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之寂-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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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咽喉
　　宋剑点着陈陌画出的那个圈，说：“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明天再换个方向试一试。”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好，你们先去休息我，今晚我值班。”
　　宋剑说：“我刚才看地图前面五公里有个休息站，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食物。”
　　陈陌一脸茫然：“我们带的食物够吃。”
　　宋剑眨眨眼：“出去透透气。”
　　陈陌瞪大眼睛看着宋剑，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不难受了？”
　　宋剑说：“转移一下注意力就不难受了。”
　　陈陌拗不过宋剑，只好拎着枪出门，两个人一起准备开辆车去找休息站。
　　不明所以的夏凯在后面喊：“陈哥，能给我带瓶可乐吗？”
　　陈陌：“…………”
　　方颖晨一巴掌扇在夏凯的后脑上：“就你事儿多！”
　　傻子都看出来，宋剑把陈陌带走可不是真的找休息站去了。
　　夏凯茫然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好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错哪儿了。
　　宋剑和陈陌开着车，行驶在夜间荒凉的高速路上。
　　宋剑的手还有点抖，于是陈陌开着车，沉默不语地开向前方。
　　黑夜里的末世一片荒芜，人类文明的遗迹在这片被丧尸占据的土地中慢慢消失腐朽，高楼会坍塌，桥梁会断裂，青草和藤蔓重新占据世界，树林中行走着鹿和野狼。
　　陈陌说：“你叫我出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宋剑说：“看你状况不太好，带你出来散散心，你也不能总在那群小孩儿面前绷着，多累。”
　　陈陌深深呼吸，说：“我没事。”
　　宋剑带他出来是借口，但是那个休息站是真的。
　　休息站附近停着一些车，几辆轿车和一辆大巴，歪歪斜斜地停在休息站的停车场上，早已落满了灰尘。
　　陈陌把车开过去，说：“高速休息站是最先会被想到的资源补给点，这里应该已经没什么东西了。”
　　宋剑拎着枪下车，环顾四周一圈，说：“进来坐坐。”
　　休息站里有一个小餐厅，餐厅里提供简餐咖啡和零食。
　　丧尸爆发的时候，这里还在营业，锅中煮着饭，被慌乱中的服务员打翻了。半熟的食物倾倒在地上，十几年来就那样静静地呆着，发霉，腐烂，变成一滩黑乎乎的东西，最后连那股恶臭的气味都散光了，只剩下一些干涸的痕迹，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和服务生的尸体一起躺着。
　　陈陌用枪口戳了戳地上的污迹，从服务生的尸体上找到了一串钥匙，钥匙上都贴着标签，分别写着“大门”“小门”“宿舍”等字样，其中一个钥匙上写着“仓库”两个字。
　　陈陌问：“高速休息站会有仓库吗？”
　　宋剑说：“你看这间工作间，又要做简餐，又要卖烟酒零食火腿肠，还有什么地方放东西？”
　　陈陌把钥匙扔给宋剑：“我们去找仓库。”
　　宋剑跟在陈陌身后，说：“陌陌，你状况不好，方颖晨都看出来了。”
　　陈陌一间一间房地搜查高速休息站，闷闷不乐地说：“没什么，就是想到末世快要结束了，可爷爷却没能看到世界恢复正常的样子。”
　　宋剑说：“你还是担心老爷子会怪你？”
　　陈陌轻声说：“我不知道。”
　　他们找到了仓库的门，那扇门已经被其他幸存者撬开了，里面没剩下什么东西。
　　十五年过去了，逃亡的幸存者们没有机会像安全区里的人一样耕种劳作，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搜刮旧世界残留下来的所有物资。
　　宋剑从角落里翻出了一瓶酒两条烟，他已经戒烟很久，于是理所当然地被陈陌拿走，随手点上抽了一根。
　　陈陌缓缓吐出烟圈，熟练的样子就像十年前的宋剑，他清俊苍白的脸在月色下映出一点悲凉，低声说：“当年，爷爷带我去诊所二楼，应该是想让我发现沈和文，提前结束一切。可他没有发现，于是他再也没有提。我想……他不想让沈和文死，人心都是这样的，知道什么是对的，可心里就是档着那么一个砍，过不去，做不到。我不是没有其他机会杀掉沈和文，当他把赵岩逼出度假区，逼到夏凯的射击范围里的时候，我就该一枪杀了沈和文。可是我……”
　　他看着远方林立的高楼和呼啸的风，自责和艰难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心。
　　他因为一点念想耽误了最佳时机，让沈和文逃走，差点再也找不到那个人。
　　而这一次出发，更是宋剑拿自己的性命在半天寻找沈和文的下落，他却开始害怕，怕自己再一次错失良机。
　　宋剑说：“陌陌，你不能永远做一个完美的，道德感情上都没有污点的人。你是个人，你会害怕，会惶恐，会感到选择的艰难，会在完美的机会面前犹豫不决。这是人的天性，人本就是自私的，只是要看，你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
　　陈陌缓缓抽着烟，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欲言又止，他想问宋剑最在乎的事情是什么，他早就该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可是后来出了很多事，事实让他已经没有再去询问的必要。
　　于是很久之后，陈陌在微凉的夜风中轻声说：“我想回到从前，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我想要下一秒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可是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我睡着，醒来，睡着，醒来，于是我渐渐知道，回不去了。从前的事，再也回不去了，我无法回答噩梦开始前的时光，只能选择亲手结束这一切。”
　　宋剑说：“你不问问我？”
　　陈陌低头把烟头扔在地上，点燃了第二支烟，他说：“没意义了，从前言若明活着的时候，我知道你会选什么。如今言若明已经死了，你也不必再做选择。”
　　宋剑苦笑：“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陈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宋剑，我爱你，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你。你知道吗，人的自愈能力是有限的，那些太深的伤疤，一辈子都不会愈合，只是不痛了，并不是消失了。”
　　宋剑有些疲惫地苦笑着，抬起手，轻轻抚过陈陌的发，粗糙的手指落在陈陌的脖颈上。那里有些咬伤的疤痕，是当年他带着言若明逃离中转站的时候，陈陌被丧尸咬伤的。
　　宋剑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
　　陈陌仰头看着宋剑，宋剑的身上有比他更多的疤痕。他们在这样的世界中千难万险地活下来，谁都没有好过过一天。
　　陈陌抬手抚上了宋剑的脖颈，细白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些烧伤的疤痕。
　　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宋剑整片脊背都被严重烧伤，那是为了救他而留下的痕迹，那场爆炸差点要了宋剑的命。
　　陈陌闭上眼睛，疤痕在指尖的触感让他仍然能想起那天的景象。
　　他以为自己孤身一人，他以为自己已经无路可退，注定要去做那个献祭给新神的祭品。
　　可他的天神出现了，把他带去了新生的远方。
　　没有人能忘记那样的一个夜晚，没有人能抵抗住那么炽热的眷恋。
　　他无法忘记那些被辜负，被抛弃的痛苦，却也无法忘记那些真实存在过的爱情。
　　宋剑爱他，只是更在意言若明。
　　于是他心中烧着一团不甘和委屈的火，可言若明死了，火熄灭了，只剩下些空荡荡的灰烬，死寂中泛着淡淡的仓皇。
　　是意难平，当然有意难平。
　　他一生只爱过宋剑一个人，从少年时代一直爱到如今，从末世之初爱到结束。
　　可宋剑心中却有更重要的人，可不等他去争去问，不等他得到宋剑更准确的答复，那个人就已经死了，死的悄无声息，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于是那些意难平就只存在于陈陌一个人遥远的回忆中，似乎很远很淡，却总是不肯消失，只是那些淡淡地存在着，就像哽在喉咙里的一根刺。不疼，不痒，咽不下去，咳不出来，可每当你吞咽什么东西的时候，它就会隐隐地提醒着你它的存在。
　　陈陌的理智告诉他，不该和一个死人计较，更何况是一个从未被宋剑拿出来怀念过的死人。
　　可年少时积攒的委屈积压在心头，十年来无处宣泄，无处控诉，到底是成了刺，死死哽在喉咙里不肯离开。
　　陈陌手指搭在宋剑的脖颈上，指尖触摸着那些疤痕，在一片黑暗中痛苦地闭上眼睛，沙哑着低喃：“宋剑，你真混蛋，我就该一见面先揍你一顿，让你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哭，被我骂的没脸见人。”
　　宋剑说：“你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陈陌犹豫了一会儿，说：“情况危急，带科研队回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我不能因为个人关系影响任务。”
　　宋剑说：“陌陌，也许任务没那么重要，也许别人的感受没那么重要。也许你只是个人，你不能把自己憋成这副样子。你恨我，就该报复我，你累了，就该歇着让别人去忙。你在沈和文面前犹豫了，因为你在意你在乎的人，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做的太多了。”


第70章　
　　从前他们刚刚遇见，还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能撑多久。
　　如今已经过去太多年，有些事情再也无法提起来。
　　陈陌张不开口，他天性带着些不擅长向旁人索取什么的卑微和倨傲。
　　言若明已死，他更无法再去质问宋剑，他在宋剑心中的地位距离言若明到底有多远。又或者，宋剑已经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
　　陈陌微凉的手指抚过宋剑后颈上的疤痕，这些伤很深很重，皮肤烧焦，皮肉翻卷，陈陌至今想起来都觉得那一幕无比狰狞可怖。
　　陈陌闭着眼睛在冷风中沉默着思索，思考那些往事和已经看见希望的未来。
　　冷不防一个吻忽然落下来，带着粗重的呼吸落在他唇上。
　　陈陌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这样亲密地接触过，条件反射地一脚踹过去，抬起枪口差点一枪打爆宋剑的头。
　　陈陌恼怒道：“你干什么！”
　　宋剑捂着肚子直乐：“你早揍我一顿，不就没那么多难受事儿了吗？”
　　陈陌又羞又气，说：“等任务结束，我一定把你狠揍一顿！”
　　宋剑闷声憋笑。
　　陈陌粗声粗气地说：“走了，回加油站。”
　　宋剑拎着枪跟在陈陌后面，两人刚要走出高速休息站，忽然看到远方的夜色下，有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向这边迁徙。
　　宋剑背后一阵汗毛倒竖，急忙把陈陌拽回高速休息站的仓库里，两人蹲下身，只露出眼睛看向远方。
　　那是一群正在迁徙的丧尸，规模十分庞大，在黑夜中铺天盖地地看不见尽头。
　　陈陌急忙在对讲机中小声说：“方颖晨，有大规模丧尸靠近了，所有人躲进屋子里，不要出来，不要出声。”
　　迁徙的尸群穿过高速公路，向休息站缓缓而来。
　　陈陌从未见过如此浩浩荡荡的尸群，他缓缓把枪里的子弹换成了特制的药剂子弹，慢慢观察着尸群行走的状况。
　　宋剑低声说：“别出声，让尸群过去再说。”
　　尸群越来越近，最前面的尸群已经来到了休息站前面。
　　陈陌低下头，尽量不要引起丧尸们的注意。
　　这些丧尸都是些没有思维和智力的低等丧尸，只会直着走路，直挺挺地撞在了休息站的建筑上，撞得咣咣响。
　　宋剑抬头从窗户中向外看了一眼，心中忽然暗道一声不妙，急忙冲过去，用身体死死挡住了仓库的小门。
　　果然，一直丧尸没头没脑地撞在了门上，把防盗门撞得颤动了一下。
　　这扇门的门锁早就被其他幸存者打烂了，无法上锁，只能用身体挡住门，让找不到路的丧尸往其他方向走。
　　外面的丧尸太多，又太蠢，接二连三地开始疯狂顶撞休息站的墙壁和门窗，撞得头破血流露出脑浆也不肯停下。
　　陈陌见宋剑一个人有些吃力，于是默默过去，站在宋剑身侧，用肩膀和宋剑一定顶住这扇门。
　　仓库的门很小，两个人几乎面对面地贴在了一起，呼吸都交缠在了一块儿。
　　门外是浩浩荡荡的尸群，门里是两个沉默不语的人。
　　宋剑看着陈陌，陈陌避开眼神。
　　他们谁都不敢说话，生怕引起外面丧尸的注意。
　　尸群还在狠狠撞击着小小的防盗门，宋剑和陈陌用尽力气把门顶住，一个人需要喘口气，另一个人就立刻拼上一把力气撑过去。
　　十年未见，他们仍然带着些恼人的默契。
　　终于，大规模的丧尸走远了，剩下几只撞墙的丧尸终于也慢慢地换了方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休息站。
　　陈陌松开那扇门，拎着枪红着脸，小声说：“快走！”
　　两人急忙离开高速休息站，去加油站和大部队汇合。
　　这两个地方相距足足有五公里，却同时被尸群淹没，陈陌几乎无法想象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尸群。
　　夏凯一见到陈陌，急忙冲了过去：“陈哥！陈哥！这尸群也太吓人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丧尸啊！”
　　陈陌收拾东西，说：“所有人都给我起来，马上跟着这群丧尸走。”
　　夏凯惊恐地瞪大眼睛：“陈哥，我我我我我们跟着丧尸走？？？”
　　陈陌深吸一口气，说：“从丧尸爆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这些年所有幸存人口都藏在各自的安全区，而活跃着的尸群每天都在被清理得越来越少。这么大的一群丧尸，唯一可能就是沈和文在召唤它们过去。我们跟着迁徙的尸群，就能找到沈和文。”
　　所有人来不及休息，就匆忙收拾好东西上路，跟着浩浩荡荡的尸群往南迁徙。
　　尸群不走大路，经常上山下河横穿高速路，陈陌他们开着车，只能不停地绕道追赶，走得比摇摇晃晃的尸群也快不了多少。
　　开车开了四五天，尸群渐渐开始分散，分成五六股，绕路向了不同的方向。
　　夏凯惊愕地看着这一切，问陈陌：“陈哥，我们……我们追哪一道？”
　　陈陌说：“沈和文发现我们了。”
　　夏凯说：“这丧尸王那么聪明吗！！！”
　　陈陌说：“能研究出这种东西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夏凯说：“陈哥，那我们怎么办？”
　　陈陌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说：“停下吧，让我想想。”
　　宋剑说：“陌陌，我们不能再开车过去了，太显眼，会让沈和文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