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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天才棋士-第17部分

小说: 天才棋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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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双胞胎兄弟谁跟父亲、谁跟母亲的问题背后,隐含着谁要离开棋坛的抉择。当然,这些事,魏柯和谢榆当时一无所知。
  父亲询问了教练徐海峰的意见。徐海峰选择了哥哥,把谢榆的名字划掉了。
  谢榆听说过一个故事,兄弟俩都喜欢画画,但是没有钱,抽签决定谁去打工、谁去上学,等一个成了画家以后再交换过来。结果等弟弟成为画家之时,做泥瓦匠的哥哥已经双手变形,再也不能画画了。谢榆觉得这个故事是他们人生的真实写照,只是当年那根长短稻草,是徐海峰抽的。
  他恨母亲的执念,与徐海峰的随便,以及徐海峰之后为这个决定撒下的全部谎言。
  “怎么了?”程延清在电话对面听到了谢榆的吸气声,惊觉他似乎是哭了。
  “没什么。”谢榆挂断了电话,然后在微信里嘱咐王梦雨,千万不要让魏柯知道这件事。
  徐海峰当年看不上自己,谢榆要让他知道,他无权下此定论。
  这一场十番棋从早下到了晚,谢榆一直关注着每一场棋的结果。到晚上8点,邹扬昂首阔步地从对决室里出来。谢榆道了声“恭喜”,邹扬眼神闪烁地说,刚好5:5。
  昨天夜里,谢榆和邹扬进行了充分的备谱。谢榆这些年最想打败的人,就是徐海峰,这股恨意支持着他五年如一日地研究徐海峰的棋谱。再加上两人有所师承,谢榆对徐海峰的弱点一清二楚。
  “在实战中,心态比技术更重要。”魏柯的话也让谢榆缜密地思考过如何打垮徐海峰的心理防线。
  徐海峰非常清楚十番棋的人员配置,蔡院长为他挑选的对手会将比赛结果维持在6:4。对于那4位高段棋手,谢榆不觉得徐海峰有取胜的可能。凭徐海峰高傲的自尊心,一定会不服蔡院长的“必败”假设,强行攻取,这样在本就力不能逮的情况下,更容易露出破绽,一败涂地。
  事实也正是如此,徐海峰在前六盘中2胜4负。
  而六名陪跑,谢榆将其中四名安排在十番棋后半段。徐海峰前期遭受碾压,后期必定认真谨慎,加上棋力本来就有差距,徐海峰会在最后一局棋前连胜三场,这时候比分是5:4。
  然后就轮到邹扬出场了。
  徐海峰和邹扬昨天刚刚起过嫌恶,两人之间的关系本身就非常紧张。加之徐海峰随后就被曝光,虽然拿不出任何证据是邹扬所为,但不迁怒是不可能的。而邹扬性格直率,什么都表露在脸上,他是整个道场里除了谢榆以外最不希望徐海涛留下来的人,徐海峰一定能感觉到这股强烈的对抗意识。
  凭徐海峰的心性,宿怨+来自弱小敌人的不服+连胜三盘的放松,会让他战意汹涌,同时轻视对手。
  “他会非常急切地想要打败你,在你面前展示自己的强大,所以他会采取激进的强攻手。你只要安心防守,不断示弱,然后布好你的埋伏……”
  果不其然,开局之后徐海峰就展开了激烈的进攻,在邹扬的退让下不断乘胜追击,第78手深入敌腹,被邹扬反吃下一大片。从此以后,徐海涛再也没有机会弥封巨大的差距。邹扬在战术和技术的双重配合下超常发挥,战胜了原本战胜不了的徐海涛,大爆冷门。
  现在徐海涛赢了五局,道场方面赢了五局。等候在门外的记者一片哗然,纷纷对着蔡院长举起了话筒——
  “请问道场方面有没有考虑过平局的可能?赵教练是会留下,还是会被辞退?”
  “平局是故意的么?”
  “这是您希望看到的局面么?”
  蔡院长一时之间有些狼狈。正在这时,谢榆恰到好处地现身,悠然从容地挡在了他身前:“我与老师再下一番。天王山之战,一局定输赢。”
  这可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蔡院长闻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按照他的想法,魏柯不应该与此事有所牵扯,应该坐等舆论平息、大众焦点转移,让人自然而然地淡忘这场丑闻。毕竟魏柯在此事中身份特殊,不论支持还是反对徐海峰,都会背负道德上的污点。而现在魏柯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在记者面前仓促公开师徒对决,等于说亲手将徐海峰去留问题的决定权握在手中,让人猜不透他的意图。
  记者则为之群情激动——
  “赵海涛是你的老师,对于老师的举动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你小时候也是受这样的教育长大的么?”
  “你觉得棋界的体制合理么?”
  “他是你的恩师,你会让他赢么?”
  “下棋是不能让的。”谢榆笑着丢下这样一句话,走进门里。
  徐海峰歪在椅子上,依旧套着裤衩夹着一双人字拖,不怕冷似的。这是他从韩国学来的穿法,给懒人正合适,穿在他身上却有股说不出的颓废。下了一整天的车轮战,他已经疲惫至极。听见脚步声,他将眼睛睁开一线,然后眼中一亮,一咕噜爬起来:“你怎么来啦?”
  谢榆脱开椅子:“5:5平局,还要加一番。”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但徐海峰还是从中嗅出一丝危险:“你来?”
  谢榆拈起黑子:“是啊——老师需要让子么?”
  徐海峰道:“当然不要!”老师被学生让子,这可是天大的耻辱。
  谢榆面上为难:“可是老师刚刚五胜五负……诶,老师不应该败给邹扬二段的吧?”
  徐海峰哼了一声,面露不甘。
  “好了,咱们不提他了——老师这盘不赢不行吧?如果被赶出蔡文玉道场,恐怕没有地方再肯收留你。”
  徐海峰的心头被刺了一下,惊愕地对上弟子冷酷的目光,然后愤愤道:“下棋不语!”
  他现在唯一能吹嘘的地方,就是他曾经培养了魏柯。这几年两人鲜少见面,但魏柯还记得逢年过节向他问好。谁知道,今天他会在这孩子的眼里看到从未有过的敌意。他昨天晚上以为是自己多心,此时此刻却再也无法无视“魏柯”话中的奚落。是什么导致他一直以来掏心掏肺的爱徒对自己恶语相加?
  两人各怀鬼胎地开始行子。
  徐海峰序盘十分缓慢,可以说是完全不在状态。他隐隐觉察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掉入了陷阱之中。他不可能下赢魏柯,魏柯现在的棋力远超自己,而魏柯也不可能故意输给自己。这场棋局可以说万千瞩目,他们都处于舆论焦点,接受着大众的审判。魏柯若是放自己一马,他的名声就毁了,所以被毁掉的只能是自己。他是故意的吗?昨天晚上他做出十番棋提议时,就已经预料到平局的可能性?徐海峰暗自说着不可能,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真相。
  魏柯把他推到了命悬一线的境地,然后要亲手结果他!
  为什么?
  在徐海峰心乱如麻之时,谢榆淡淡一笑,将自己平生所学推上棋盘。
  这盘棋,他一定要赢!
  当年他发现错过了冲段赛,在家里大闹了一通。然后他偷了家里的钱,买车票坐到省城。他只是一个小孩,根本什么也不懂,找到了徐海峰大哭一顿。徐海峰说是主办方漏了他的名字,他会去处理,让谢榆先等一等,还给了他一些零钱让他打电动。
  后来当然是没有下文。
  定段赛足足持续半个月,在最关键的最后一天,魏柯突然因为水土不服发起了高烧,根本没法上场。
  谢榆去了。
  谢榆拿了魏柯的所有证件去了。
  然后,他赢了。魏柯堪堪得到了最后一个定段名额。
  谢榆当场就跟评委说,下棋的人其实是我,不是我哥哥。我叫魏榆,不叫魏柯。
  徐海峰捂住了他的嘴,说小孩子瞎胡闹的,把他拖出了会场。
  那是谢榆一生受过最大的冤屈。他被剥夺参赛资格的时候,他没有认输。他用尽了十二岁的他最大的智慧和天赐的机会,想去夺回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被徐海峰一手扯断了。
  徐海峰教训他说:“你这样让魏柯怎么办?!”
  “那我怎么办?!”谢榆第一回和大人顶嘴。
  “你不适合下棋。”徐海峰说。
  这句话其后几年还依旧出现在谢榆耳边,在噩梦惊醒的时候。
  那件事过后,谢榆的人生变得一团糟,跟家里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那是他的滑铁卢,也是他的心结所在。今时今日,他要来为年幼的自己,讨还一个公道——我适合下棋,下得比你徐海涛还好!
  徐海峰很快就感觉今天的魏柯不太对劲。魏柯行棋不骄不躁,一个字:稳。他看似木讷,很少下华丽的棋,但在他面前心存侥幸、想耍花招的人,都会被他教做人。这种从不出错、以静制动的棋风,是徐海峰极其欣赏的。
  但是今天的这个对手,进攻性极其强烈,每步棋都写满了想赢,甚至不惜为此身犯险境。徐海峰趁着点烟的动作,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人。谢榆迎着他的目光,像只凶恶的小野兽。
  徐海峰的双眼于烟雾缭绕中精光湛然。
  他似乎明白了一切……
  一局终了,谢榆松了口气:“我赢了。”
  他看了看时间,只不过过了一个半小时,他却觉得有一生这么漫长。
  徐海峰的棋风是日式的,序盘子效本就低下,再加之一天之久的车轮战、前一局被弱小对手打败的心理阴影、师徒反目的巨大打击,开局更是错手频出,被谢榆占尽优势。但从某一点开始,徐海峰似乎突然回复到了正常的水准,让谢榆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棋盘对面的徐海峰还是那么高大而不可战胜,让他喘不过气。
  然而谢榆最终还是咬牙撑了下来。中盘、收官……他从攻转守,抵挡住徐海峰一轮皆一轮的力战,模仿着魏柯的行子,不放过半点可以得势的机会。最后数子,他险胜徐海峰半着。
  要不是还要假扮魏柯,谢榆简直要欢呼雀跃了。
  “别高兴得太早。”徐海峰丝毫没有输棋之后该有的沮丧,闲散地把烟头一按,手指指着棋盘上那手肩冲,“这一步棋太险,虽然很新,但用在这里并不合适。如果对手具有更深的洞察力,你就骗不过他。你看,白棋这里的情况一模一样,我用的是挡。”
  “我骗过了你!”谢榆不服气道。
  徐海峰哈哈一笑,把烟头丢在脑后,推门而出。
  谢榆气急败坏。他没有想到徐海峰输了还那么张狂,还敢指点他……说什么对手稍稍具有洞察力,他自己不是一点儿没看出来吗?……等一下,第36手白棋所面临的形势的确与23手的黑棋相像,挡也的确要比冲好,这一着不仅更稳妥,还暗藏杀机,有机会在后面几着断掉他两个星位间的联系……难道,这是给他下了一步指导棋?!
  谢榆的冷汗哗得下来了,推开棋盘追了上去。
  徐海峰是不是看透了他的棋?看透了又为什么故意要输?他是不是连自己是谁都猜到了?他知道多少,为什么不拆穿,为什么不打败自己……太多太多的为什么让谢榆脑袋里一片混乱,而此时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答案。
  他冲破记者的包围,追到走廊里,徐海峰正一个人靠着立柱抽烟。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徐海峰猜到来人是谁:“你果然还因为当年那件事在记恨我啊。”
  “你当时为什么要在赛场上说谎?”谢榆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
  “不然呢?告诉他们最后一局棋是魏柯的双胞胎弟弟下的,让你们统统失去冲段资格?”
  “可是在那之前你就没有考虑过我……弟弟啊!”谢榆怒吼道。“在那之前,你就把我……弟弟的名字,从预赛名单上划掉了!”
  徐海峰失笑。面对着谢榆的控诉,他丝毫没有任何抱歉的打算:“一个家里有两个棋手,那也太不幸了。这不是当时大家都默认的事么?你也好,你们的父母也好,都同意这一点。”
  谢榆知道这个事情不止是徐海峰的主意,可以说所有人都参加了对他前途的剿灭。他不禁红了眼圈:“为什么?”
  “学棋有多辛苦,你自己也深有体会吧。”徐海峰吐了口烟圈,“从小就要开始接受训练,明明是兴趣爱好,却要投入大量的精力与时间,甚至于连学业都要放在一边,无法兼顾,完全没有办法享受普通人的生活。整个童年不能玩耍,整个青春都在训练,明明付出那么多,却只有渺茫的机会打进职业,被涮下去的人,从此以后生命都缺了一块。”
  “我……弟弟就是那个被涮下去的人!”谢榆哀嚎。
  “你以为打进职业棋士就高枕无忧了吗?没有被涮下去的人,一辈子都要承受更高的压力、背负更痛苦的命运!”徐海峰大声吼了回来,“跨过这个门槛,前面全都是一群怪物!像你这样幸运的人,能有几个?你只不过今天有了些成就,就觉得你弟弟当初很可惜,但是如果你今天也没有混出头呢?你也在半途倒下了呢!你回头看看,有多少职业棋士,幽魂一样地在混日子!”
  这个男人浑浊无光的眼睛突然憋红了,潦倒邋遢的脸上满是清醒的痛苦:“棋圈有这么一句话: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目前这个年龄还在不断提前,你只有十七岁,跟你同龄的世界冠军还有一大批。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脑筋动得最快,最容易出成绩。那么十几二十岁以后呢?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呢?你也会有那么一天。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胜利、鲜花和荣誉朝自己远去,而你什么都做不了。等那一天你就会知道围棋有多残忍——而你有很多前辈、同伴乃至于后生,终生都默默无闻!”
  谢榆不想附和,去又不得不同意。他想到了年轻的邹扬二段,年迈的蔡文玉,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人,他记得起模样却叫不上姓名的那些职业棋士。在棋坛,大家能看到光环加身的寥寥几个国手,可是在他们底下,却有更多更多脉脉不得志的职业棋士。国家的待遇很好,他们可以领到工资和津贴,还能参与围甲,可是多年沉浮,也从未在冠亚季军的奖杯上留下过自己的名字。更有甚者,连围甲都无缘参加,沦落到没棋可下的境地,千辛万苦考到的职业资格,只为做围棋教练时自抬身价,图个温饱。
  年轻时的梦想已经与他们无关了,胜利时的花团锦簇也只在别人身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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