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_蟋蟀-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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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显连人带被地搂住,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愿一般一连在他额上亲了好几下,每一下都把岳骏声的心神亲得摇摇曳曳。小笨犬浑身滚烫着,裹在被子里还在微微打颤,但他精神倒像是比方才还要兴奋。他紧紧地依偎在程显胸前,要把自己的心事全部告诉他的程程:“程程……有人讨厌我,不希望我活着……”
十九、
“程程……有人讨厌我,不希望我活着……”
程显鼻中喷了一气,“那这些人要失望了,因为你只会活得好好的,比谁都好,”略顿一顿,“因为有我在。”
岳骏声听了,小小声地道:“你也不是一直都在,过去你都不在的。过去我只能去新世界找杨叔叔和妈妈桑,东家住一晚,西家住一晚,要么就是跟隔壁的小护士坐同一班公交车回来。一回来就锁上门,到处看看有没有人闯进来过。每天还把杨叔叔的旧皮夹克挂在阳台上,假装家里有人。晚上我抱着你送给我的玩具狗睡觉,又总觉得暗里有动静,常常只好开着灯睡……最怕的时候,我搬回学校宿舍住,尽管那里又挤又乱,最近不怎么怕了才搬回来,可是那个人又开始给我发这样的邮件……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他为什么这么恨我?……”小笨犬抓着程显衣服一角,迷迷糊糊地絮叨。
程显抚摸他发热的脸颊,说道:“我以后都不走了,都在这里,跟你在一起。我以后都不走了,都在这里,跟你在一起……”说了很多遍,直说到怀里的小笨犬脸上终于现出一副信任无疑的表情,认真地“嗯”了一声,然后才带着一种安心的笃定靠着程显睡了过去。
岳骏声睡着的时候,程显一直都在看着他,一边看着他,一边在心里想着什么。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来,风起云涌,风声中只能听见偶尔爆起的汽车喇叭声,带着尘世间艰难存活的怒气。到了傍晚,豆大的雨点混着沙尘落下,啪嗒啪嗒地,一声声敲打着玻璃窗。乌云顺着风向你追我赶地飞驰,很快就把这几幢楼团团笼罩。这可不会是一个温柔的春之夜。
程显坐在床边陪着岳骏声,时不时摸一摸小草包的额头,时不时又探一探他有没有发汗。其间他去厨房看了看那锅八宝粥,天色完全黑下来后,他自己先盛了一碗吃过。不久岳骏声醒来了,醒来后头一件事便是拿手去摸,看程显在不在。手摸的不是地方,一摸摸上程显的裤裆,一来二去地把程显摸得勃`起,然而只好忍着。
那不自知的小笨犬尚懵懵懂懂地攥着他的衣服,嗯嗯地向他讨水喝。
程显无奈读看一眼自己鼓撅撅的裤裆,侧过身体掩饰,满倒了一杯水,扶岳骏声起来慢慢地喝。他的手覆在岳骏声背上,隔了一层薄衫还是能感到那异于常人的热度,他心中的担忧陡然加深。
“我带你上医院看看。”程显突然道。
岳骏声放下杯子,摇了摇头,“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手里拉拉被子,把烧得红通通的脸蛋儿朝着程显,“我饿了,有吃的吗?”
程显立刻说有,转身去厨房盛了一碗八宝粥来。
岳骏声嘴上喊饿,等把碗捧到手里却蔫蔫地吃得极慢,半天才吞一口。
程显看了一会儿,又被那股熟悉的柔情攫住。他用不会再对第二个人使用的温沉沉的口吻道:“我来喂你。”
岳骏声大约是给烧得不大清醒了,又或是手上的这只碗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委实过于沉重,只见他想也不想地就把碗塞到程显手里,盖着被子斜靠在程显身上等喂饭,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程显一手揽着他,一手托着碗,用调羹给岳骏声喂粥。热病在身,岳骏声吃的很慢,腮帮子鼓啊鼓,半天才咽下去一勺子粥。程显也不急,拿出罕有的耐心给他的小草包喂饭,一边看着岳骏声勉勉强强地咀嚼,一边瞧着他不自觉地在自己胸前来来去去地蹭。时不时地,他还要给小笨犬把被子往上扯一扯,好叫他不多着凉。一碗八宝粥吃来吃去,硬生生给吃上半个多小时,直到碗里的粥已是凉的很了,那只小笨犬再次对他摇摇头,说:“不想吃了。”自己又拱回被窝里。
程显给他掖好被子,三下五除二把碗里剩下的残羹吃掉。他看看岳骏声已经又昏昏然地似睡非睡了,便去厨房洗碗收拾。一转忙过,程显洗了把澡,回到卧室时外面的雨正下的沙沙。窗玻璃上氤氲出蒙蒙的雾气,投射着昏黄的路灯光,伴随着马路上一辆辆汽车行驶而过的声音。车轮胎轧过潮湿的路面,带起一声声水汽淋淋的“刷——刷——刷——”
程显从被窝的开口处召唤岳骏声,把那只呼呼浅眠的小笨犬拍起来,让他吃药。此刻的小草包非常的听话,他立即探出身子,张开嘴吞药片,末了又缩回被窝里去。
程显跟着上床,拉过被子关灯,这样早地紧挨着他的小爱人睡觉——尽管这份爱意从未被说出。起初他想让岳骏声独自裹一床被子捂捂汗,睁眼躺了一会儿,他就忍不住掀开岳骏声的被子,拥人入怀。抱着那发热的身体跟抱着个热水袋似的。
岳骏声毫不抗拒地贴着他,脑袋埋得低低的,睡梦中发出一声半声呓语,仔细听,像是在叫“程程”。程显便越发把他搂紧了,在外面一阵阵轮胎擦水的刷刷声中,等待着怀中人的烧退和第二天的到来。
第二天,世界在持续的阴雨连绵中醒来,灰白的天光泻进窗子,照见房中的一幕。
程显全全抱着岳骏声,正试图往他头上套衣服。岳骏声两眼惺忪,带着病人特有的坏脾气,头重脚轻似地跌来跌去,“……不去医院,——不想去——”这样任性地一意要钻回被窝里。
程显早探过他的额头,发现烧热并没有退下去多少,想着药片大约不怎么管用,就很自然地要领岳骏声上医院。他关心则乱,不愿意多喂几片药慢慢等退烧,他压根儿就不想等,也想不起此刻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留意。譬如他自己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他却一眼不看,只顾强硬地给岳骏声穿衣服、套裤子。睡裤扒下来的时候,他看见裹在内裤下的两瓣嫩屁股,不无恶意地掐了一把,惹来岳骏声羞恼的一声“干嘛?——”很生气地去推程显,却根本推不动。不仅如此,还被程显锁住了两只手,上了镣铐一般被拉起来,“走了,去医院!”程显发号施令地一喝,盖过了岳骏声嘶哑的怨叫。
小笨犬被程显半抱半搂地走,两个人乘电梯直下到一楼,一头扎进外面湿冷的薄雾中。除了不远处站岗的门卫和另一头慢慢走路的一个老太,都见不到其他的人。这时程显才稍稍清醒了头脑,他想起来今天是周末,大清早地本不会多人,就是不知道出租车司机是否也大多在这个时候换班,不要让他们半天拦不到一辆车才好。
这样想着,程显揽着岳骏声过了门卫室。他去摸手机,想要不要打电话让程亮开车过来送他们去医院。手按在口袋上犹豫着——叔叔他们的车实际上都由婶婶在管,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关系连累程亮挨婶婶唠叨。
岳骏声腿脚软绵绵地走不快,程显半架半拖地带他来到大街上。站在路口两边张望,只见雾气轻薄,能见度不高,半天从雾里出现一辆车,定睛一看,又不是计程车。这当口岳骏声整个人都赖在了程显身上,两条胳膊环抱程显,嗯嗯呜呜地叫冷。程显心里愈急,当街把人抱在怀中,一边拍哄,一边眼望晨雾,几乎望眼欲穿。
正当他准备带着岳骏声再往大路口走一走的时候,白缭缭的雾障中缓缓开来彩漆的轿车,顶着TAXI字样的小帽。程显眼睛一亮,他对那辆车挥舞手臂,不停地挥舞。他确信那辆车看见他们了,他一直不停地挥臂。
那辆车渐渐地向右靠拢,面向程显和岳骏声的方向,隔了好一段就要停住的样子。程显拉着岳骏声正要往那边去,刚跨出一步就看见那辆车似乎并没有停下来。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轮子愈加快速地滚动着,简直是加速冲刺地,朝着程显岳骏声两个飞快地呜呜而来!
程显吃了半惊,也就是半惊而已。他迈出的那只脚在堪堪望见那辆车异常的同时猛地一收,重心随即往后一抛,先将臂弯中的岳骏声护到人行道那一侧,他自己则暴露在车头的正前方。索性程显还能及时一跃,跳上了高出路面一截的人行道,在汽车撞上人行道之前带岳骏声避到新栽下的行道树后面。跃起之时出租车离程显他们仅不到一尺,车轮快速摩擦人行道边沿的声音扭曲地直往耳朵里钻。逃过一劫的程显一刻也不敢耽搁,拽着岳骏声就往回跑。
岳骏声跌跌撞撞地跟着程显,边跑边恐惧地叫:“他们又来了!他们又来了!他们要来撞我了!”
程显这时反而镇定下来。之前面对岳骏声的各种变化,——沉默不语、耍脾气、身体不舒服——他是那么容易失措,如今在这显而易见的危险面前,他反而找回了之前当赏金猎人时搏命的感觉。尽管带着岳骏声,他没法做到进退自如,可是一种兽的自信,——一种在丛林里千百次浴血突围的兽的自信瞬间就回到了他身上。危急时刻,他反而最是放松。
他护着岳骏声往小区门口跑,离门卫室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有路人发出惊呼,——那辆出租车强行驱动,四个轮子高速急转,哧哧几下,蹿上人行道,车头一正,带着股赶紧杀绝的狠劲儿冲着程显他们直追过来!
此时天光大亮,雾气渐散,程显耳朵里听着那汽车吃人般迫近的啸音,手上一紧,急转脚步,拐着岳骏声的腰往旁边的行道树后面躲。他们绕着那些行道树走,曲曲折折宛如蛇形,指望这样能将那辆车挡上一挡。那些尚没有碗口粗的行道树不负众望,在那出租车的凶猛撞击中一连倒下三棵,最后一棵更是拦腰截断!那辆亡命的出租车终究来不及调整,耽搁地停了一停。
程显和岳骏声一口气跑到人行道尽头,正要拐弯去往小区大门,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幽灵一般在他们身旁停下。
车窗滑开,驾驶座上,岳文龙转脸对着他们两个,“上车,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话是对两个人说的,可是他的眼睛只看着程显。这么多年了,岳文龙的目光始终如一,如夜空般幽邃而神秘,当中饱含着数不清的内容,闪烁着数不清的情绪。也许当初让程显失控的,正是这样的一对目光,这样一对又高傲又平静又漠然又悲柔的目光……
程显跟这样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一秒钟后,他将岳骏声推进车后座,随即自己也进到车里。
岳文龙发动车子,迅速地离去。这时程显扭头往回看,他看到那辆彩漆的出租车下了人行道,并没有再追过来,而是很快掉头驶上另一个岔道,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开走了。宽阔的街头,只剩下一些被惊呆了的行人,以及一排东倒西歪的行道树。
二十、
汽车平静地在大路上行驶,车子里一时没有人说话。岳文龙目光始终直视前方,一副专心致志开车的模样。从程显的角度望过去,只能见到他脸的一角侧影。那侧影在逐渐亮起来的天光下,展现出优美的形状。
程显低下眼睛,把岳骏声往自己身边揽一揽。岳骏声埋着脑袋趴他身上,不时地动来动去,好几次想撑着坐起来,可病得连腰都是软的,只好抱住了程显,簌簌地抖。程显摸摸他额头,知道他烧热不退之下,刚才那番惊吓奔波,明显让情况更糟了。他再次看向岳文龙,看见他正眼望着后视镜,声色不动。这时他们已经开上了一条大道,虽说离市区还有一段,可是程显知道再过几个路口就有一家医院,他希望岳文龙能在那里停下。
岳骏声把程显的衣服抓得很紧,看得出来他病得不好受。程显听到他低低的闷哼,顾不上许多,对岳文龙道:“骏骏发烧了,需要上医院。”
岳文龙没有说话,岳骏声的闷哼变成了轻忽的呓语。程显靠近岳骏声,想听清他说话,最后还是凭着口型,猜测这小草包是在叫“妈妈”。程显就带了些躁意去瞧岳文龙,迎着车前方的天光去看那优美的轮廓与皮肤上沉静的白。那家医院眼看就要到了,岳文龙却仍然聚精会神地开着车,好像没有听见程显刚刚说的话。
程显便不再说话。对有些人,话说一次就足够,他若执意不行,说得再多也没用。岳文龙就是这样的人。
再过一个红绿灯,就是那家医院。程显默默等待着。岳文龙没有让他等上太久,因为当绿灯亮起时,他一踩油门,笔直地从医院正门飞驰而过,蹿出两个路口也没有回转的意思。程显搂住岳骏声,脸色有些凝重,但是对这个结果好像并不惊讶。他无意中朝后视镜的方向望了望,恰好望到岳文龙眼角的一抹讽笑。——他知道程显在看他,这个讽笑就是为程显准备的。
程显转开眼睛,望着窗外。他认得这条通往近郊的大路,大路的那一头座落着岳家的别墅。当年他从那里逃出,从那里正式开始了赏金猎人的生涯。
他忽然想到什么,全身的肌肉慢慢地绷紧蓄势。他由眼下岳文龙的举动,想到之前追击他们的那辆冒牌出租车,由岳文龙在千钧一发之际不偏不倚地开车来到他们面前,联想到岳骏声收到的那些恐吓邮件。想到后来,程显不由地去看岳文龙,去看那张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角的侧脸。岳文龙似乎察觉到程显在看他,便眼皮一撩向后视镜中抛了一眼。两人眼中的光芒在后视镜中那么一撞。一撞之下,彼此像是都知道了些什么。程显的脸色越发阴沉,而岳文龙则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汽车在郊外开出长长的一段,道旁的林木渐渐地越来越茂密。深绿浅绿之间,掩映着一幢幢风格各异的别墅的屋顶。凭借对道路的记忆,程显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到达一座桥。到了那座桥会怎么样?——他慢慢地调整呼吸,同时把系在岳骏声身上的安全带更加收紧了。他自己却悄悄地脱出安全带,保持上半身不动。他看看窗外不断变换的道路,远远地那座横跨河沟的石头桥已然在望。
程显再次转向岳文龙,忽道:“骏骏收到的那些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