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棋士-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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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怎么了”,谢榆趴在床边,平复了一下心情:“我飞机邻座是程延清,我没认出他来。”
魏柯平静道:“没关系。”
谢榆与王梦雨面面相觑:“呃……我们怕他会起疑。”
“我跟他不熟。”
谢榆:“……”
“我们没有任何私交,即使你表现得再出格,他也抓不到你的把柄。”
“是吗?我看他对你可是相——当——介意。”
“那明天就让他继续输吧。”
谢榆:“……”
怪不得程延清死也不要坐在魏柯身边,瞧瞧,这都对人家做的什么事儿。
“耳机怎么样?听得清么?”相比于对手,魏柯显然更关心谢榆。
“没问题,不过明天你怎么知道程延清下的每一步棋?”
梦百合杯没有电视转播,魏柯只能上网观战。然而主持人不会每一手都念读,这等于说魏柯不但瞎,还聋。关键时刻,主持人的解说也会影响魏柯的心情。
这个问题王梦雨帮忙解答了:“赛场隔壁的研究室有同步摄像,对手走哪里,我会告诉魏柯。”
魏柯嗯了一声:“我在家里复盘,把下一步怎么应对告诉你。”
谢榆笑得颇有深意:“为了对付程延清,你们还真下了大工夫。”
第二天一早,谢榆坐王梦雨的小金杯抵达鼎鑫大酒店时,天开始下雨。即使如此,下车的时候依旧有十多个记者围上来采访他。谢榆终于有了一点当名人的感觉,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躲到三楼会场。
一走出电梯,走廊里灯火辉煌,红毯铺地。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棋中国手们坐在沙发上聊天说笑。谢榆突然迈不动腿了。他虽然口口声声不再下棋,但时不时关注着棋界动态。
他知道现在左手边接受记者采访的是棋圣吴清水;不远处爽朗大笑的是棋界第一美女曹元逸;曲觞流水的室内景观旁站着的花甲老人是棋院院长陈恭熹,与他聊天的则是在LG杯赛上打败魏柯、大爆冷门的罗爽……谢榆原本打定主意来这里走个过场,完成他的复仇,却不期然闯进了棋界顶峰的世界。
如果说在魏柯面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掩耳盗铃,那么在群星闪耀的璀璨光芒下,他的卑微与弱小无所遁形。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从而产生了一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这时候,有人大喊了一声:“魏仙手来了!”一时间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谢榆浑身冒汗,硬着头皮跟这个握手、那个问好,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戳穿。陈院长看他脸色发白,指尖微颤,担心地问:“小魏,你是生病了么?”
“没有没有……”
“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陈恭熹知道魏柯最近状态不佳,成绩下滑,今天与程延清的大战虽然只是四分之一决赛,但关乎着世界排名第一的头衔,忍不住开导两句。
谢榆嗯了一声,腹诽他的压力全然不是来自于胜负,只是羞于启齿的怯场。
幸好魏柯为人冷清,与谁都没有深交,大家寒暄几句也就散开了,留谢榆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很快他感到芒刺在背,转头扫了一眼,正对上程延清灼灼有神的目光。
程延清今天穿着正装,摘下了眼镜,头发用发胶捋到脑后,露出宽阔的额头,与私服完全是两种风格,也难怪只看过他照片的谢榆会完全认不出他。程延清比昨天见面时更加深沉,敌意也要浓烈得多,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掩盖不住欲望与野心,是上阵见仗、不生则死。
谢榆少时与程延清有过渊源。那时候他还只有十岁左右,程延清作为职业棋手,被道场请来下指导棋。
谢榆已经忘了那局棋的具体走势,但依旧记得那种被绝对的强大凌虐到透不过气的感觉。那之后他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对手,即使离开了棋坛,也会时常搜索他的棋谱,研究他的走法。程延清可能并不知道,在他被世人遗忘的这几年里,有人一直把他记挂在心上。虽然谢榆会选择把程延清当做偶像,有与魏柯赌气的成分,但也不是全然没有真情实感。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会问程延清索要签名。
“第一次跟偶像对阵,竟然是这种情况。”谢榆忍不住自嘲,背过身去避开了程延清的目光,“他要是知道一会儿跟他下棋的只是个小粉丝,大概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不一会儿,王梦雨停完车上来,确认谢榆的微型耳机没有问题后,夹着手提箱走进赛场隔壁的研究室。
“感觉怎么样?”电话对面的魏柯丝毫听不出半分紧张,倒是更关心他的提线木偶能不能适应国际大赛的氛围。
“就这样吧。”谢榆懒洋洋地回答。如果说吊儿郎当还有好处的话,那就是处变不惊了。
9点半,两人进场落座。围棋赛场一如既往地朴实,桌布一拉,桌子一拼,大家分座两边,各人面前摆一瓶矿泉水,就这样战个痛快。
虽然是四分之一决赛,但关系到魏柯和程延清的世界排名第一之争,主办方特意搬来投影设施,将他们的棋盘投放到大屏幕上,现场也因此多了很多观众。谢榆不经意间扫到人群中那张熟悉的脸,突然整个人一僵——龙真朝他笑着点点头,眼神里满满的信任与期待。
小真……
记忆的闸门打开,谢榆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盛夏棋盘上的光斑,少女白皙的臂膀,课桌边上落下的一捧长发……最后定格在女孩若有若无的笑容。
“不用担心,我在。”魏柯镇定自若的声音唤回了谢榆的神智。
谢榆突然问:“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魏柯没有回答,谢榆的发难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谢榆盯着龙真的脸,一字一顿道:“三番四次夺走我最宝贵的机会,抢走我本该拥有的一切。”
“喂,小榆,小榆!”
谢榆在魏柯的怒吼中挂掉了电话,在众目睽睽之下,迎着闪光灯,走向久候的程延清,在他对面落座:“请。”
☆、第 6 章
魏仙手与程延清的第一之争,弈城网上早有赌局,因此这场棋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两人对弈,千万棋友拭目以待。然而据现场带来的消息称:魏仙手完全就是瞎几把乱下,并在开局十分钟就预言程老虎必胜。
不到半个小时,有一个标题为“稳了”的帖子出现在弈城论坛上,公布了收官棋型,魏仙手的黑子果然不敌程延清的白子,输了高达23目,叫人目瞪口呆。晚些时候,《魏柯发挥失常、程延清一雪前耻》的消息上了各大门户网站。Go Ratings及时更新了世界围棋排名,程延清以3640的积分反超魏柯,暂领榜首。
据说魏柯下完棋之后,表情轻松地对众人挥手示意,离开了赛场。而程延清全程黑脸,两人都没有接受任何采访。
谢榆甩开记者以后,找了个离赛场比较远的卫生间躲了进去。他把微型耳机摘下来冲进了厕所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今天的比赛,曾是他的梦想。参加国际赛事,和程延清对局,龙真坐在观众席里等待他凯旋归来……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完美。只是没有想到,他扮演的不是英雄,而是丑角。
他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年轻人,他那么像魏柯,可终究不是魏柯。他闯进棋界,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给魏柯留下了个不大不小的烂摊子,接下去的事就让他自己去操心吧。他也该正视他的身体状况,直面这个难关了,而不是想什么替身之类的馊主意。至于谢榆,他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他收回了魏柯欠他的债,从此以后,一别两宽。
正当他心中再次浮起那种空虚的真实之时,镜子里突然出现了程延清的脸。谢榆纳闷地回头,程延清一拳打在他脸上:“你他妈下得什么烂棋!”
谢榆朝后仰倒,后脑勺重重撞到了镜子。程延清还嫌不够,揪住他的领带将他按在水槽上,狠狠往他肚子了捅了几拳,谢榆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让你赢了,你怎么还打人啊?”谢榆吐了口血沫子,头晕眼花。
“我要你让我了吗?!”程延清咆哮道,“我要你让了吗?!”
目眦欲裂。
魏柯是程延清心里的一座大山。
少年时期的程延清被誉为“天才棋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没有对手的。他的同龄人都还在为定段赛辛苦努力的时候,他已经代表国家和李在中这种世界级棋手纹枰对弈。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相信他能引领一个时代,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
然而,在他18岁那年,魏柯出现了。魏柯把他打败了。魏柯接二连三地把他打败了。天才棋士变成了魏柯。那个在他被鲜花与掌声环绕之时,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坐冷板凳的魏柯。
程延清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魏柯算个什么东西,能比我还强?程延清不信这个邪。可是魏柯就有本事打得他不得不信。程延清从来没有败得那么惨过,他仿佛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接连被人扇了好几个耳光,还要眼睁睁看着曾经奔着自己而来的鲜花和掌声全都朝着魏柯去了,说他打得好。
程延清的心态完全崩了,有过一段特别低谷的时候,状态差得一塌糊涂。那个时候他成天充满了负能量,他愤恨,他嫉妒,他根本静不下来心来下棋,但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魏柯他就发火,魏柯捧起的每一座奖杯都是在他心上划上一刀。后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魏柯已经逼他到什么地步?他如果不正视魏柯,他就是自绝于棋坛。
程延清用了将近半年时间调整心态,放端正了自己的位置,再次出现在棋坛上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他从前眼高于顶,傲慢自负,从那以后虽然还是骄傲,但至少学会了虚心,抗压能力也上了一个台阶。别人再拿他和魏柯作比较,他可以当做耳旁风,甚至有些时候还觉得人家说的挺有道理。
所以魏柯不仅仅夺走了程延清的桂冠,还磨平了他的棱角,让他从一个操天日地的青葱少年,蜕变为一个沉稳有度的职业棋手。虽然魏柯说他俩不熟,但在程延清心里,魏柯无疑是他成长过程中非常重要的角色。而且在他成熟以后,魏柯依旧扮演着他职业生涯的最强劲敌。程延清的眼里原本空无一物,纵横捭阖,但现在他心里有了魏柯。他知道他必得翻过这座大山,才能见到棋盘上的天地辽阔。
他为此沉心静气了三年。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程延清发疯一样打谱记定式做死活题,有比赛的时候到处比赛,没比赛的时候找人下棋。魏柯的每一局对决他都研究过,他敢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魏柯棋风的人就是他程延清。他这么努力就为了追上魏柯,超越魏柯,证明自己不是昙花一现的仲永,然而万里长征走到最后一步,魏柯竟然拂袖离去。
今天的对局,魏柯没有拿出哪怕十分之一的实力。整场棋,整场棋都那么青涩,甚至是无知,有好几次程延清都差点掀桌,问他下的什么鬼东西。魏柯根本就没有认真对待他这个对手,这让程延清觉得受到了羞辱。
至于魏柯为什么这么做,程延清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想:魏柯近段时间状态不佳,而他步步紧追。魏柯已经预料到这一场棋局会输,就故意下得乱七八糟,好叫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水准。就因为这个自私的理由,魏柯背叛了棋道,让他卧薪尝胆、来之不易的荣耀蒙羞。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程延清揪着他的领子,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剥,“你怕输,就让我赢得不光彩!你无耻不无耻!”
“呵呵哈哈哈哈……”谢榆气笑了。
正当这时,厕所门被拉开了,路人驻步,惊讶地望着打成一团的两位国手:“程老师,魏老师……”
谢榆一把推开错愕的程延清,夺门而出,冲到了天台,颓废地将手肘支撑在栏杆上。
其实他下完棋后整个人都是虚脱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线下棋赛了,不论是紧张的氛围,还是程延清压倒性的棋力,都让他身心俱疲。他起身的时候甚至连路都走不稳,要不是自我催眠大仇得报,恐怕根本没有力气离场。
他清楚地记得,七年之前,程延清下完指导棋以后,对他说:“还不错。”而七年之后,他已经差劲到程延清要揪着他打为止。
嘴角火辣辣得疼,谢榆伸手去摸,意外地摸到了一手湿。他竟然哭了。
“这有什么好哭的呢,应该开心才对。”谢榆想到现在的魏柯一定暴跳如雷,咧了咧嘴角。可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他越是想要置身事外,把这当做自己主导的一场闹剧,就越是忍不住悲伤。
魏柯还是魏柯,即使抛开一切光环,他都能与程延清平分秋色。他瞎了都是程延清想要的那个对手。
而他谢榆全力以赴,都只不过换来一句“下得什么烂棋”。
谢榆被狠狠的刺痛了。他不得不承认,不论多少年过去,围棋对他来说依旧不是游戏。他虽然用着魏柯的身份,但他用的是自己的实力,这一败涂地叫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被曾经的对手、偶像、兄弟远远甩在了身后。他们的身影,谢榆望尘莫及。哪怕他全力以赴地想要充任程延清的对手,程延清都嫌他脏了棋盘,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痛彻心扉?
这场复仇里没有赢家。
不知从何时起,淋在他发上雨水从一条条奔流不停的小溪,变得淅淅沥沥、断断续续。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猛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龙真浅若琉璃的眼睛。她撑着一把素色的伞,清淡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在这蒙蒙的雨雾中。谢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五年了,这让他更加分不清这是梦是醒。
龙真掏出湿纸巾,轻轻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也不怪程延清会发疯。”
谢榆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也只有在龙真面前才会坦率地承认自己还不够好。
龙真小时候住在他家隔壁。两家父亲都喜欢下棋,他们俩兄弟自然也与龙真玩在一起。这个文静的女孩总有一种敏锐的直觉,不论兄弟俩如何假装,她都能认出谁是谁,这一点即使是他们的父母也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