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棋士-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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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骑士下马,刺客弃甲,投入所有的精力、计算、阴谋、诡诈、勇气、孤愤,裹挟着漫长时间的隐忍,在这一刻酣畅凌厉地爆发,一决雌雄!
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似乎终于理解了程延清:那是一种壮美的、不拘小节的自由奔放,把胜负都置之度外,战争本身成了可膜拜的对象!
谢榆其时没有想任何东西,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异次元空间,里面有黑白二色的千军万马,绕着飞地拼死厮杀。他跨着战马左奔右突,背着将棋嘶声力竭地指挥调度,击溃了敌方一波的进攻,又见头顶长箭蔽日。他的心跳鼓噪如雷,四肢虚软、口干舌燥,但是他依旧把更多的、更多的黑衣甲士投入棋盘,丝毫没有注意到底下的罗爽在陈恭熹耳旁说了一番话,而这个老院长在突然之间脸色大变。
到最后,谢榆下完最后一子,脸上潮红、胸膛起伏地抬头,对面程延清亦是一般无二的状态,晶亮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身影,突然间落下泪来。
底下人群窃窃私语:“刚才那一系列走法真精妙呐……”
“可不是魏柯一个人的功劳,程延清也发挥得非常好。”
“棋形完全没有见过……”
“但是成立。”
“看起来有很多变化的样子,说不定又是一个新的招法。”
“回去研究研究。”
“好像有点眼熟?”
“嗯……跟三年前全运会决赛上的那局棋有点像?!”
谢榆猛地惊醒,低头看盘。
扳老虎……
棋盘上,赫然是他和程延清一起创新的扳老虎!
不知不觉就把这一招汇聚着两个人的奇思妙想,复原在棋盘上。
而粗略数目,他竟是赢了。
他竟是赢了……
全场都在为他欢呼,谢榆第一次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他没有办法冷静地去顾及其他人的心情,他冲出对决室,站起来对着人群举起了拳头,跟着沸腾的人群一起呐喊。这一刻的快乐是有实质的,仿佛刚才那局棋一样,让他感受到了活着。他不再是隔着玻璃缸看着棋坛的小金鱼,他是谢榆,人生的第一局职业比赛打败了程延清、获得了应氏杯冠军的谢榆。
这是他自己,谁的替身也不是!
罗爽朝他走来,沉浸在喜悦之中的谢榆以为他要拥抱自己,但是罗爽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脆利落地从他耳朵里揪出了隐形耳机。
他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听见罗爽对着所有的记者展示着那个微型耳机:“魏柯作弊。”
☆、第 31 章
陈恭熹听见罗爽告诉他的消息时,几乎当场就要爆炸,他没有想到魏柯竟然有胆量做出这种偷龙转凤之事!他第一反应是查,第二反应却是要瞒。毕竟传出这么大的丑闻,必须给他时间思考如何处理。
然而他很快又发现,罗爽的胆子也很大!
罗爽直接上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拽出了假魏柯耳朵里的微型耳机!
但凡是职业比赛,都要求选手不得携带任何电子设备,魏柯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记者立刻陷入了疯狂,他们把纷纷把话筒递到了“魏柯”手里——
“请问这个蓝牙耳机联通了谁?”
“您背后是否有一个智囊团?”
“您的所有职业生涯都是靠这种方法赢得吗?”
“您这么做是得了中国棋院的授意么?打造一个不败的棋士,这是不是中国棋院早就计划好了的营销手段?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程延清那里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梦百合杯时您在厕所里殴打魏柯,是否是因为他比赛作弊?”
“您今天流泪呢?”
“作为世界上最了解魏柯的人,这背后有什么阴谋,请您大胆揭发!”
“中国棋院有没有涉嫌操纵棋局?”
“如果魏柯被判定为作弊,本次决赛的成绩将会取消,您将会得到人生第二个世界冠军,请您谈谈现在的心情。”
陈恭熹赶紧让人把三位棋手请下后台。谢榆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躲躲闪闪。他们交头接耳,神情异样,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着。谢榆横竖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灌进耳朵里却只有“作弊”二字。
他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冠军,变成了过街老鼠。就连程延清接触到他的目光,也立刻把头扭开,脸上浮现出羞耻的表情。
谢榆无法忍受地冲出了赛场。
程延清追了几步路,却一头撞在罗爽身上。
“都是你!”程延清愤恨地拎起了罗爽的领子。
罗爽有恃无恐:“违反规则的人是他,我只不过维护了公道,怎么,你要揍我一顿吗?哦……原来你早就知道?难道你是从犯?!”
程延清一把丢开了罗爽,转头朝场馆外跑去。
外头阳光普照,只是那个人的世界已经灰暗一片了。
万众瞩目的应氏杯,走向了一个荒唐的结局。直播录下了魏柯重新登顶世界冠军与世界排名第一的巅峰时刻,也录下了他在不到三分钟里戳穿黑幕、彻底跌落神坛的窘境。消息不出十分钟就冲上了微博热搜榜。发红的爆字点缀在“魏柯作弊”词条后,每一秒钟都有数千条相关微博飞快刷屏。
网友从最初的惊愕,到愤怒,再到疯狂开始扒皮,各种抽丝剥茧印证了罗爽所言非虚。魏柯作弊,他的棋力忽上忽下就有了解释,程延清第一次战败后的提拳与第二次失败后的哭泣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捧得越高,跌得越惨。
曾经的粉丝愤而转黑:他们真心实意粉过的运动员,在赛场上的所有成绩都靠作弊得来!这几乎可以算是群体性欺诈!三年世界第一,危难之时单枪匹马单挑整个日本棋界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复出后十八连胜轻取丢失的王座……这种种传奇现在看来就是一个笑话,让人吃了屎一样恶心。
在几个月的高调宣传后,早已看不惯围棋界风头频出的喷子们长出一口恶气,趁机踩上一脚:“我就说,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成绩!”他们编造各种耸人听闻的故事,将魏柯抹黑成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渣,四处煽风点火、编纂谣言,以期获得“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看!我早说过他是个混账,你们不听我的,现在看到了吗,嗯?你们这些蠢货!
即使是再中立的看客,在铺天盖地的骂声中,也难对魏柯再起什么同情之心。
魏柯成了众矢之的,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发泄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郁气的存在。他变成了网络狂欢的牺牲品,一场盛宴上唯一的菜肴。他的每一句话都被放大、每一个举止都被恶意揣测,他强行背负了很多发生或没发生的恶行,成了一个行走的恶魔、人渣、骗子、变态。他的私信后台充满了谩骂,人们对于他的情绪渐渐被共鸣成一股尖锐又浩大的恨意。他们说出的每一句恶言都是那样真诚,都是那样义正言辞。连希望他去死,都发自内心,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他的朋友也都遭到了网络暴力的波及。王梦雨的账号瞬间沦陷,作为与魏柯同气连枝的解说,他被认为参与了整场密谋,虎角平台封停了他的直播间。
邹扬的事件开始被恶意反转,有人煞有介事地拿出伪造的证件,证明他父亲是事故责任方,被撞成植物人纯粹自作自受。
王旭也成为了被扒皮的对象,人们对他的重新崛起持怀疑态度,猜测他是否跟魏柯一样,背后存在着智囊团队。
程延清因为是公认的受害者,成了众人安慰的对象;而罗爽的反插一刀被认为是卧薪尝胆,他一夜之间以肃清棋坛的功劳成为正义的化身。
魏柯和李法天坐在阳光普照的游乐园里。下午三四点钟,日头虽然灿烂如金,照在人身上却已然有些凉了。远处,小孩子的笑声纯净得不真实,扩音器里放的歌曲让魏柯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恍惚间来过这里,那个他很想去、却没有去成的游乐园。
魏柯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晒着太阳,听着儿童歌曲,手里把玩着一个气球,是李法天给他买的。李法天还给他买了一个冰淇淋,冰冰的,甜甜的,混着草莓味。
魏柯时不时东张西望。李法天注意到他的动作和婴儿车里的婴孩是一样的。第一次感触到这个世界的人才会有这种好奇、敏感和耐心。
他全情感受着他没有亲眼所见的春天,只有一次分心,是问李法天:“小榆和程延清下的怎么样?”
“我出来的时候,听到电视里说他赢了。”
魏柯有些意外,然后又笑了一声,面带骄傲。
“你接下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李法天瞅了瞅他,不敢把话挑明。谢榆已经彻底成长起来了,他甚至可以凭自己的实力挑战程延清,获得世界冠军。此时此刻,魏柯应该已经彻底意识到,弟弟不再需要他了吧。谢榆找到了自己的棋,还棋逢对手。
不仅如此,棋坛也不再需要他了。有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世冠诞生,如果他此时消失,谢榆也可以顶着“魏柯”的身份继续征战。
李法天不由自主握住了魏柯的手,心疼起了这个被命运开了玩笑的天才棋士。当他知道自己不再被需要、彻底被取代、即使消失也没有人发现,于一片黑暗中越陷越深……他一定惊慌失措地想要抓住什么,什么都好,证明自己曾经活过。
魏柯会抓住什么呢?
“其实……如果谢榆不肯回到他原来的身份,你可以跟我去学校。”李法天吞吞吐吐地建议。“你看,围棋之外,普通人的世界,也很美好的。”
魏柯失笑:“我已经联系了医院,准备手术。”
李法天错愕地松开了手:“我以为你来这里是想……”试着补偿自己没有经历过的另一种生活。
“不,只是做一个彻底的告别。”魏柯淡淡地解释。
他彻底放下曾经属于这里的某个人,接受他不再属于自己的事实。然后决定孤身一人,上路。
就在这时,李法天的电话响了。她一看来电显示,是严主任。
“你现在在哪里?”严主任的声音听起来严厉又急切。
“呃……我在游乐园。”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去游乐园?!”严主任瞬间爆炸,“……你是跟魏柯在一起?”
“是……诶!?你怎么知道魏柯……”
严主任冷笑:“你自己上网看看!现在都闹成什么样了!”虽然网上还没有扒到魏柯作弊的细节,甚至是大相径庭地往阴谋论上发展,但是校方已经隐约猜测到了真相——怕是那个“魏柯”根本不是真的,而是他们的在校生谢榆!谢榆作为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代替魏柯上场,李法天遇到的那个抑郁症盲人,才是真正的魏柯!
如果真相公之于众,校方的声誉将受到严重的打击!必须在事发之前撇开关系!
“你赶紧给我滚回来!”严主任凛声道。
李法天放下电话,切换到微博,只是粗略扫了一眼,手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怎么了?”魏柯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李法天捂着嘴惊叫:“应氏杯上……谢榆被戳穿了!”
魏柯:“!”
谢榆狼狈逃回了B市。飞机一落地,老K就联系上了他,叫他乔装打扮一下再走出登机口碰头。老K接到谢榆以后,立刻拽着他往没有修完的地下车库走。谢榆即使没有上网也知道,身后早已洪水滔天。
他一坐上老K的车,就接到了程延清的电话:“我他妈让你等我,你跑什么?!”
“现在这个形势,你还是离我远一点……”
“魏柯在哪儿?!”程延清暴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作为谢榆最亲近的人,程延清后知后觉眼前人是个冒牌货,魏柯作弊可能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急切地想要当面质问真相。
谢榆不由得心寒。在他为程延清考虑的时候,程延清心里只有魏柯。
“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谢榆挂机,把魏柯的号码发给了程延清,然后删除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
虽然在这个时候计较这些没有意义,可是谢榆还是忍不住委屈:他走这一遭,除了骂名,谁会记得他?谁会记得他在应氏杯决赛中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扳老虎?没有了,他的功劳,永远地被一笔勾销。即使他谢榆在棋坛中终于有了真名实姓,也是永久地被钉在耻辱柱上遭唾弃而已。
上一回谢榆坐老K的车,还是四个月前,那时候他们既不是ECG的C位,也不是棋坛第一人,兜里面除了或明或暗的梦想,别无他物。时隔四个月,再度坐上这辆二手还不知三手帕萨特,两人依稀觉得时间不曾走过,自己依旧是那个一文不值的少年,离那些繁华的喧嚣很远。
老K没有问他关于他和魏柯的事,只是说:“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这条路走不通,就跟我一起走下路来吧。”
谢榆愣了愣,笑道:“你别扯了,我哪儿行啊。”
“LOL就真的不行吗?”老K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问出了心里话。他知道谢榆不是不够自信,他只是不想。“你就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条条大路通罗马,给自己一个机会,还世界一个伟大的辅助。”
“去你娘的,我只能打辅助吗?”谢榆笑骂。
“行啊,我ADC让给你做。”老K无所谓道。
“我现在是个过街老鼠,一露面就得被人打死。”谢榆自嘲。
“整容啊!等我存够了钱,你去趟韩国,回来谁知道你是谁?”
谢榆不再言语。
他知道老K说得很对,互联网的记忆是很短暂的,天大地大,哪会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只是……真的要结束了吗?
他闷闷地想:我今天下得还挺不错的呢。
兜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一回是李法天:“谢榆,你现在在哪里?”
“怎么说?”
“我们现在在锦江乐园……有个凶巴巴的人过来找你哥……他们好像要打起来了!”
谢榆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拦住他,我们就来!”
谢榆带着老K冲进锦江乐园的时候,一人抄着一个啤酒瓶。初春的夜晚,游乐园里除了寥寥几个项目还亮着灯,除此之外鬼影都没有一个。旋转木马虽然一动不动,却在远处唱着歌,听起来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