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_蟋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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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最大程度地继承家业,岳骏声就必须退出。死亡是一种退出,让程显带他离开也是一种退出,孙家人倾向于第一种,岳建益则选择了第二种。如果他不答应岳建益的提议,岳骏声接下来会怎么样,怕是任谁都不愿想象……
程显闭了闭眼,想尽可能把自己突然受到压迫的呼吸放松下来。
岳建益看看他,“我知道,我对骏骏不是个好爸爸,但我也算是尽力了。其实骏骏这么个儿子,生下来就是来花我钱的,我难道还指望他独当一面飞黄腾达么,笑话!他要是个女儿,那倒好办了,却又偏是个小子,不能像打发女儿那样打发。不过现在来看,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我这样把他打发给你,你心里是很高兴的,对吧?”
他冲程显眨了下眼,两边的嘴角已经不可遏止地显示出弧度,——他知道交易成功了,他给他的草包儿子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下家,且这个下家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不会对他和他的“岳家军”构成威胁。谁知道呢?也许这个肌肉发达的悍兽真的对他的傻儿子怀有某种“爱情”,如果真是那样,他希望他的傻小子能够知道如何去利用这一点,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一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人的!这个粗鲁的夜场打手会对骏骏死心踏地的吧?
程显伸过手去,将钥匙跟纸条收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该走了。跟老生姜会面是件消耗体力的事儿,生姜越老,越让人消耗体力。不过有时候消耗体力也有好处,——他摸着手里岳骏声公寓的钥匙,心里那头兽正对着满月甩头啸吼。
啸声未息,程显一只脚跨出了门,身后岳建益突然问他:“阿程,那年你突然消失,跟文龙有关系吗?要是有什么委屈,你可不要不说啊!”
话音刚落,岳建益满意地看到程显像被抽了一鞭子似地浑身一颤。
门扇关合,老生姜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其实,这才是今晚他邀请阿程见面的真实目的罢!
九、
程显揣着岳建益给他的钥匙和纸条走到街上,将“新世界”整栋楼的歌舞与醉梦遥遥地抛到身后。他脚步惶急,像是赶着去什么地方,又像是想从哪里逃离。他骑上电动车,一头撞进都市的夜色中。风呼呼地从耳旁刮过,风中有笑语。
然而程显听不见任何笑语,他眼神僵直地盯着前方的道路,木愣愣地拧着车把,任凭电动车像艘逃生的快艇一般,将他带离这片要让他溺水的繁华的池沼。这些楼宇、这些车流、这些霓虹、这些笑语,织成一片巨大的腐腻的网,一座迷宫般的丛林,企图将他这只兽给困住,困在这令人软弱的夜色里。
电动车小而气足,载着程显冲出市中心密布的商圈,从大马路拐上岔路,又从岔路折进小街巷。东抹西抹,他们慢慢地朝那灯火阑珊、人气渐稀的地方开过去。
这是片老式的居民区,街道狭窄,楼房灰扑而单调。楼里常年住着市井小民,巷子里则常年开着各类小店。店里踞着小老板们,他们的家就在后面那些单调的居民楼里。白天,小老板们走路到店里上班,到了晚上,关门打烊后,他们又走路回家去睡觉。
程显骑着电动车进了这片老居民区,心中那被人追迫的感觉才渐渐地平息。他沿着巷子里的路开了一段,开的很慢。最后他在一家小排档门口停下,开口要了盘炒腰花,一碟凉粉,外加一瓶啤酒。
男女两个小老板,男的到里厨去炒菜,女的给程显拿来筷子和啤酒。随着一声清脆的“砰”,冒着白泡沫的酒水汩汩而下。
程显坐在简陋的折叠桌子后面,小排档黯淡的灯光照出他眼中的颓唐。雪白的泡沫性`感地在杯子边沿上下起伏,就像那一年那个人在他身上动作的那样。
那一年是程显的梦魇,到如今仍是。
那一年,他被岳文龙强`暴,被还在上中学的岳文龙强`暴了,而他也把岳文龙给……
那一年,他第一次在紫微星包厢里见到岳建益。岳建益非常亲切地跟他说话,问他愿不愿意做他儿子的私人保镖。
程显明显地迟疑。他不知道岳建益的儿子是谁,也没兴趣知道,更没兴趣去做岳建益儿子的保镖。如果非要保护什么人的话,他只愿意去保护那个小不点儿,那个连两位数的算术题都做不利索的小不点儿。而且,真的做了别人的保镖的话,他就没法时时来“新世界”见到那个可爱的小不点儿了吧?小不点儿常穿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背着卡通书包,包上还挂着个小水壶。小不点儿叫他“程程”,喜欢让他抱,让他陪着自己。小不点儿爱跟程显待在一起,程显也不愿离开这个小不点儿。在他眼里,这个小不点儿就跟个小精灵一样。他迷惑于这一点,怀着对自己心意的不解和恐惧。他不知道这样的心态意味着什么,他打心眼儿诧异为什么会是他。骏骏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他怎么会对那么小的孩子生出如此依恋的感情呢?这是不应该的,不是吗?
所以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岳建益,他不想再放任这种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感情。而且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他还对生活抱着期待,每天守在“新世界”也让他感到乏味了。于是他点了头,对着岳建益下了今生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
不久他就在岳家的别墅里见到了岳建益的妻子和儿子。对前者,也就是孙玉帛,程显凭着兽的直觉,知道她绝对不会是个好相与的女人,尤其她脸上那两条挑的高高的纹的异常精致的眉毛,好似两把镰刀割伤了程显的眼睛。
然而孙玉帛对他又极为客气,对他道:“你年纪不比文龙大多少,以后我们文龙的安全就拜托你了。”说着她看向自己的儿子。
那时的岳文龙似乎已经上了高中,生就得长胳膊长腿,整个人显得格外高挑。记得那时他靠在沙发一角,四肢摊开来,显着些慵懒。他不像其他同龄的男生那样剃着短短的平头,而是留着富有艺术感的长及颈侧的直发,印象中,他的头发总是那么干净柔顺。引起程显注意的还有岳文龙的手,白`皙修长,圆润的指甲盖上泛着显示主人良好营养的粉红色。那一刻,岳文龙的两只手正跟其主人一样懒懒地搭在沙发扶手上,静若处子。可是程显毫不怀疑,只要有必要,那双手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靠在沙发上的优雅的少年静静地注视了程显一会儿,颇为漫不经心地道:“他好像一只猩猩啊!”
同时冲着程显扬起嘴角。
岳建益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啧”,另一旁的孙玉帛则平淡地吐出一句,“这是你该说出来的话吗?”口吻如羽毛般轻飘。
岳文龙出乎众人意料地回答了一句话,也是羽毛般轻飘地,“我没有取笑他的意思。”
话吹着气说出来,两道悠然的目光也羽毛般飘过来,程显便感到自己被一团柔气笼罩了。他本能地不喜欢这种感觉,捎带着也不喜欢眼前的少年,尽管这个少年生得是无可否认的俊美。
可是这俊美对程显没什么意义,正如杨胖子向他夸耀“文龙的名字是我取的,典出《文心雕龙》”一般对他无意义。岳文龙长得是好,但他之前在“新世界”也不是没见过比岳文龙长得更好的男孩。然而又怎样呢?非要说岳文龙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话,那大概就是他身上那股同世间纷扰距离很远的悠然姿态,这种姿态在他弹钢琴的时候到达至顶峰。
每当岳文龙练钢琴的时候,程显就在一窗之隔的休息室里坐着,百无聊赖。隔壁的琴房里是岳文龙脊梁笔直的身影,充斥在左近的是一首首循环往复、击迭流荡的钢琴曲。一连三个多小时,什么都没有,唯有那个与世隔绝般的空间,那个与世隔绝般的身影,以及那如浪头般打在程显身上的钢琴曲,一浪接一浪,日日不绝。
本来岳建益并不要求程显在岳文龙练琴的时候也在一旁守着,得知这一点的程显着实松了口气,——他刚干了一星期,就对这份新工作起了厌倦,感到做保镖做到最后,困住的其实是自己的自由。他很是有点想念“新世界”,尤其想念那个可爱的小不点儿。他有一段日子没见到他了,小不点儿也会想念他吗?
于是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现出某种怀念和心不在焉的表情。正当他想借口向岳建益请假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一声悠淡的“我练琴的时候阿程哥坐在琴房外面,也不费他什么事吧?”
便是岳文龙的声音。
岳文龙始终都是这样悠淡的口吻,淡的叫人听不出情绪。然而情绪在言辞中,意志和命令也在言辞中。
程显的脸色顿时阴哑下来,且不出所料地听到岳建益的改口,“如果文龙感到不安全的话,那阿程就在外头坐着好了。你随便做什么打发时间都可以,主要让人看到有人在,不容易出岔子。”这后半句话,是对程显说的。
其实琴房位于别墅的东北角,外面是一片很大的池塘,岳文龙在里面能出什么岔子呢?进一步说,在这幢别墅里,除非他自己故意,否则他岳大少爷在自己家里又能出什么岔子呢?
程显回头看了看岳文龙,后者的眼睛正对着他报以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微笑,一种主权所有者的微笑。这个笑容在向程显释放一个信号:在我面前,别想轻举妄动。
那一瞬间,程显有种野兽踏进陷阱的感觉,然而那个时候,想再抽身已经迟了。
于是每一次,程显坐在琴房外面,对着那充盈流淌的旋律,他胸中都有恨意在一点一点地滋长。他不长于口舌上的快利,不太会用语言来表达争取些什么,他人仅用两三句话,就将他的自由夺去,他甚至都找不到讨价还价的缺口。如果可以用拳脚解决问题就好了,如果可以直接用拳脚来代替言语就好了。——许多年后,程显掌握了这一点,在他付出了一系列代价之后。
那个时候的程显远没有今天的老练,他的心还不够硬,脸皮还不够厚。别人用技巧性的言语攫去了他的利益,他既无法在言语上收复失地,也不好意思用拳脚回击。每当岳文龙在里面弹琴,他斜靠在外边的沙发上,手里摩挲着骏骏送他的香烟壳,壳上画着四不像的涂鸦。他用指腹把烟壳搓来搓去,对着窗户外面一角逼仄的天空,想着做下这涂鸦的小不点儿,绵绵不绝地。
他在墙这边望着香烟壳上的涂鸦发呆,墙的另一边岳文龙把头微微仰起,手指在琴键上陶醉地翻飞。偶尔程显隔着窗户向琴房里投去漠然的一瞥,总能见到琴凳上的少年似乎超然物外的身影。
然而超然物外的岳文龙却成了程显的噩梦。
这个噩梦是循序渐进的。作为岳文龙的贴身保镖,程显被要求住在岳家的别墅里,岳文龙走到哪儿,他要跟到哪儿。那段时间,程显的抑郁不乐挂在脸上。他几乎从不正眼去瞧岳文龙,而岳文龙偏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气度。程显越是脸色阴沉,他就是越是眉眼含笑,甚至好几次十分之关切道:“阿程哥身体不太舒服么?”
面对这句话,程显又总是硬梆梆地迸出两个字,“没有!”同时他腹下蹿起一股无名火,很想冲着那张漂亮的面孔来上一拳,把那抹自得的微笑击得粉碎。
岳文龙像是早就洞悉了他的心理,他也因此笑得更加真诚款款,“无论如何,阿程哥都要保重自己啊!”
程显就扭过头,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
不过大致说来,程显跟岳文龙之间并没有起过什么冲突。程显自己固然不会多搭理他的这位少东家,岳文龙也仿佛并未更多地把程显看进眼里。作为当时的岳建益的独子,岳文龙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很优雅,优雅而面带微笑。岳建益的几个手下曾对程显道:“岳少爷待人挺和气,是不是?”
程显不答,心里想起的是岳文龙一个人坐在琴房里弹钢琴的画面,——一个美少年,微仰了头,陶醉在另一个远离红尘的世界中。“待人和气么?”程显不觉得,那小子只是从不跟任何人置气罢了。诚然,岳文龙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种模样确是会被人误解为待人和气的。日复一日,他护送岳文龙上学、放学、出门;日复一日,他体会着面前的美少年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之意。这股冷酷之意,在岳文龙的弹钢琴的时候,在岳文龙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那个小子以为自己高踞于所有人之上,”这是后来的后来,杨淮放向程显提到岳文龙时给出的评价。
对此,程显深以为然。
他把酒瓶递到嘴边上,一抬手,却没有酒出来。程显低头一看,再晃一晃,才发现瓶子已空。
腰花已冷,夜风已凉,街边很多小店已是黑灯瞎火。这边小排档的男女老板打着哈欠坐在店里,神情木然,昏昏欲睡。
淡淡的酒意温热了程显的身体,他的脑子变得很重,舌头变得不灵光。他丢下筷子,下意识地到口袋里掏钱,不意摸出一串钥匙和一张揉皱了的纸。
程显一愣,对着钥匙和纸看了又看。他慢慢地拣了两张钞票放到桌上,站起身来。
店老板走过来收拾东西,顺带找钱给他。程显接过找头,捞手将钥匙和纸攥住,揣到口袋里。
没有什么计划,更没有什么清晰的想法,电动车载着程显,孤注一掷地冲进黑凉的夜。刚下去的那瓶啤酒在他肚子里沸腾,程显握着车把的两只手热得冒出细汗。他像是刚从一场搏斗中幸存,眼里闪烁着恐惧、狂热、焦躁,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电动车的轮子不断地将道路吃下去,到最后,程显翻腾的意识里只剩下岳建益写在纸上的那行字。那是岳骏声如今居住的地址。
一片建成没多久的高档公寓小区,小区四周围严丝合缝地竖着儿臂粗的铁栅栏。小区门口站着身穿制服的保安,走来走去。他发现了来到近前的程显,推着可疑的电动车。
程显没有看他,他当着那个保安的面刷了手里的感应钥匙,走过应声而开的铁栅。铁栅之后还有公寓大楼的门禁,程显停了车,刷了手里的第二把钥匙,终于进到电梯里。童话故事中,王子想见到被魔法困在城堡里的公主要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