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恐惧-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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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没有办法,小周,家里出了点状况,你也要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周叙盘腿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背靠沙发脚:“会议允许的展示时间不超过半小时,不会耽误您很久。”
邬先生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带上哭腔:“我真的没办法,我老婆孩子不见了,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她们啊……”
周叙皱眉,一下坐直了:“您说什么?”
邬先生哭了一阵,说话支支吾吾难以启齿:“我的病,更严重了,老婆孩子都不愿意和我住一起……我真的没办法,小周,你请教授另找别人吧!”
邬先生的电话挂了。陈束的电话打进来。
陈束的号码已经被周叙写好备注,成为联系人列表里为数不多拥有姓名的人之一。
周叙被邬先生的消息炸了个措手不及,还没想好对策,接电话时有点心不在焉:“喂……”
“喂,”陈束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清亮,“你在忙吗?”
周叙退出手机通话模式,在联系人列表里划拉项教授,准备给他老师汇报邬先生的意外情况:“没事,你说。”
“嗯……想问问你明天有没有时间,一起泡温泉?”
明天是周末,周叙正好闲着。但闲着归闲着,他可以洗衣服打扫屋子剥沙糖桔做桔皮排骨汤。为什么要去泡温泉?
而且是答应陈束的邀请去泡温泉。
周叙又不是傻子,陈束那样妙到毫巅、精准定向的情绪表露,他怎么会接收不到。
“为什么要去泡温泉呢?”周叙如实问道。
其实我更习惯一个人,周叙想,可如果拒绝了陈束,他会不会给自己现场表演一个泫然欲泣?周叙表示遗憾,并重新打开通话界面,打算用扩音围观表演。
“其实是丁阑的心理医生建议她约上朋友一起去,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她也没什么好的人选。我就擅作主张来邀请你……”
周叙手一抖,扩音点成了挂断。
三分钟后,陈束收到了来自周叙的信息:地址发我。
这是一家私人温泉山庄,闭馆半天专门接待明星团。丁阑一行一共也没几个人,除了陈束和两人的助理,还邀请了最近为丁阑的事烦得连续失眠正需要泡个美容汤的经纪人占姐。
姑娘们换了泳装出来,站在廊下对着镜子盘起长发。
丁阑谨遵医嘱穿了两截式比基尼,好像有点唤醒她的焦虑情绪,虽然极力表现得正常,但陈束还是看出来她有意克制着自己尽量小步走路。
或许也有陈束还穿着齐整坐在廊下围观的原因。
陈束尽量移开视线。
小彭从男士换衣间出来,没想到这小子还有些腹部线条,走路昂首阔步十分之自信,和他平时跑前跑后的跟班形象完全不符。
廊下这下有了两个男生,陈束不用看都知道丁阑肯定想用浴巾把自己裹起来。
他听见占姐捏着嗓子的高音调:“哎呀,都换好了,我们就先去泡着了,不和你们这些臭男人一个汤池。”
丁阑被夹在助理和占姐之间走下石子路。占姐即使不穿高跟鞋,也一样仪态万方,捏着指甲猩红的手指在背后给陈束比了个OK。
陈束会意一笑。
小彭想在他身边坐下:“哥!周老师是路上临时有事耽搁了吗,我陪你一起等吧!”小彭今天心情超好,应该是,从陈束通知他剧组放假一起去泡温泉后,就表现出小孩儿盼过年的心情。
“不用不用,”陈束还不知道他,“你先去吧,我等着就行。”
脱缰的小彭立刻蹦蹦跳跳奔着汤池去了。
出发前周叙来信息,说项教授临时有事找,他可能要迟到。
陈束半躺在廊檐下,小腿下垂,脚掌轻轻放在小石砾上。冬季也有暖和的晴天,将石子路晒出亲肤的温度,园里槭树枝叶舒展,锈红色的锯叶在檐下层叠,将冬日过滤成朦胧的橙红光彩。
周叙什么时候到呢?陈束漫不经心地想。他一来信息,我就出去接他。
小叶榕疏密有致的绿叶在微风中婆娑作响,风里有一丝微辛的迷迭香。这是最无害的一个冬日午后,陈束惬意地眯起眼睛。
一片阴影遮挡了他眼前的阳光。
他让目光顺着人鱼线攀上劲瘦的腰肌,缺乏日照的肌肤象牙般润白,凸起的肩峰与平直的锁骨自成一线。红槭的色彩映在周叙眼角,在他沉沉的眼底亮起一束微光。
☆、第 13 章
陈束猛地坐起来:“到了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周叙将陈束上下打量一边:“穿着衣服过的消毒池?”
“我没过消毒池!”陈束反驳。而且我穿着衣服是为了出去接你!
穿着整齐地面对只剩一条泳裤的周叙让陈束有种斯文败类的自我认知,立刻闪身进了更衣间。
作为演员,虽然有时候也会接到有武术要求的角色,但陈束的身材总体来说肌肉线条并不明显,只是因为瘦削而显得紧致。他脖子上搭着毛巾穿过走廊,皮肤微弱的灼热感提醒他自己正被注视。
沿着石子路走进常绿乔木林,两旁的小路延伸进不同的小汤池。
陈束忘记问小彭它们去的是哪一个。“也不必要挤一起,随便挑一个吧。”他征求周叙的意见。
周叙“嗯”了一声,没有意见。
陈束挑了种着迷迭香的小路,他在廊下就闻到了这股微苦的清香。迷迭香是冬季绝佳的观花植物,种植在温泉边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紫蓝色小花簇在肉肉的线叶丛间,沿着脚步铺开一道茂盛的小径。
温泉附近空气温度升高,暂时性抚平了陈束手臂上被冻起的鸡皮疙瘩。
陈束挨着周叙,觉得周叙的体温比自己还低,真诚发问:“你不冷吗?”
他们把毛巾搭在架子上,摸着石青苔滑进温泉池。热流环拱,舒服得让人直想呼出一口浊气。
“我有时会去冬泳。”周叙靠着池壁回答。
陈束整个人都埋进温热的泉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被水下呼气产生的气泡溅得睁不开。他摸着池壁滑溜溜的卵石,半浮半游挪到周叙身边。
“……”陈束从水里冒出来,抹了把被烫红的脸,“真的假的?冬泳啊,真有毅力。”
“学校的游泳课程,没有恒温泳池。”
陈束愣了几秒,哈哈大笑。
周叙也笑,唇角仿佛被氤氲的水汽蒸得柔和。
小叶榕密实的林缘线将朔风阻隔在外,也将偷窥的视线阻隔在外。水雾浮动的温泉池里,陈束放松地仰面靠着卵石,和周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大多数时候是陈束给周叙讲他从小到大的演艺经历。陈束的第一个角色是古装剧中的小学徒,当时他还在上小学,陪班里的朋友去试戏,导演要求表演送别亲人的场景,最后哭得涕泪横流难舍难分的朋友没选上,倒看上了眉清目秀的小陈束。
周叙说他是在自夸为天生演员。陈束大言不惭,我在表演方面的成绩就和周老师在心理学的成绩一样好。
但周叙直到高考结束填报志愿前都没想过自己会修读心理学专业。
“现在想来,可能也有母亲的影响。我后来回想起小时候母亲阴晴不定的情绪,才知道那是她在和抑郁症作斗争。当时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选择心理专业,可能是一种补偿心态吧。”
周叙隐在雾气后的面孔模糊不清。
陈束问:“那你母亲当时看过心理医生吗?”
“看过,”周叙说,“我找我爸要到了那个医生的名片。但那家诊所已经搬走了,电话也换了,早就联系不上。”
推理综艺剧本里的那个心理医生,还被周叙列为谋杀嫌疑犯之一。
陈束泡在热池里的手动了动,掬起一捧水,把冰凉的脸埋进去,让被冻僵的大脑活泛起来:“周老师,你还真是座行走的人形冰山,你周围的水温都要低一点!”
雕塑一样沉默在水雾背后的周叙转过脑袋看着陈束。
“昨天我去文东咨询遇见曹医生,他跟我说,周叙在H大心理学院是一朵远近闻名的高岭之花,大家都是有攀折的心没靠近的胆,真是这样吗?”陈束开玩笑似地撞了下周叙的肩膀。
周叙的肩膀也很凉,大概是暴露在水面外的缘故。
雾气聚成水珠的漩涡,忽一下散开。周叙琥珀色的瞳孔里隐隐带着笑意。
或许是热气蒸得人头脑发昏,或许是池边一丛丛蓝紫色迷迭香散发着不真实的气息,林冠间泄出的天光显得模糊而遥远,心脏在耳鼓里清晰跳动,除此之外一切都在朦胧间。陈束温热的掌心贴上周叙肩膀。
“还有你那天在片场,问我和辛洪的关系,”陈束按着周叙的肩膀靠上去,“你为什么要那样问,你是怎么看出的?是因为你也是……一样的人吗?”陈束白皙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浮现红晕。
靠得太近了。陈束清晰地看见笑意在周叙眼里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叙冷冷和他对视,眼中有着更为深刻、不易被察觉的名为厌恶的情绪。
陈束心底一凉,还没来得及退开,忽然周叙一伸手——哗啦,陈束被重重推进池底。
丁阑从更衣间出来,还是穿的运动套装,长发高高盘起显得很精神,露出一截微红的脖颈,脸蛋也是红润的,害羞地听助理和经纪人夸奖自己的身材。
“你最近的饮食控制得很好,就这个程度不用再减了,超级上镜。”占姐掐了把丁阑的细腰。
助理小姑娘星星眼:“我超羡慕阑阑姐的天鹅颈,皮肤也好棒,又白又嫩!”
丁阑更不好意思了,三个女人笑笑闹闹走进前厅。
一个高个年轻人在前厅收拾泳裤。
占姐不认识,但知道今天来温泉山庄的都是丁阑邀请的朋友:“……这位是?”
丁阑介绍:“这是心理学院的周老师,陈哥的朋友,之前也帮过我的忙。上次真的谢谢你了,周老师。”丁阑环顾空无一人的大厅,问:“咦,你不是和陈哥一起的吗?”
年轻人收拾好背包,没有答话。
座屏后男更衣间的方向绕出来两个人。小彭举着张毛巾给他陈哥擦头发,一边抱怨:“更衣室的吹风机怎么是坏的啊,哥你这个天湿着头发出去,不会感冒吧!”
陈束裹在炭黑的羽绒服里,脸色显得格外白,不像是才泡了汤出来,湿漉漉的黑发垂在脸侧,神情冰冷。
占姐的音调又高又尖:“哎呀陈束,你这是洗了个澡吗,怎么把头发也打湿了?”
陈束抬手接过毛巾,随便把湿发扒拉成能见人造型,对占姐和丁阑道:“我先回去吹头了。”一句话说完也听不出声音里有什么起伏。不等回应就带着小彭离开了。
占姐和丁阑面面相觑。
那年轻人收拾好背包,也一言不发地走了。
“什么情况?”占姐莫名其妙。
丁阑也困惑地耸耸肩。
周叙回到家放下背包,觉得有点累。
这是因为持续浸泡在高温环境里,全身血管扩张后引起重要器官缺血缺氧所致,他想。和陈束一点关系也没有。
睡一觉就好了,希望这时候不要有别的事来烦他。
周叙到卫生间清洗泳裤,水管里冰冷的水落在他手背上,骤然一阵寒意,让他想起陈束从池底扑腾起来后难以置信的眼神。但想起陈束又让他生理性反感。
等水温转暖的时间里,他不可遏制地在反感与后悔间反复被撕扯。想要放下手中一切琐事钻进被窝里睡一觉,等到第二天早上,周叙还是原来的周叙,对所有人都冷淡疏远,波澜不惊地继续一个人的生活。
最后是手机来电拯救了他。
老板不是白叫的。即使在这样的周末,项教授还是要来烦他。
最初是说邬先生的事,项教授已经亲自说服了自己的搭档参与演出。这很好。然后是说黄导的事,项教授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经甩了一件差事给弟子,询问他和黄导的合作情况如何。
“我听老黄说,你在给一个小演员上心理课?”项教授表示意外,“你倒是很少愿意接这样的委托。”
周叙做好浸泡工作,擦净手,取下颈窝里的手机:“老师,那个演员觉得我母亲当年的死是被人教唆的,他让我觉得母亲从来没有抛弃过我。”周叙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从本科生时期周叙就跟着项教授做课题,教授对他而言如师如父,可以交流学术也可以分享困扰。项教授知道周叙的心病,沉默几秒,说:“你现在已经可以直面过去了吗?”
周叙没有说话。
“正好我最近事比较少,”项教授体谅他,“那个小演员后续还需要什么帮助,直接让他来找我吧。”
周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一滴水沿着陶瓷盆壁滑落进出水口,带着他的心情持续坠落到下一个拐点。
“周叙?”教授催促。
在周叙不断被撕扯的、充溢着矛盾的心底,浮现陈束被水痕浸透的冷白面孔。
“好的,”周叙说,“我会通知他。”
“我正式通知你,陈束,”黄导严厉道,“下一条要再拍不好,你就去给我休息几分钟找找感觉。”
狭小的办公室布景里,连工作人员说话的声音都被小心放轻了,焦煜廷坐在监视器后笑,身边是神情严肃的导演。
辛洪穿着张博斯的制式西装,手里一叠道具邀请函,低头漫不经心地翻看。
陈束坐在办公桌后,脸上有一层粉饰苍白的腮红,说话都带着鼻音:“……再试试吧。”
这一场拍的是当初试戏的内容,张博斯安排许南竹给军官富贾送晚宴邀请函,许南竹借机反撩上司。陈束之所以被一锤定音饰演许南竹,就是因为辛洪的张博斯给了他面子,愿意倾顾他这朵花。
但陈束今天的表现很不合格,黄导评价,没有即将开始恋情的紧张试探,反而有种分手后再见面的尴尬。
“归零三十场一镜四次,Action。”
张博斯将一叠邀请函放在许南竹桌上:“后天晚会的邀请函,给你个派送的任务。”
许南竹把邀请函拨到自己眼前,一张张翻看:“会津路……鼓楼路……这都城南城北了,这么远,叫我一个人送啊。”
辛洪松松领结,叹了口气。
陈束抬起眼睛看着他。
“像在念地图,阿束,”辛洪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