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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臣服IV-第31部分

小说: 臣服IV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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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长云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靠在桌边取笔沾墨:“人爬得越高就越会有种错觉,好似自己能主宰一切,忘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他边说边写,笔走龙蛇,手稳得很。“两家之间斗得你死我活,落在上头的眼睛里和狗咬狗也没什么区别。狗就是狗,都是拿来看家护院的,哪条赢了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怕养得太大不听话罢了。”他写完了将笔搁下,轻声叹道,“他想不明白这道理啊。”
  秦穆对着那个铁画银钩的“玉”字默然。他不知道沈老爷子口中这个“他”指的是谁,却能听出话里苍凉的意味。越是相处,他越觉得这位沈家的顶梁柱令人钦佩——他睿智、淡然、剔透,好似边关孤城上悬着的月,看透了世情冷暖,却有说不出的孤独。
  其实沈家的每个人都很孤独。
  莫名就想起某个身影,仿佛从墨香里嗅到了“大吉岭茶”的味道。他定了定神,将写坏了的宣纸揉成团丢进废纸篓里,又摊开一张,一笔一划地写。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选举结束之后没过多久,宝立健的案子开庭了。五十八名受害人集体上诉索赔三点二亿,震动全国。宝立健股价狂跌,资金冻结。审理周期很长,结果还未出来,但明眼人都看清了,这一案标志着赵家这座摩天大厦自此崩塌。
  秦穆盯着那条新闻看了许久才将手机塞进口袋,摸出烟来点上,步子轻快地往小花园走。白天下了场好大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像揉碎了流云,似落满了梨花。仿佛整个世界都盖上了一层软绵绵的毯子,显得特别干净。
  K城在南方,很少下雪,下了也积不住,到处都湿乎乎的,一踩溅一腿。秦穆好久没见过这样厚实的雪了,忽而起了玩心,用脚印踩出个大大的圆圈。觉得还不过瘾,索性蹲下团了两个雪球迭成个小雪人摆在石桌上,又把抽完的烟屁股插在它嘴里。他满意地端详了会儿,抖抖手上的雪打算进屋,回身却见有人立在檐下。
  沈流穿着件暗色的羊绒大衣,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地站在灯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进去吧,外头冷。”秦穆说。沈流来这儿的次数很少,他住得久了倒更像半个主人。
  男人跟着他进了门。这些日子没见,他瘦了很多,下巴上还挂着胡茬,看起来很疲惫。
  “沈老在楼上,这会儿可能快要休息了。”秦穆在楼梯口停下,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雾气。里外温差太大,对戴眼镜的人而言很是麻烦。
  “我已经见过他了。”沈流的声线很柔软,像外头的雪,“本来打算走了,碰巧看见你在外面,就站了会儿。”
  这话让气氛有些尴尬起来。秦穆转开话题:“事情还顺利吗?”
  “大局已定,完全处理好还要些时间。”沈流想了想说,“开车撞肖老师的凶手和要砍你手指头的逃犯都抓到了。警方正在走程序,结果应该很快会出来。”
  秦穆点了点头。
  “你的行李,我让人送到你房间去了。”沈流看着他,目光深深的,仿佛不愿错过任何一个表情,“我和老爷子谈好了,你明天就可以回K城。”
  秦穆有些意外,目光与他交缠了片刻,平静地接受了安排:“好。”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小会儿。
  沈流动了动唇,费力地想要再挤出些话来,可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该说的都说完了,留下的唯有歉疚,可秦穆不爱听“抱歉”,他便不敢再提,只好任那些沉重得像石头一样的歉意将心压碎了。
  秦穆也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窘迫,但此刻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这是一场分别,他不想让对方留下不好的回忆,因为那人是沈流。他怀揣着这样的私心,甚至都没有办法让自己显露出无情的一面,只好默不作声地装聋做哑。
  于是两个最会说话的人,面对着面却无法打破这该死的沉默。
  先开口的是沈流。
  “回K城以后,想做什么呢?”
  “去给老师扫墓,回家照看猫,好好的睡一觉。”秦穆答。
  沈流点点头,又问:“你今后不会再来J城了,对吗?”
  “有案子的话,我会来的。”秦穆说。
  他还是愿意继续做律师的。沈流暗自松了口气,微笑道:“来的话可以联系我,我们毕竟还是……朋友。”
  “我不会再联系你了。”秦穆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仿佛这样才能将话说得顺畅,“说实话,这些天我一直在后悔,我不该让你拿整个家族来冒险。那场荒唐的交易……是因为我没有把你放在该放的位置,它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幸好你赢了,我也可以不必为此内疚一辈子。”他停了停,继续道,“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在我们的关系里你始终是保护者。也正因为如此,你将我推到了只能接受的立场上,我的生活、工作里都有你的影子。这对我来说不公平,对你也一样。我们都需要各自独立的空间,去完成各自独立的人生。”他闭了闭眼,说,“你对我的情谊我永远心怀感激,但我们不该继续纠缠下去成为彼此生命里的孽缘。从今往后,不必再见了。”
  或许只有说话的人才知道,要怎样用尽全力才能让这些话说得四平八稳。而听者只怔怔地望着他,好像着了迷,入了魔,一动不动。
  秦穆等了许久,才等到那声轻得快要融在空气里的“好”。他本以为自己该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却发现在身后的目光之下,上楼的每一步都异常的沉重。
  这一晚秦穆几乎没有睡,他定了第二天回K城的早班机,清晨便与沈老爷子道别。
  当他拖着行李箱穿过院子的时候,脚步却顿住了。
  那石桌上的雪还未融。
  在他堆着的雪人边上摆着个一模一样的雪人,脸上画着大大的笑容。
  它们站在一处,仿佛亲密无间。
  秦穆的眼尾失控地泛起了红,仓皇地偏转了视线。
  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划破了天空。
  两条因为空间错乱而拧在一起的平行线,在短暂的错误交集之后,终于回归了“永不相交”的正轨。


第42章 
  周弋开着他的揽胜极光来接的机,从机场直接去了墓园。
  墓碑上那张定格的黑白相片里,老人笑得温和又慈祥,面前堆满了鲜花和水果。在宝立健案台前幕后的轮番曝光中,有媒体报导了这位一直在为受害者们维权的朴实法律人。这位一生默默无闻改变了许多人命运的老人,终于用这样的方式来到了公众的眼前。他的刚正、坚持、侠骨柔肠、不求回报被人们感叹、尊重和缅怀。
  秦穆在墓前伫立许久。周弋见他瘦了不少,怕他让冷风吹坏了,便找了个“去看师娘”的由头将他拉走了。两人到超市采购了些瓜果蔬菜送过去,坐下来陪着她聊天。肖夫人已经从打击中缓了过来,精神状况还不错。她请了位厨艺了得的护工阿姨,硬是要留他们吃中饭。
  下午秦穆去了律所,却没有接待客户,而是把手头的工作简单整理了一下,让律助联系法律援助中心,主动讨来了个留守女童遭受性侵的案子,研究了半天。
  他回家时天已经黑了,好久不见的北纬和东经一开始都待在远处警惕地盯着他。盯了半天北纬先认出来,迈着猫步过来用头蹭他的腿,温柔地叫了声。秦穆将它抱起来摸了摸。东经冷眼看了会儿,也不情不愿地“喵”了声,它的嗓音特别浑厚,叫完大概自己觉得有点儿尴尬,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用肥肥的屁股对着他。秦穆笑起来,在它背上撸了两把。
  小动物总是有神奇的力量,让人发自内心地平静和愉悦。心里那些乱糟糟的事就这样被放了下来。秦穆躺在那张久违的床上,睡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安稳觉。
  转眼就到了春节。中国人的农历新年最讲究阖家团圆,热热闹闹。秦爱华提前两天就打了电话来,说郑艳很想他,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回家过个年。秦穆犹豫了一下同意了,大年三十的下午带着年货回去了一趟。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过年了,踏进那座老旧的楼仿佛穿过了某个时空隧道,一步一步走得都是年少时的楼梯。他敲开门,在秦爱华和郑燕不合时宜的热情里坐下,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和忙碌的身影,忽然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仿佛自己是什么外来怪客,破坏了他们的平静生活。
  自从秦穆离家后,两口子的关系反倒缓和下来。郑燕这些年富态不少,平时除了打毛衣就爱和老姐妹跳广场舞。秦爱华眼睛老花得厉害,不敢总盯着电视看了,就跟隔壁的老王约着出门钓鱼。哪想到钓了几回爱上了,成天往外跑,让太阳晒得黝黑。桌上的那盘红烧鱼就是用他钓上来的鲤鱼做的。郑艳在厨房里忙活,秦爱华坐着陪聊,大多数时候都是秦爱华在说,秦穆简单地回应。气氛不尴尬也不松弛。
  郑艳端菜上桌,指挥道:“去把酒拿出来倒上,就知道傻坐着。”
  秦爱华麻利地去了,开得是瓶五粮液。
  “知道你要回来,特地买的。”郑艳在围裙上搓搓手,把筷子递给他,有些局促地说,“菜都是随便做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尝尝。”
  秦穆接过来,笑了笑。满桌子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菜,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不像从前那么诱人了。他安静地坐着,听秦爱华讲钓鱼的趣事。这种感觉新鲜又怪异,坐在他身边和他喝着酒闲聊的人不是他的合伙人、朋友,也不是他的客户、师长,而是他爸。在他的人生中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平等的、像朋友一样和父亲交流的经验。
  郑艳因为高兴喝了好几杯酒,脸红彤彤的,一直念叨让他常回来。她说这片老电缆厂的职工宿舍快要拆迁了,他们摇号选了间三室一厅的安置房,来年春天就开始装修,到时候要给秦穆留间朝阳的屋子。她抿着嘴憋了会儿,终于还是没憋住,问秦穆找对象没有,能不能带来让他们也见一见。说完又有些惶恐,觉得自己踩过了线,连忙补充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只是觉得不管男女,身边有个伴陪着总是好的。
  见秦穆沉默,秦爱华立马岔开话题:“咳,他现在这个年纪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忙工作都忙不过来,谈什么对象。你真是一点远见都没有。”
  郑艳便不再说了,回身从房间里拿了张“红本儿”*出来递给秦穆,嚅嗫着:“这里头都是你给我们的钱。从你拿工资开始转来的第一笔到上个月的六千块为止,我都存起来了,就想着你哪天回来亲手还给你。当年你上大学那会儿,我们为了逼你回来连学费都没给,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你。”郑艳眼睛有些发红,叹了口气说,“我俩都有退休工资,拆迁还补了些钱,够花了。你日常开销大,又要接案子又要经营律所,干起活来没日没夜的,有了这笔钱也可以轻松些。”说完将存折轻轻放在他手边。
  秦穆从听到那句“我们为了逼你回来连学费都没给”就怔住了,他回想起当时沈流掏出一迭现金丢给他的样子——那家伙弯着眼睛,把“都是你爸妈给的”这种谎话说得逼真又自然,让他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这个骗子,拿自己的钱给他垫了学费。
  秦穆知道沈流为什么要扯这样的谎。是为了给他和父母保留一线牵连,让他在许多年后仍可以有缓和关系的转机。而正如那人所料,他真的,在此刻与他们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秦穆胸口像是憋了股出不来又散不去的气,闷得发涨。他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点事要先回去处理。这钱你们留着用吧,我不需要。”
  郑艳见留不住他,急急忙忙从厨房装了些熏肉、卤味和小菜硬是要让他带上。车门关上了,秦穆在饭菜飘香的车里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他实在不擅于处理这样的状况,陌生却又迫近的亲子关系让他进退不得,只想落荒而逃。他从车里看向三楼那扇窗,里面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这个困了他许久的牢笼如今看来不过是一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窗。
  人越成长越会感觉到时间的可怕。它的无情不仅在于一刻不停地前进,还在于不断地模糊着过往。像块没什么力道的劣质橡皮,起初毫无作用,让你不以为意。可日复一日的反复摩擦之后字迹开始悄然变淡,渐渐消失。等你恍然惊觉,只余纸上凹陷的印痕。当年那么深的恨意都变得模糊起来,咬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的人到了此刻仿佛也没有那么厌恶了。
  这是好是坏?
  秦穆不知道。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走一路丢一路的,重要的、渴望的、想要记住的都会忘了,连同曾经深藏在心里的某个人。
  秦穆回到家,把大盒小盒的食物放进冰箱,开了罐啤酒,一面喝一面看电影,是个获奖的片子——《绿皮书》,故事有趣又引人深思。人们将自己划分成不同的种类和层级,种族、肤色、信仰、爱好、性别、性取向,都可以成为被歧视的特质。而歧视本身就像条贪吃蛇,游走的蛇吞噬小方块将它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去吞噬另一些小方块,就像受到歧视的人一旦融入集体掌握了话语权,就会成为新的歧视者。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时针静悄悄地指向十二点整,不知是谁不顾禁令偷偷放了支烟火,在窗外炸出一团漂亮的碎星,闪亮得耀眼。北纬吓了一跳,从他身上跳下来躲去了东经身边。秦穆的手机震了起来,涌进来一堆新年问候,有律所同僚发来的,有校友们发来的,还有师娘发来的。微信群也热闹得很,尤其是“东岸元老院”闪个不停,里头许晔和方明衍不知为什么拼起了中老年土味表情包,一朵朵金光闪闪的玫瑰着实辣眼睛。
  秦穆刚打算回消息,屏幕上又蹦出一条。
  叫哥哥给糖吃:新年快乐。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截了个屏,然后点了“加入黑名单”。
  一个人的生活很孤单但也很自在,他早习惯了。
  过了春节,天气渐渐暖起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雨师空寂寞,入夏唤雷神。K城的六月天气闷热的要命,雷雨一阵接着一阵,有一种劈不死你们也要淹死你们的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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