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眼泪-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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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过神，看到她又挖了一大勺送进嘴巴，眯着眼睛搅动舌头仿佛在大快朵颐。她呼出的冰凉气息喷在我的脸颊上，点点的心疼和不忍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想开口叮嘱她吃慢点，她摇了摇勺子示意我闭嘴，咽下嘴里的一大口，接着说道：“你知道你有时候发呆的样子吗？”
　　我毫无头绪地摇了摇头。
　　“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你会吃着吃着停下来，盯着碗里的东西突然笑得特别温暖。又或者在大街上，有时候我和你说着话，你的眼神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看着看着也会那样笑起来。打从我们在一起，我见过你各式各样的笑容，兴奋的、调侃的、不屑的、勉强的，可是唯独那种温暖动人的笑，我从来没有见过，没有因为我见过。起初我跟自己解释，也许是真的吃到什么好吃的，或者看到什么有趣的。可是你知道吗，女人的第六感特别准，我解释了一次两次，却不能总这么哄着自己。我有猜测，今天就想问问清楚，你心里的那个女孩，她应该是个很让人温暖的人吧？”
　　心脏骤然一缩，像是搁置许久未遭戏耍的不倒翁，被用力按了一下，接着狠狠反弹回来。我看着林栗，她也看着我，目光里流转着期待、隐忍和小心翼翼遮掩的伤痛。这样熟悉的一幕，仿佛回到一年半前，在学校图书馆六楼，西竹安静地凝视我，我告诉她自己和初恋之间的种种，她一直微微笑着，眼睛里有期待、隐忍以及时隐时现的心疼。
　　为什么，一定要，昨日重现呢？
　　我捡起自己面前一直原封未动的勺子，戳到余下一半高度的冰层里，把整个冰尖挪了下来，塞进嘴巴。浓烈的冰凉瞬间从口腔扩散到耳朵、鼻子、眼睛，我尽最大可能咽下一口，希望这冰凉的东西经由食道路过心脏旁边时，能冻结那里针刺般的疼痛。
　　很久之后，我哆嗦着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林栗耐心地等着，我想她懂，所以没有阻止我刚才的举动。我抽了好几口凉气，再缓缓地呼出来，问她：“你真的要知道吗？”
　　对面的人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我装作没有看见，低下头继续言语：“之前你没有问过我，我也不打算告诉你，因为觉得都过去了，不想让你不舒服。我谈过五次恋爱，大学期间有过四个女朋友，这还不算，一堆人都骂我暧昧、花心。我不是一个理想的男朋友。”
　　林栗不以为然地笑了：“哎，不要转移话题，我问的不是你有过几个女朋友搞过多少次暧昧，或者你是什么样的人，这些我自己可以判断。”她顿了顿：“照你这么说，那个女孩，她应该是你第六个女朋友了？”
　　我一下子就扯出个很大的笑脸，林栗被我的反应惊得肩膀向后一缩。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我摇摇头，又摇摇头，然后在她发问之前识趣地停了下来。我停下来不是因为我想到什么方式可以解释清楚，而是如果再摇下去，眼睛里涌涨的涩意说不定就被我摇下来了。

　　若只在初见

　　西竹
　　自工作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周六过得这样令人愉快。
　　我自认不是财迷，但是当一个下午的劳动可以换来三个月的房租时，想不拜金都难了。
　　这场品牌与包装研讨会由美国一家不干胶标签材料生产商主办，因为是全球500强企业，又是行业领头羊，故而成功邀请到众多知名媒体和从业人员。最让我隐隐激动的是前一晚看会议资料时意外发现，有一位来自香港的重量级发言嘉宾是我的校友，想象着我们曾在一个校园里孜孜不倦，而今他在台上演讲，我在台下传达，心里激荡着感慨和骄傲。
　　因为临时增加了交替传译的需求，我和同事被安排在会场附近一个雅致的酒楼里，于午餐期间为发言嘉宾提供沟通协助。饭局结束刚刚一点，离两点会议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一众人从酒楼出来，徐徐散步到会场。席间的推杯换盏已经帮我弄清了各个发言人，当然我也把校友的名字和面孔对上了号。
　　出了酒楼不远，看清前面的人，我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刘先生，您好！”
　　他好奇地转过头来看我，礼貌地微笑，然后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你是那个翻译对不对？你记得我的名字？”
　　很是和善的一个人，我笑开了：“对呀，我早先看过您的资料，我们是校友！”
　　他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你在香港读过书？　”
　　“对呀对呀”，我使劲地点头，“我今年夏天刚刚毕业，我们学校的设计系一直很出名，今天就让我碰到校友大师啦！”
　　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哪里是什么大师，只是一个岗位而已。你呢，读的是翻译系？”
　　“嗯，我们翻译系也很棒，一会我给您做同声传译。”我冲他调皮一笑。
　　他爽朗地笑起来：“好啊，那要辛苦你啦，这也是很大的缘分对不对？”
　　可不是。
　　我们聊着天往前走，快到会场入口处，遇到了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老远就热情地伸出双手：“哎呀，刘先生，我们又见面啦！”
　　见是老友重逢，我很识趣地告辞：“那你们聊着，我先去做准备了，刘先生，有时间的话我们会后再见。”
　　他有些歉意地向我点头致意：“好的，会后我去找你。”
　　五篇发言加上一个小组讨论，散会时接近下午六点。我走出同传房，一边揉搓燥热的耳朵一边四下打量，有人冷不丁拍了下我的肩膀：“你翻得很好哦！”
　　我扭过头，刘先生笑吟吟地递上一瓶矿泉水：“给你的。”
　　我向他道谢，一边拧瓶盖一边故意问他：“你是发言嘉宾，怎么知道我翻得好不好呢？”
　　大师就是大师，嘴角向上弯了弯，然后心平气和地解释：“我是有根据的，刚刚我看到听众席有好几个人走过去隔着玻璃窗向你们竖大拇指呢！再说，好笑的地方听众都笑了啊！”
　　呵，真不愧是设计师，善于观察。我再次由衷地说了声谢谢，喝了一口矿泉水，指指瓶身问他：“你刚刚提到自己设计的屈臣氏瓶子，就是这个吧？”
　　他很自豪地看着我：“是的，这个系列比较成功。我现在正在构思一个新设计。”
　　“也是矿泉水包装吗？”我问。
　　他摇摇头：“今天是十月十五号对不对，我的新设计是为十一月十一号派上用场的。”
　　我眼睛瞪得老大：“香港也过世界光棍节吗？”
　　他哈哈大笑：“当然啦！我还有朋友准备当天去登记结婚呢。不过这个新系列是大陆客户的单子，是个关系很好的女性朋友，她希望以“光棍节在一起”为主题做设计一套情侣服，然后在光棍日上市。但是你知道，我一直做的产品包装领域，对于服装方面不是很擅长，但是又不好驳朋友的面子。我有几个备选方案，但是很难取舍，拿不定主意，时间又很紧张，所以我现在正绞尽脑计。”
　　他说“绞尽脑汁”的时候舌头几乎转不过弯来，四个字的音基本糊到了一起。我没忍住，扑哧一声就乐了。
　　他很好奇地看我：“怎么，你有好主意吗？”
　　我？我挠挠耳朵，嘿嘿一笑：“我不懂设计的，不过……”我很快联想到了1111的排列组合。
　　“不过什么？”他连忙追问。
　　“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但是不知道会不会和你的重复，你的备选是从什么角度着手的？”我刻意顿了顿：“你不一定要回答我，商业机密我懂的。”
　　他也假装严肃起来：“嗯，所以大师只跟你说个大概。既然是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会涉及爱情，爱情涵盖很多，又分若干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典型的特征，这些都可以拿来放大展现的。”
　　我点点头：“我的想法其实就和你说的阶段有关。你看，1和1放到一起，就像两个人面对面，因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首先遇见，才可能有之后的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他思考了片刻，看着我，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Good　idea！”
　　我随即打趣：“我要收创意费哦！”
　　“没问题！”他爽快地回答，“那既然这样，你就帮忙帮到底吧！”
　　我看到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你一个大师找我一门外汉帮什么忙啊！
　　他看我犹豫的样子，笑了笑，没等我发问便主动解释：“别担心，不需要你做什么牺牲，只是这个主意是你想到的，我想，最好的创造灵感非你莫属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个关于遇见的故事呢？然后我来把这个故事概念化，放到衣服上，怎么样？”
　　我傻在当场，这还叫不是牺牲啊，这不就是变相挖我恋爱史吗！可是怎么拒绝呢？我张口，又试着张口，可是却始终说不出一个“不”字。实际上当故事和遇见这两个词语在我脑袋里搭上线的时候，我的嘴巴就开始不听使唤了。这两个貌不惊人的词语像两条剥了涂层搅在一起的电线，噼里啪啦抽打着记忆，升腾起一片烟雾。
　　袁更新
　　说起来满可笑的，可是我和西竹是在什么场合，怎样认识的，后来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可是记忆力还盘踞着对她的第一印象，像糊了背景突出主角的PS画面。斜扎在右边的马尾，两侧脸颊过腮的刘海，白色T恤，炎热天气里仍然严严实实的牛仔裤，圆嘟嘟的身材和脸蛋，笑起来左边脸上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眼睛里，漾着动人的善意和温暖。
　　2008年的十一月份，我和大学第四个女朋友分手。她叫张扬，是我老家同学。我们初中认识，一个学校同一届但不在一个班级，高中也是如此。2008年七月，大二的暑假，我兴致勃勃地坐火车从武汉到南宁去看我大学第三任女友，女孩在火车站跟我说了分手，理由是不想分散心思耽误学习。那时候想法简单，这样可笑的理由也觉得道理满满，加上自尊作祟，不肯开口挽留，爽快答应之后俩人还结伴在南宁玩了三天。
　　回家之后挫败和难过开始狠狠渗了进来。才是七月初啊，离开学将近两个月，怎么一个人熬走漫长的时间呢？
　　很巧，辅导员蒋清群发短信叮嘱大家务必进行暑期社会实践，我于是拜托空军退役的爸爸帮我在空政歌舞团找了一份实习演出的工作。又很巧，张扬也去了。她在武汉本地的高校读声乐专业，我的主攻方向也是声乐，于是和她组了搭档，有演出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登台，没演出的时候帮忙置办、管理服装和道具。工作不累，但是因为实习生每天需要早到，我晚上又经常因为和哥们鏖战dota，睡眠不足，因而心绪烦乱。
　　张扬是个身高足足一米七六的漂亮姑娘，纤腰长腿，业余时间给淘宝网店和几家时装杂志做平面模特。而让我好感倍增的却不是她的突兀有致，而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无论演出还是逛街，她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这让一米七七同时刚刚失恋的我免于双重打击。
　　我因此心怀感激，和若隐若现的躁动。
　　这是个爽快直接又有浓厚小女生情怀的大女孩。早晨我在公交车上萎靡不振时，她会给我讲笑话或者系里有趣的事儿，逗我开心；晚上下班她执意不在我们约好会和的站台下车，每每和我一起乘到我家附近的站牌，再坐五站折回自己家。我调笑她追我是不是看上我的色相时，她臊得满脸通红，还不忘撅起嘴巴辩解：“男生都喜欢美女，女生喜欢帅哥有什么错。”
　　我们顺其自然地在了一起。九月份开学正赶上感情如胶似漆的时候，每天多看一眼迫近归期的日历，汹涌澎湃的难分难舍足以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好容易熬过漫长的九月和孤单的中秋。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爸爸打来电话，外婆病情加重，让我十一务必回家。我记得八月十五的晚上，睡觉之前，我一个人跑到宿舍阳台上，一边和月亮两两互望，一边和张扬煲电话粥。佳节月夜，女孩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绵绵软软地让人熨帖和心酸。挂了电话，我打开手机QQ，在签名栏里写下：中秋节，想外婆，想你。
　　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这个姑娘动了真心。
　　十一国庆，除去在医院陪护外婆，我们精打细算地花费每一天能够在一起的时光。在汉江边遛狗，你追我赶，肆意嬉闹；在中山公园坐摩天轮，行至顶点，甜蜜接吻。临行的前一天，张扬拖着我去了人山人海的汉正街，我们买了情侣小熊、手机链，还有对戒。
　　十月七号的汉口火车站，我们在川流不息的候车大厅久久拥抱，眼泪弄湿彼此的薄衫。我在转身进入检票口之前，低下头在她耳垂下方的脖颈处用力地吸吮亲吻。
　　“给你种棵草莓，别的男人看见了都自觉滚远点。”
　　她脸上挂着泪水笑得发颤，不住地点头：“老公，我等你寒假回来。”
　　可是这样的等待，却没有了后续。
　　2008年的十一月份，我们和平分手。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专业师资配给的不如意，同学间明争暗抢的挤兑拆台，失望、压抑，有意无意的自我放逐，让我本该处于上升期的大学生活每况愈下。我和同寝的吉弘星开始结伴在学校附近一家名叫“恋恋”的网吧彻夜dota对战，晚出早归，旷掉早功课，惹得本就对我不冷不热的舞蹈老师郭漪漪逐渐对我另眼相看。苦闷无法倾诉，我开始在校内网上以每天一篇的方式记流水账，写一些无关紧要的碎片，试图挽留自己的生活轨迹，却适得其反地暴露出心底的颓唐和不安。
　　而这一切，张扬全都看在眼里。分手的前一个星期，我在日志里写到：“忙，就是心亡。我不想心亡，可又不得不忙。”
　　张扬在那篇日志下方的留言让我在她说了分手后每一次看到时都满心愧疚。她说：“老公，我和熊熊都在等你回来，你怎么这么说呢？”
　　爱情和时间，遇不到懂得支配的主人，俱如手中握不住的流沙。
　　西竹
　　你在或长或短的人生轨迹里，有没有遭遇，一件惊心动魄的白衬衫。
　　我想，从这个角度而言，我是幸运的。
　　2008年九月十四号，中秋节。那年的中秋恰逢周末，但宿舍里的四个姑娘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