:“林小姐,我们再谈谈?”
这时驶来一辆出租车,林霂打开车门,中介用身体挡住她不让上车,朝马路对面挥手,语气异常激动:“萧先生!”
林霂应声回头,看见一个人从黑色商务奔驰车里走下来。
他身形修长,侧脸的线条深刻明朗,仅仅挺拔地站着,气势便完全显露出来,沉稳内敛又散发出成熟男人的压迫感。
林霂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原以为绝对不会有交集的陌路者,毫无预兆再度与她相逢。
萧淮走近,停步。
中介张口就说:“萧先生,林小姐对成交价不满意,有意和您再商量下。”
林霂微微一张嘴,想要解释,萧淮从中介身上收回目光来看她,微凉的视线落在她的眉眼,淡淡道:“可以。”
摒除中介律师,没有其它地方比奔驰车里更适合进行短暂的交谈,况且助理们也不在。
车子的中间区域有两个VIP专座。萧淮坐在左座,旁边还空着一个。林霂没有坐到他的身旁,而是和昨日那样轻轻拉开车门,坐在离他最远的副驾位。
她静默一瞬,转过身体,抬眸望向萧淮。
视线交汇的刹那,她偏下脸,顺手将一缕垂下来的长发捋在耳后:“萧先生,我对房屋售价没有异议。”从她发出第一个音开始,便是极其吃力地扯着嗓子说话,其中“异议”两个字沙哑得几乎变成“一一”。
她自觉表述不清,停顿会儿再开口:“由于个人原因,我不打算卖……”
“请稍等。”萧淮唤住她,递过来笔和记事本。
这是高级助理的记事本,特别厚实,用德文和日文写满各式各样的金融数据、前景预测、行程安排之类的内容,密密麻麻的,其工作强度及工作压力可想而知。
林霂翻到最后一页,用笔写字。
车里本就安静,她不开口,他也不说话,气氛愈发沉寂下来。
车窗对着喧闹的马路,不时有几位行人匆匆忙忙地经过,也有急躁的私车司机按响喇叭,然而萧淮极有耐心等待着,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变得缓慢,她也就不慌不忙地写完自己想说的话。
萧淮看一眼记事本,说道:“林小姐,我不需要你支付违约金,相反,我愿意提高房屋的成交价格。”
“谢谢,不必。”
“请你再考虑一下。”
“多谢,还是不必。”
萧淮收声不语,但也没有明确放弃,场面就这样僵持住了。
过了会儿,他低醇的嗓音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情绪:“林小姐,我的祖父在民国时期用两万银元买了幢西式洋房。这幢洋房,便是你现在在镇宁路上的房产。”
面对突如其来的陈述,林霂愣住。
萧淮继续道:“祖父在1936年随同曾祖父前往德国旅行,遇到二战而被迫停留在永久中立国瑞士。1937年南京被日军占领,祖父放弃国籍以明示爱国之心,没想到这一举动导致了祖父在1945至1949期间拿不到中华民国入境令,无法回国。”
“1949年9月30日,祖父病逝于瑞士。弥留之际,祖父对祖母说出他曾经在国内与一位苏女士订过婚、苏女士就住在洋房,并恳请祖母能与苏女士取得联系。”
萧淮说到这里,沉默一会儿:“但是祖母拒绝了祖父的请求。”
林霂的胸口霎时涌上些情绪,旋又被理智压制下去,除了那只执笔的手悄悄握紧。金色的笔帽倏地受力,毫不客气在她的指腹留下一个明显的圆印子。
年少时对于外婆和萧少爷的故事有许多细节想不通,她现在全想通了。不止如此,外婆遗嘱的用意,她也豁然明悟。
萧淮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往下道:“我读到祖父的日记才知道这一段往事,也花费了一些时间确认苏女士已经去世,洋房的地址就是镇宁路521弄。”
“我知道1949年后内陆实行土地资产重新分配,导致洋房现在落在你的名下。请你把洋房转卖给我,这是我能为祖父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林霂听完,视线从萧淮的脸挪回记事本,用力地握住笔,指节泛白,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苏女士全名苏绡,是我的外婆。”
“无意冒犯你,你的祖父在瑞士结婚生子,我的外婆却在国内一辈子终身未嫁。”
萧淮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想追询更具体的细节,手机遽然一阵震动,他选择拒听,手机再度震动,这回他接通了电话,此时林霂看看时间,九点整。
处于通话中的萧淮说的是德语,显而易见在处理工作事务,林霂低下头,在记事本里又写下一段话。
“外婆留下遗嘱,凡遇见萧姓之人,一律不与之来往。我无法将洋房转卖给你,请见谅。”
林霂搁笔,果断地下了车。
第3章 再相遇
林霂当晚接到关怡的来电,好友开口第一句话就犹如平地惊雷:“你和大人物勾搭上了啊?”
林霂:“……”
“我今天拨通萧淮的办公室电话,邀请他吃晚餐,他竟然回答‘我和林霂也算是朋友,不必客气。’” 关怡惊叹道,“你坐过他一回车,怎就成为他的朋友?”
林霂简单地描述一遍搭上顺风车之后的事,完全没有提卖房子时发生的意外:“你想多了,这是拒绝饭局常说的客套话。”
“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好再次感谢他送你回家,结果你猜他说了什么?”
“猜不出。”
“试试嘛。”
“不试。”
“他说,‘林霂下车的地方有个小水坑,司机应该把车子多挪一米’。”关怡笑嘻嘻道,“我觉得,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林霂默了几秒:“他记错人了,镇宁路路口没有坑。”
“啊?!”
“不说了,我要去医院值班,有空再聊。”
话是如此,林霂走到镇宁路路口扬招出租车时,不自觉往地上多瞅了几眼——路面平整,哪来的坑?怎么可能有坑?
有辆出租车驶来,她抛开杂念迎上去,完全没有意识到高跟鞋踩在一处小小的水洼,细泥溅了起来,弄脏鞋面。
也许是楼市处在低谷期的缘故,林霂又回到接待买家看房、结果不了了之、继续接待买家看房的生活状态。
临近年底,莫名其妙的来电渐渐增多。连续两天,她值夜班没有留意手机,下班后发现有几通陌生的未接电话。
号码所在地:慕尼黑。
响铃时长:四十八秒。
她毫不犹豫把号码拖入黑名单,打上标记:透传欺诈。
稍后,林霂的休假申请被医院批准,她开始准备旅行事宜,去银行兑换欧元,申请信用卡额度临调。
银行大厅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与萧淮相关的两条新闻。
第一条,数家外资投行策略师纷纷预测中国第四季度制造业数据极有可能强势走高,澳元受中国经济正面影响,触底反弹。
第二条,在德意志投行中国区分行的主导之下,国内两家商业银行完成并购。
林霂知道萧淮停止看空澳元,但不知道并购的意义,用手机搜索新闻点评,了解到商业银行的并购有利于资产重组、化解不良资产、增加利润空间。
她心血来潮,在点评栏追加一条评论:不、明、觉、厉。
柜员为林霂办理完业务,隔着玻璃窗问:“女士,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
林霂本想说“不”,改而问:“如果我想投资澳元,应该如何操作?”
柜员迅速说出一段公式化流程:先外汇户开户、再签约外汇实盘交易协议、再申请开通网银……
林霂没听完就被繁琐复杂的流程绕晕了。
她挫败地离开银行回家,忍不住在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