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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部分

我等你到风景看透-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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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嘉坐在窗口下的长椅上,头往后面墙壁上靠过去,两腿伸直。眼望向窗外,眼神仍然是执拗的。窗外没有光了,天空一片阴沉,天气预报像是有雨。
  周遥尴尬地就也站在病房门口,也不知自个儿算是哪颗葱,就他探病是没名没分不请自来,真的不能算家属。他就在这个门口与隔老远的那个长椅之间,来回跑腿传话。
  “刚才又换了一大瓶药,进口药,都是外文字。我看那上面吊了一共六个瓶子,说是每天输液十几个小时。”
  “你爸爸跟我说话了。”
  “你爸竟然还记着我是谁呢,说我是给你买足球鞋的那个同学。那双鞋花了他三十块工资他都记得!”
  “嘉你不进去看看么?……他跟我说了好多话,都是说你的事。”
  瞿嘉就是拒绝过去,这一晚就没有真正见陈明剑一面。
  烧掉的邮票留在旧家的炉塘里,而灰烬堆在心里。许多事情,失去就是失去了,再想找补回来,或者填补这份残缺,不可能的。那碗西红柿鸡蛋疙瘩汤带着儿时家中的回忆,那回忆本身就酸涩发苦,不愿去回想。
  或者,有人就从来没有真正走出来,在某些事情上极为固执,自己也一直埋在旧家那个炉塘的灰堆里。
  瞿连娣出来陪儿子坐,抚摸瞿嘉的头发,也没骂儿子不懂事儿什么的,没有意义。
  瞿连娣解释了几句:“小孩儿哭是因为发烧了,刚从隔壁医院看急诊过来,还得回去再输液,偏偏这时候病,所以特别难,我才过来帮个忙,不然我也不来。”
  瞿嘉薄唇紧闭,不想说话。
  “你也知道,他家也没什么人了,你爷爷奶奶不早都没了么。那边亲戚也不给力,谁能在医院顶个事?……瞿嘉,你也别误会别闹心,我确实就心软一下。”瞿连娣难得哄两句这别扭儿子,“进去看看他么?他可能想跟你交代两句。”
  “跟我交代什么?”瞿嘉冷脸寒光,“跟我有关系么?他交代他那儿子去。”
  瞿连娣叹口气:“唉,还是想让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牵挂关心你将来前途呗。”
  学业,前途,考个好大学……
  这些最操/蛋的事情,忒么的对孩子就这么重要?
  是唯一重要的每个孩子最在意的事情吗?做家长的从来都是这样以为的,都这么愚钝。
  “关心牵挂个屁。”瞿嘉一直看着窗外的某一点,骂了一句,“这么多年他为什么没来过?他来过一回?!”
  从小的家长会你来开过吗?
  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你他妈管过什么?管个JB。
  我都当班委当体育委员了有人知道吗?
  我谈朋友了我身边有遥遥了你想知道吗?
  学校运动会你过来围观加油助威了吗?——隔壁人家王路军儿他爸都来了。
  我真的被人在意过吗?
  ……
  周遥坐在瞿嘉右边,又把手攥住了。
  瞿连娣张嘴想解释,盘桓犹豫要不要说。
  周遥频打眼色:阿姨要说吗?说不说啊?
  “瞿嘉,”瞿连娣缓缓地道,“陈明剑来过咱家,旧家新家都来过几趟,给你攒了一些钱,都存银行了,说是给你上大学或者将来去哪念书深造的费用。”
  瞿嘉眼底一闪,多年积怨,那时神情就是很难相信。
  周遥又猛打眼色:哎呀您都说出来了,嘉嘉会不会真的脾气一别扭不要上大学了!
  “嘉嘉,”周遥搂了瞿嘉肩膀,“我刚才跟你爸爸聊了,他说他来看过你,而且看过你初中高中在学校那些照片,就是你每年在联欢会上唱歌,还有参加运动会洗出来的照片。他就是没好意思见你,怕你不高兴么,每回就挺遗憾地走了……真的,他没撒谎。“
  瞿嘉紧咬着嘴角。
  “真的。”周遥倍儿认真的,“你初一,第一回在朝阳一中上台唱歌,搬了一台电子琴,照片里低头弹琴,穿的一身黑色衬衫和长裤;初二在中秋晚会唱歌,是坐在台上拿一把吉他,还翘着二郎腿,头发挺长的,光脚穿个大趿拉板儿;初三……然后就是高一,电子琴吉他你都懒得拿了,你就拿个话筒唱伴奏带,穿的什么衣服你爸都说得出来,没袖子的大背心和黑色牛仔裤。”
  瞿嘉说不出话:“……”
  周遥说:“你初中穿过什么我不知道,是你爸说的,我没骗你,他来看过你了。”
  瞿嘉死盯窗外一点的眼光一片模糊涣散,找不到焦点,眼眶骤然发红。
  他最亲的两个亲人一左一右地夹着他,让他也没处逃避。瞿连娣现在都不怨妇了,瞿嘉自己仍是个“怨儿”,还在纠结当初的一桩桩一件件。他就是反射弧特别长,他且走不出来呢,这段艰难的路他咬牙切齿地走了五年,心里话对谁都不说。现在那个糟糕的爸终于横在病床上,一口怨气也该吐掉了。
  成群结队过来探病的各路亲友,就是来问候两句,送上病房标配的一篮水果,然后迅速闪人,没一个愿意在久病床前再耗费时间精力。那晚最后,不得不商量纠结谁来陪夜的事。
  那边孩子高烧病了,当妈的都哭崩了魂不守舍焦头烂额,瞿连娣把人打发去隔壁医院输液去了,赶紧走吧。
  “这有文化的女人书读多了,都读傻了,除了当初能搞点儿风风/骚/骚小情小性儿那一套,关键时刻伺候人不成,指望她顶个事儿更不成……不在这儿待着反而我眼前清净……”瞿连娣小声唠叨就被周遥听见了。
  瞿连娣连熬几夜头都疼了,背过身站在楼道旮旯,连吞了三片止痛片。
  瞿嘉还伤着一只脚呆坐在走廊,一家子简直没个全乎好人。当然,瞿嘉这会儿是全乎好人也绝不会多瞅他爸一眼,也不可能去陪床。
  输液瓶滴空了,尿袋满了,夜里病人上不来气了,药物反应了,突然发病了,要喊护士了……雇的护工都累跑了甩手不干了,谁乐意管啊?
  周遥在门边站了好久,突然说:“阿姨您回家吧,我可以陪床照顾瞿嘉爸爸。”
  瞿连娣和瞿嘉都抬起头。
  周遥其实哪会照顾病人呢。他一耸肩,也仿佛理所当然:“那,您都快累病了,嘉嘉也伤了脚,您带他回家吧,我在这儿待着就成了。”
  “周遥你有毛病么你赶紧滚!”瞿嘉低声骂人,“有你什么事儿啊?”
  “瞿嘉你行了!”瞿连娣让她儿子闭嘴。
  “嘉心里肯定老难受了,他的话我从来都反着听。”周遥挽了瞿连娣胳膊肘,悄悄道,“唉他有时候,就跟阿姨您脾气一样一样儿,就是嘴硬心软么。您带他回家,千万别骂他,好好哄两句他就没事儿了。”
  瞿连娣那时有些惊异地望着周遥。
  “他胡说八道你甭搭理他,别生气啊。”瞿连娣赶忙说。
  “我都习惯他了,我才不理他呢。”周遥说。
  “真的,我没事儿。”周遥勉强一笑,“就算我替嘉嘉陪他爸爸。”
  “周遥你今天给我走开。”瞿嘉确实嘴硬,骂人气势已经软了,“谁爸啊?”
  周遥转过脸在瞿阿姨瞅不见的地方,用口型说:你爸就是我爸呗,那怎么办啊?
  “……”瞿嘉仍坐在长椅上,伤脚踩在地上,纱布乱缠着散落一地。
  瞿嘉弯腰把脸埋进臂弯和膝盖,后背起伏。
  ……
  瞿连娣把周遥拉到一旁,挽着手腕宽慰几句,亲热体贴地。瞿连娣母子俩脾气就是一个模子复刻,周遥才是这个本就残缺的家庭中,绝不能再缺少的那管润滑剂。
  “遥遥,”瞿连娣感激道,“刚才谢谢你,你跟瞿嘉说那些话,也就你能治他毛病。”
  “您上回从您家大衣柜里,翻了几本相册给我看么。”周遥又笑了一下,“不然我怎么知道瞿嘉他初中时候穿过什么衣服呢。”
  瞿连娣更加惊异,呆怔望着她最待见的遥遥,没话可说。
  那晚他们三人,并排坐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一宿,陪着病房外的瞿嘉,也陪伴屋里躺着的陈明剑。
  那时就已仿佛命中注定,就是相依为命的一家三口,靠在一起说些平时不常说的话,互相舔平那些看不见的撕裂见血的旧伤口。
  瞿嘉把上半身探出窗外,抽掉两根烟,然后蹦回来,把头埋到周遥肩膀上。
  周遥抱住人拍一拍,想拍小孩儿一样。
  瞿嘉就一直把脸埋在周遥身上,后来躺到大腿上,抱着周遥的腿不松手。一双眼和全部情绪深深地埋进去,就是把自己最脆弱最无所适从的样子都让周遥看到了。
  他真的、真的离不开遥遥。
  其实,周遥哪是“没事儿”啊。
  他事儿大了。
  之前得知陈明剑患病,瞿嘉闹别扭,那一宿他就待在瞿嘉家里,他就没回家。
  前半夜陪瞿阿姨说知心话,后半夜陪瞿嘉坐在胡同墙根下看星星。他也够忙叨,还总是主动张罗揽事,永远都是不请自来,心里就好像已经把自己算到人家瞿嘉一家子户口本上了。
  就是感情上亲呗。
  要说在以前,暑假里高中男生野在外面,在同学家疯玩儿到彻夜不归打牌聚餐,这都常有的事。他在初中就这么玩儿,谁管过他?
  但现在有些事确实不一样了。他妈妈当时在电话里说:周遥,你最好还是回家来,以后尽量不要那么晚。你今晚回家睡觉,成吗?你能不能回来?
  周遥说:我有事忙,有人要我照顾,我真的回不来。
  今天,他就又没回家睡觉。
  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过线了,走得有点儿远了,回不去了。
  ……
  暑假那段日子,周遥大部分时间就是混在瞿嘉那儿。要不是瞿嘉他们家地方实在太小,瞿连娣可能考虑给遥遥加一张床。
  瞿嘉后来又去了一趟医院骨科,那只伤脚就没好,反而更厉害了。
  都是因为那天在医院蹦来蹦去,折腾的。骂周遥“有你什么事儿快滚蛋”的时候,老天都长眼了,让他“啪”一脚就戳到走廊的水泥地上。
  再去医院的时候,疼得让周遥架着他,一句熊话不敢说了。照过片子,无名趾和小趾连接的地方,竟然骨裂了。
  这回彻底歇菜,没毛病时候觉着那根小趾头屁用没有,快切了吧;真伤了,小趾豆疼得要死,睡觉翻身他都脚疼。
  瞿嘉被迫在家憋了仨星期,几乎就没出门活动,鞋都穿不上。
  瞿连娣给医院那位病号做饭送饭。
  周遥就又来了,自告奋勇地给家中这位病号做饭,还挺上心的。
  周遥在往锅里放水,自言自语:“放多少水?……够了吧……就这么多吧……还是多点儿,要给你煮汤喝么。”
  瞿嘉闷在床上发呆,偶尔瞟一眼厨房的动静:“多放点儿水,但你得看着锅,会扑。”
  周遥嘟囔:“哦,还会扑。”
  过一会儿猪大棒骨的香味出来了,周遥在厨房拎着勺,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味儿还行哈?”
  “你煮之前抄水了吗?”瞿嘉把耳机摘了。
  “抄什么水?”周遥把勺一转,像转笔一样的玩儿。
  “你没抄水,你撇沫了吗?”瞿嘉皱眉,“那煮出来不是一股子血水味儿?”
  周遥心里一沉,噘嘴,“需要抄水啊?你又没告诉我。”
  “需要我告诉你?”瞿嘉回以一个白眼,无法理解周遥这样的生活常识和技能也能活这么大,“大肉块子下锅前都先过水啊。”
  周遥:“……”
  瞿嘉:“……”
  周遥皱眉嚷了床上那位大爷:“哎!”
  “你不是平时爱吃血么,卤煮小肠麻豆腐你少吃了?”被挑毛病也是不爽,周遥对着一口热锅说,“南城‘小肠陈’还是你带我去的,你吃的比谁都多。”
  “我就是告诉你应该抄水。”瞿嘉垂眼道,“是你非要煮猪骨汤的。”
  “我给小狗煮的!”周遥说,“谁忒么自己骨头摔裂了?!”
  最近有一只京巴狗是患了狂/犬病了。
  周遥抱着大勺子往砧板旁边一靠,你大爷的,真想把你煮了。
  过了一会儿,患狂犬病的那位从床上挪下来,一步,一步,蹭到厨房,从后面抱了周遥。
  瞿嘉把其中一个耳机塞到周遥耳朵眼里。
  CD机正好放“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周遥挥着大勺子往后一扫,扫开瞿嘉:“滚蛋吧,老子不想跟你谈对象了……跟你吹吹吹!”
  “你煮吧,煮出一锅什么我都吃。”瞿嘉说。
  他觉着周遥现在左手一只锅,右手一个勺,特别不协调却及其真诚地想要表达出“贤惠”的样子,贤惠得很一厢情愿——周遥这个小笨蛋什么时候也开始做饭了?
  排骨血水汤瞿嘉刚喝一碗,周遥备受鼓舞,又开始琢磨新菜,从冰箱里掏出一块上好的猪里脊。
  瞿嘉刚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听见他家厨房案板被剁成“梆梆梆梆”快要四分五裂的动静。
  瞿嘉说:“诶,你,案板裂了。”
  周遥说:“我在切丝儿。”
  瞿嘉说:“以为你在分/尸。”
  周遥说:“我把里脊肉分/尸了,鱼香肉丝!”
  瞿嘉一听,直觉顿感不妙,一激灵就爬起来,这脚趾头是养不好了。俩人看着一案板的肉,瞿嘉说:“你这切的是肉丝?”
  周遥表情很无辜:“我切的什么?”
  瞿嘉烦得嚷:“别转我们家刀!刀把儿不是笔,切你手了!”
  周遥迅速就把刀转飞了,刀刃“梆”得戳在厨房旧桌子上,直插木头纹理,横刀立马一般的立在桌上。两人爆笑。
  瞿嘉瞅着案板,没食欲了:“你切的不是肉丝,你切的鱼香rou棍吧?”
  周遥好脾气的:“那,那就炒个鱼香rou棍儿呗。”
  扯淡吧你,瞿嘉很难为地端详一堆横竖宽窄参差不齐的rou条:“你说怎么办?……你刚才就切土豆丝不就完了么!你切成大粗土豆条,我就直接下锅炸了,给你做成肯德基炸薯条。你切一堆大rou条子,让我怎么办?”
  瞿嘉话唠完了自己快趴案板上了,要疯了。周遥小声嘟囔:“媳妇媳妇,你帮我做扒肉/条吧,扒肉/条怎么做啊,啊—— ”
  瞿嘉一个眼神甩给周遥:懂事么?
  周遥臊眉搭眼的:“我是媳妇好了么……那你改做扒肉/条,我不会做。”
  瞿嘉斜眼瞅着:“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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