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出名单-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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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8
这顿教训,如寒冬腊月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浇一遍,结层冰;再浇一遍,再结层冰。
浇着浇着,那股冷意就慢慢渗透到了四肢百骸。
水浇完了,人也膏肓,药石罔效。
一个寒颤。
我忽然想起荆卓明,他躺在手术台上,被那群庸医切开胸口。
那个时候,他的脸色很苍白,紧紧抓着我手腕的手,也是凉的。
我第一次伤他。
依仗着恨,冷眼看完那场手术。
现今恨被何黎一席话生生击碎,那一幕才开始被着色、被染红。我方看见他流了太多血,染红了太多块纱布。方意识到,在那个卧室中,我亲手将一枚子弹,打进他的胸膛。
忽然发觉,这一步走得有些不划算。
真不划算。
我对他开了一枪,作为回报,今后的日日夜夜都将不得安眠——统共才伤他一千,就自损了八百。
我终是后知后觉,生出了一点愧疚的心思。
车窗外,房屋也好,树木也好,一直在后退。
分明上一秒还在我目力所及范围之内,下一秒就消失不见,空留残影,让我不甚清楚这一切,到底是真,亦或是假。
我忽然很想回去看他,哪怕一眼,就一眼也好。
再一眼,我就掐死方三少,踏上方二少的征途。
这想法在我脑海里转了又转,然后又一点点被否决。
已然造成的伤害就在那摆着,我伤他也好,他伤我也好,各自都弥补不了。
就如他知道我私自放走司启刚,就如他看了那一卷录像,我的种种错误大白天下,所以他心生隔阂。
就如何黎觉得,荆卓明除了那膝盖一枪对不起我,其余任何都没有错。但在我看来,他不问清楚就直接判我死刑是错,他不再爱我转身走向俞槊是错,他让我顶着二哥的名头活下去,更是大错特错。
错、错、错。
原本就互不坦诚的两个人,心有了缝隙,再怎么也契合不了。
回不去的,隔阂不是我回去看一眼就能消除的。
既然从此以后不是一路人,再回去看他,不过是徒增惘然。
更何况,还有个俞槊,明目张胆地站荆卓明身边喘气儿,宣告主权。
看不下去,我真是看不下去。
自愿被别人占去的人,不管我多想要,终究再到手,也不过是块变了味的糕点。
我仍爱他,仍想见他,但终归,我不再想要他。
人活一世,遗憾那么多,若只顾回头,终其一生都在悔恨。
我曾花费一年去回顾,花费一年去怨恨,发现,实在辛苦,实在操心操肺。
那样的人生,没有光,没有希望,什么也没有,我不要。
“好。”
我答应了何黎的要求,以后,非但对荆卓明的伤势不提,对这个人也绝口不提——深爱荆卓明的方三少已死,活下来的方二少和荆卓明,本就没有任何瓜葛。
得到我的答复,何黎似是安了心,专心致志开车。
一路无话。
我眯着眼睛摇下车窗,打量这许久不见的外面的世界,时值正午,阳光明媚,沿途景色俱显出一股生机,花好、树好。
视线豁然开朗。
我慢慢沉下心来,但总觉得眼前景象有些熟悉,似乎早在先前见过无数次,但是具体在哪里见过,我又想不出。
莫名的熟悉感。
汽车仍在前进,再过了五分钟,路变得有些颠簸,颠得人昏昏欲睡。
我揉了揉眉心,正想合上眼休息一会,冷不防,一道灰暗闯入视线。
火灾后的方家祖宅出现在眼前——树木焦枯,宅子早被烧得只剩焦黑空壳,一片狼藉。
这等荒凉陡然刺入眼球,个中滋味,无法形容。
刚刚才有点放松的心情陡然急转,我这才想起,先前所见,正是通向方家祖宅的路上的景色。
难怪熟悉。
似乎是要给我缅怀这座宅子的时间,何黎一边放缓车速一边解说:“二少,老大早已以您的名义,将方家老小安置在别处。至于这座宅子,已经不能住人了,需不需要停车,进去看看?”
我盯着烧成一团黑的宅子,门窗处就像空洞的眼球,黑乎乎地盯着我,没有一丝生气。
可以想象出当时火势有多大,不知道二哥又是在怎样的痛苦中走完最后一程的。
现在如果我进去了,免不了又是一番煎熬,还是放自己一马,直接去见方家还活着的一众吧。
我摆摆手:“不用了。”
“好的,二少。”
何黎又恢复了先前一般的尊敬,并且尊敬得没有一丝破绽。
实在捉摸不透,我也懒得去琢磨。
倒是何黎又开了腔:“二少,方家这次,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我随时效命。”
雪中送碳得异常严肃,不像是客套话。
这一年来被落井下石惯了,现今竟有人说要为我效命,我真是受宠若惊,吓一大跳。
惊吓之余,我开始考虑现状。
诚然,这次回方家,我实在是没有任何把握,早先虽然也跟着大哥处理过方家公司事务,但那顶多算是打下手。更何况,方家另外还有娱乐城,我从未涉及。
方束珺顶多算是个只会用拳头说话的粗人,这一众事务对我而言,还是太过难了些。
谢过何黎,正欲从方家那片废墟上收回目光,竟看到那片废墟中,走出一人——潇洒不羁,长身挺拔,而那个人的视线,也恰好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阔别三年的司启刚。
这一回,我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上一次见面,捉。奸在床,我拿枪抵着他的太阳穴。这一次再碰头,他是索命的,而我却想着多活几年,立场又不同。
都不是多美好的见面。
他似乎也看见了我,我只感觉他表情微变后,目光陡然雪亮,大有立即扑上来的趋势。
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不好!
我一个激灵,连忙回头,何黎似乎也有所察觉,陡然加速,顺带摇上了车窗。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后视镜中,司启刚追出来几步,站在路边远远地看着我所在的车子。
我知道,他一定是认出了我。并且只要他愿意,整个7L能立即得到我的行踪,一度撤回的追杀令也将随之而来。
不妙,简直非常不妙。
我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前后左右想了一轮才得出结论:没有对策。
就算有对策,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处境尴尬,该来的躲不掉,还是暂时别去多想。
我看着后视镜,没有任何可疑的车辆尾随,何黎却是一边将车开得飞快,一边打了个电话。
这是通异常简短的电话,短短几个字,报了时间、地点及人数。
挂了电话,何黎向我点了点头:“放心。”
车内陷入了安静。
以前司启刚是我最信任的人,过了三年,现在却连见他一面都惊出一身汗。
果真世事变迁。不知道三年,不,一年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不到五分钟,车驶进了一处居民区,三转两转,停到了一棵大树下。
何黎转头,对我说:“二少,到了。”
我知道到了,因为我看到树木掩映间,站着一个人。
我现今最怕遇到的人有二位:第一是二嫂褚雪裕;第二是二哥的心腹,阿乾。
树下这个人,非常不巧的,就是阿乾。
记忆中,只要有方二少的地方,总归会跟着一个阿乾。
阿乾这个人,三十出头,比二哥大不了多少,两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对二哥极度忠诚、话少,手段硬而狠,就是这样一个人,除了二哥,他谁也不放在眼里。
方家出事那会儿,据说他正好不在。
若被他知道了二哥已死,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岔子。
而此刻,阿乾整个人站得笔直,正看着我所在的这辆车。虽姿态严整,但他眼睛里分明有种期待。
很细微的,却让我扎在副驾驶座上,不能动弹。
我从不知道我能将人观察得这般仔细,这简直是自找麻烦,倘若我没有看清那份期待,我开车门也就开车门,走出去也就走出去,不会有什么顾虑。
而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份死无葬身之地的期待。
我只觉头大。
我不想下车。
再拖拖时间吧,半分钟也好。
我问何黎:“二哥已死的事情,方家没有一个人知道吗?”
何黎点头。
“他们都以为,死去的是方三少。”
于是现在,我是要明目张胆顶着方束珺的脸,去唱二哥方束珏的戏?
谈何容易。
且不说二嫂那关我过不去,就连等在车外的阿乾那关,我都过不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如丧考妣,以至于让何黎觉得不说些什么都于心不忍。
何黎道:“二少不必太过担心,凡事交给手下就好,无需事事亲力亲为。”
手下?
我苦笑摇头:“我哪有什么值得信任的手下。”
不怕别人笑话,我回方家三年,前两年只顾和荆卓明风花雪月,后一年全活狗肚子里去了。从未培养过什么手下。
何黎不以为意,一指阿乾:“他就很不错。”
何黎真是会开玩笑,又不是买牲口,我要哪只买哪只,立马付钱装笼带回家。我中意阿乾,只忠于二哥的阿乾能中意我?
“他不找我拼命就算万幸了。”
我实话实说。
何黎却笑了: “老大那么欣赏你,我不信,这点小事二少会办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月投喂两颗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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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9
我从不知,荆卓明竟这般看得起我。
不过,这顶高帽子戴得我着实惭愧。
说句实话,我实在是没什么本事。
以前身边有个荆卓明,身后有个方家,我天不怕地不怕,总归做了什么都会有人无限包容我,但是现在不同了,能给我包容的基本都死绝了。
而关于方家公司事务,我以前不过是跟着大哥打下手,真正的经商决策之道,根本没有学到半点皮毛。加之方家另经营有娱乐城,我更是从未插过手。
真要说起来,只有一个词形容:一窍不通。
一窍不通,又算什么有能耐?若真要说我有能耐的话,不知道在7L逞凶斗狠算不算。
我无言,唯有掩面苦笑,苦笑之余,又生凄然。
我这一生,其实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愿与所爱之人寻一安静住所,平平静静过完这辈子。
有兴致了喝喝小酒,撒撒酒疯。
有时间了一起旅游,四处走走。
晚上睡觉时能听见他的鼾声,我不嫌吵。
早上起床时能看见他的侧颜,最好能一起吃早餐。
愿望多好、多简单,怎么实现就这样难呢?
不想下车,不想去亲手掐死有这样一个梦的自己,想永永远远地逃避。
我似乎又看到了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指着我大骂:“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去,把那本帐给我理理清楚!”
喘口气,敲着拐杖,继续骂:“火烧眉毛了,还在做梦!赶紧下车!”
骂得对极了。
不过,我还是不想下车。
“二少。去吧。”许是看出了我在逃避,何黎拍了拍我的肩膀,“无论以前怎样,从今以后,您是二少。”
我更不愿意下车了,虽说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但我实在忌惮那一刀的疼痛。
剥皮拆骨,何其难忍。
然而,再赖在车上怎么也说不过去。阿乾已在车外等了七八分钟。
拖延无用。
我终是伸出手,一点点摇下车窗。
一阵风扑面而来,阿乾抬头看我。
面对面。
其实这一瞬间,我发现,面对阿乾并不是那么难,我能很清楚地看到阿乾眼中迅速闪过的疑惑和失望,但内心却已经坦然,坦然到忽然全身放松。
或许那并不是坦然,而是事态变化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做出的最无能的反应。
我不作为,不是成竹在胸,而是不知道怎么作为。
阿乾紧紧盯着我,左眉角的刀疤深深纠结,深刻的五官满是严肃。看样子,他有一肚子的疑问。
关于二哥,关于我。
问吧,怎么问、问什么都好。
阿乾向我恭恭敬敬行一礼,唤一声:“三少。”
“许久不见。”
我知道,这才开始切入主题。
“三少原来没事,太好了。”
或许是我兴致不高,听不出阿乾有任何喜悦之情,只知这一句“太好了”说得太过平淡。
也对,除二哥以外,阿乾一向不关心其余任何人。
阿乾又问:“二少呢?”
果然,二句不离二哥。
若是二哥尚在人世,他有这么个衷心的手下,我会替他高兴。
而现在,却不然。
以前有多衷心,现在就有多难摆平。
阿乾作势向后排座位看去。
后排没有任何人。
阿乾变得更是疑惑。
我不能立即告诉他真相,况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踌躇两秒,我打开车门:“借一步说话。”
再次谢过何黎,我下了车,拄着拐杖,走到阿乾面前。
我真的已经尽力走得平稳,却还是一瘸一拐。
阿乾的目光在我右腿停留了短短一秒,稍显复杂,但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径自领着我往对面一座楼里走。
似乎是阿乾特地避让,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方家人。
对此,阿乾的解释是:“不知道三少尚在人世,不想引起方家不安。”
原来如此。
这般做法,虽躲躲藏藏,但贵在免了许多麻烦,正好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