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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红梅坡下-第34部分

小说: 红梅坡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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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冶亮无奈,只能应下。

  呼哧呼哧吐气的孙冶亮活像一条鱼,他将倒出来的热茶晾在一边后,还想夹面条吃。

  秦漾劝道:“别吃了吧,你都辣成这样了。等茶凉了再吃?”

  孙冶亮想了想,将筷子放下了,但是没一会儿又重新拿了起来。他跟自己较上劲了,皱眉道:“不行,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能怕辣!”说着他一鼓作气咬起了面。

  秦漾不大能理解,觉得他这行径无异于自我伤害。

  孙冶亮吃完面后连呛了几声,赶忙将茶喝下了,连喝好几杯才平复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擦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道:“也不晓得云姑娘能不能吃辣,她若是能吃辣,下回我正好带她去苗阮街吃辣子鸡。”

   “瞧云姑娘的模样应是吃不了辣的罢。”秦漾看向他,忍不住问道,“你跟云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孙冶亮抹了一把发红出汗的脸说:“其实几年前我们就见过一次。当时宣成皇帝还在,她来皇宫赴宴,晚间出来一趟就迷路了。你别看她瞧上去这么精明,一到走路就犯糊涂,全然找不到北。我恰好遇见她,就将她带回去了。”

  孙冶亮还说,他对云子嫣本是没有非分之想的,当时天很暗,他根本没看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他那性子就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即使那姑娘的话不多,他还是无例外地胡扯海说了一通。

  上个月他俩恰在宫道上打了个照面,他行礼退避。云子嫣走过,蓦然滞步回首。她问道:“你可是麒麟军统领孙冶亮?”

  孙冶亮也未及反应,是云子嫣先提了那桩旧事,他才想起来。

  她提这件事时也是清清冷冷的,毫无半点女儿家的情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心动。

  孙冶亮提至此抬起头,眼里亮晶晶。他说:“阿漾,你晓得这种感觉么,忽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秦漾正低头吃面,眼前一片白雾潮潮,忽然想起那句温润在宣纸上的“怎料观佛是心动”来。

  京都的冬日冷得彻骨。别院的屋里点着炉子,尚是温暖的。夜晚秦漾捧着手炉睡在厚重的被褥里,能听见窗外夜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秦漾记不清自己是第几回梦见过红梅坡了,他见到满坡树上的红梅花皆是红蝴蝶幻作的,精灵拍拍手,顷刻间蝴蝶倾身而起,盘旋飞舞于空中。从山上落下来的银河水里,有着透明的鱼。赤身的精灵往湖泊走去,捧起亮晶晶的水,水里有着无数的星星和一尾小鱼。

  长如瀑的银发遮掩着精灵赤露的身子,他通身白到近乎透明,手腕上挂着一圈龙鳞编织而成的链子。

  他将那鱼往天边一洒,瞬时间那鱼就变作了银龙,尾巴拍打着湖泊。

  精灵伸出手臂,银龙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乖顺地低下头,任他拥住。

  他说:“去!”

  银龙闻声不再犹豫,直啸九天。

  精灵侧过身来,秦漾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向他伸出莹白的手臂,并未言说一语,却将万千难明都藏在了眼里。

  ……

  京都冬雪长夜难捱,对于睦云县来说,每年的春意总是来得稍早些。年后天逐渐放暖,二月柳树抽芽,轻燕喃徊。

  冬日里方梅知手上生了冻疮,手指又红又肿,家事都是糖儿和明琬儿帮着干。到了春暖的时候,她闲不住,搬出老旧的机杼在院里织起布来。

  方梅知从早织到晚,仿佛是不知疲倦。糖儿劝了她也不听。她说织完这匹布就可以去东市换些钱补贴家用。

  秦漾离开以后,家里的重担落在了糖儿的身上。糖儿做先生本就得不到几个钱,要养活家中三口人,着实有些吃力。

  方梅知心疼不过,想帮他分担一些,于是连着几天做夜活。

  她过于心急,可这一操劳就感染了风寒,只得恹恹地躺到床上。

  糖儿煎药给她喝,怨阿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他是一家之主,什么担子他来挑起,不必阿娘烧神操劳。

  方梅知支身喝罢药,脸色仍是苍白的。她用长薄茧的手指抚平糖儿的眉头,道:“你都不会笑了。”

  方梅知倾身抱住他:“儿子,你从小就爱笑,一笑爹娘都不舍得打你。你爹离世后,你还常常跑来陪娘一块睡,笑着跟阿娘说,你是家里的男子汉,会保护好阿娘的。我从来没见你这个样子过。”

  糖儿闻言一怔。

  方梅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一点呢,阿娘太笨了,实在想不到。”

  “也许是因为秦漾走了,家里给你的担子又太重了,你总是郁郁寡欢。阿娘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的,心里头的这块石头总也放不下。”

  糖儿轻声道:“对不起,阿娘,我让你操心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纾解心结,眉头总舒展不开,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是这般爱皱眉的。他肩上的担子不轻,还有许多事情亟待他去做。家中日子过得拮据,学堂的事得要他打理,许先生又病着,也需要他照顾。

  许先生为人固执,先前长久拖着病不肯找大夫,终是病入膏肓、无可挽回了。

  糖儿眼睁睁看着他忍受病魔,不断地消瘦下去。他找姥爷过来瞧过一回,姥爷说许先生的时日不多了。

  一听到这话,糖儿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那时也是姥爷给阿爹看的病,后来阿爹就没了。年幼时的悲痛是刻骨的,年岁久了,晓得生离死别皆是常事,心上倒也能坦然几分了。

  许先生还吊着一口气,缠绵病榻。糖儿去看他,他偶尔还能强撑着跟糖儿说说话,也常问起秦漾。

  许先生晓得秦漾的事,心里挂念着。他常问:“秦漾可回来了?”

  糖儿回回都摇头。

  许先生叹气,说秦漾可能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

  糖儿时常劝他别这样想,日子还长着。

  许先生离世的前一天傍晚,糖儿还陪在他身边。那时他倒没再吐露生平憾事,只是告诉糖儿,他白日里昏昏沉沉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十个太阳炙烤大地,有一赤膊又以草环束额的男子站在山顶。他因娘亲被太阳晒死,悲愤不已,于是拉弓射日。

  糖儿道:“十个太阳?后羿射日?”

  许先生到:“应是后羿射日。老夫也不晓得怎么会稀里糊涂地梦到这个。梦境很真,老夫都感觉自己要被那十个金乌晒化了。”

  糖儿不知道人在病重时还会梦见这样稀奇古怪的梦,也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他再去看许先生,发觉许先生已经安然地去了。

  给许先生入葬的钱是乡绅们出的。糖儿订了棺材,订了墓碑,和许先生从前的弟子们照着规矩守夜,挑了个日子将许先生抬到其白山葬下了。

  也有几个尚在学堂的年幼弟子跟着来,一路哭得不成样子,用衣袖将涕泪胡乱一通擦,糖儿劝也劝不住。糖儿记得这几个孩子,他们平日里爱嬉闹捣蛋,没少给他和许先生添麻烦。

  待跟着大人们颠簸下了山,他们的手被山间的利草割破了,稚嫩的双脚也都磨出了血泡。下山仍是伤心,直道许先生没了。



50 饥荒

  糖儿向来是不相信梦这种东西的,他认为所谓的梦,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世人皆说倘若心有灵犀,梦里是能见眉目的。可长久以来,他做的梦无一是关乎秦漾的,而秦漾未必不是念着他。

  然而,许先生在临终前梦见了灼烧天地的金乌,他走后的这年夏天,睦云县就发生了百年难遇的旱灾,此后庄稼无成、秋粒无收。睦云县陷入饥荒,县衙门口日日围满饥民。

  知县将旱情上报给朝廷,请求朝廷的支援。谁知银子与谷粮层层辗转而来,皆是所甚无几。衙门支起摊子放粥,不过一天半几十桶薄粥都见底了,连粥皮都被刮了个干净,而这些哪够救助万千饥民。

  知县再次上报,朝廷道是命大臣前来睦云县放粮。可百姓们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朝中来人。

  大旱之后,糖儿家逐渐断了口粮。原本还能靠着知县偷放的官粮勉强过活,但日子久了,衙门的官粮也逐渐见底了,知县无力再帮他们。

  乡绅们自家都快吃不上粮,也顾不得糖儿一家。家中日子难熬,一天只能咽几口薄粥。糖儿在学堂教书时都头昏眼花,两腿发软。后来学堂也闭门了,因为孩子们也都饿得眼冒金星。

  至这年秋末,百姓们终是受不住了,携家带口,纷纷出睦云县往他县讨粮吃。糖儿一家也在其中。
  
  方梅知说她有个姑母住在惠云县,可以去投靠。糖儿便带着她和明琬儿往惠云县的方向去了。

  知县在睦云县里左催右催,就是催不得珂晖朝廷派人来。他没了法子,只得以“往北寻钦差”为幌子,带着夫人和岳母岳丈先去自家儿子所在的县城避灾。他将粮仓钥匙给了蔺寒,让蔺寒一见到朝中来人就给他捎个信。

  知县这一走,衙门就算垮了一半,人都炸开了锅。他们顿顿喝稀粥,却也快将粮仓里的米吃尽了。

  有的人守不下去,撂挑子跑了。日子一天天过去,跑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人劝蔺寒一起跑路,蔺寒还有点踌躇,说还要再等等,万一钦差大臣就来了呢。

  与蔺寒同样抱有这样想法的是温泽林。他的结发妻子已有身孕,经受不住颠簸。他想再熬一熬,等钦差大臣过来。因此他俩都坚持留在县衙里。

  蔺寒等啊等的,等到饿得头昏脑眩,等到凛冬来临。

  他回到家去,见云子蔚已支撑不住,伏靠在供案前。他吓坏了,立即将云子蔚扶到床上。

  他问云子蔚怎样了。云子蔚说头昏沉沉的,浑身提不起一点劲。

  蔺寒将米缸支在一个角上倾斜过来,捞起几把米煮了一锅粥。云子蔚喝下之后,人才好转些。

  蔺寒终于失了耐心,他再也不想在县衙待下去了,迟早要等到饿死。他想,娘的,珂晖族人都是骗子,这他娘的肯定不会来了。

  蔺寒草草收拾了行囊,决定带着云子蔚投靠别县。他记得他还有几个远亲住在惠云县,打算过去碰碰运气。

  隔日蔺寒就去县衙跟温泽林说他要走了,劝温泽林也带着妻子走。温泽林已饿出了病态愁容,他听了蔺寒的一番劝,终是被说动了。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了惠云县上。

  离睦云县最近的就是西南方向的惠云县。很多走投无路的百姓与城中的乞丐都往这条道上走,有些乞丐还没等走到惠云县,就饿死在了半道上。

  沿途皆是触目惊心。云子蔚跟着蔺寒走,见到荒野上的饿殍,忍不住叹息。他道天降灾祸,苍生受尽苦楚。

  蔺寒道:“你也别管苍生不苍生的,如今我们是自身难保。你还是先放下你的慈悲心,先怜悯怜悯自己罢。”

  饿死的人确是可怜,蔺寒却也无暇情顾及他们,一心只想走到惠云县。这成了他唯一的盼头。

  谁料等到了惠云县外,只见道路两旁的荒野上尽是衣衫褴褛的饥民,他们正挖草剥树皮,找寻一切可充饥之物。城门紧闭着,睦云县的侍卫持戈守在城墙上。城墙边支起了一列竹架棚帐,有些人坐在其下歇息。

  有面黄肌瘦的妇人怀抱婴孩,面墙喂奶;有孩童躺在母亲腿上,饿得无法动弹,还有骨瘦如柴的老人蜷缩而睡。

  蔺寒问了一个饥民,才晓得这里都是睦云县城的人。

  惠云县无法容纳这样多的外来饥民。来得早的一批饥民已进入县城不知去向,而他们这些迟来的人,就被知县拒之于外,只能在城外四处寻觅东西吃,能不能活命都得看老天。

  蔺寒没想到睦云县的饥民已经多到了惠云县不肯纳入的地步。

  他抬头喊侍卫大哥,说他俩是来睦云县看亲戚的,问能不能放他们进去。

  城墙上的侍卫冷笑一声,道:“你将你家亲戚姓甚名谁,家住哪条街哪个弄堂报给我,衙门里的人去告知他。倘若你家亲戚亲自来接你们,你们就可以进去。”

  蔺寒心焦如焚,摊手道:“我与我家亲戚已多年不见,早已记不清他家住哪儿。您放咱俩进去,没准进县城后我就记起来了。”

  侍卫道:“这不成,没亲戚来领,不准进城。”

  接着无论蔺寒再怎么说,那侍卫都漠然不理会了。

  蔺寒怎会料到是这个下场,一时起了要去别县的念头,可去别县要走更久的路,今日也是走不了了。于是他带着云子蔚先在帐子底歇下。包袱里还有一点干粮,他分给云子蔚吃。

  傍晚温泽林带着妻子蕙因到来,见到城门外这般景象也愣住了。

  蔺寒眼尖看到他们,招手叫他们过去。他搀过嫂子,让她在云子蔚身边的空位上缓缓坐下。

  温泽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人都在城外?”

  “惠云县的知县死活不让我们进去。兄弟对不住,我也不晓得这里会这样,害得你跟嫂子白跑一趟。”蔺寒愧疚道。

  “无妨,你也是一片好意。”温泽林叹道,“只是这一来便不知何去何从了。”

  蔺寒也叹气:“还能怎么办,听天由命吧。”

  温泽林无奈地坐下来,跟妻子分食包裹里的烧饼。他将烧饼的一大半都掰给了妻子,但蕙因不肯拿,说太多了,要还给他一些。

  温泽林道:“你吃,你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她这才犹豫着接下了。

  蔺寒看向云子蔚,云子蔚背靠墙,合着眼默念经文。他问道:“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云子蔚睁开眼看他,摇摇头道:“有几分饱就足够了,留着点干粮罢。”

  云子蔚清瘦了许多,下巴都变得尖削了,只有目光还如月澄净。

  蔺寒心里一阵酸涩,轻声道:“我让你受苦了。”

  云子蔚还是摇摇头。

  温泽林开口道:“蔺寒,你可知你表弟一家去了何处,能否寻到他们?”

  蔺寒怔了怔:“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表弟一家就是来了惠云县。他们肯定是已经在城里头了,我可以让他们来接我们进去啊!”

  蔺寒一个激灵,立刻站起身,面朝城墙后退几步。他朝城上喊去:“侍卫大哥!我想起来我亲戚叫什么了,他叫秦谧,就那个‘秦’,‘谧’是‘静谧’的‘谧’,劳烦您托人找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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