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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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多时,一架轮椅急急闯入,小亭郁一见他,震惊心痛愤怒,轮椅砰地一声,撞在床旁。
他颤声道:“方宁,谁把你伤成这样?”
屈方宁嘴唇一动,摇了摇头。
却听御剑向门外一人森然道:“你进来!”
来人粉妆玉琢,却是昭云儿。
她一进门,见到屈方宁躺在床上,心中暗暗吃惊,又不禁恼怒:“那群废物!还说那地方偏僻,这么一转身的工夫,这小子就给人发现了!”
她所关心者只在屈方宁有没有受尽折磨而死,其他是一概不在乎的。正小脸一抬,想跟御剑转述这贱奴的几句大胆言语,忽听御剑漠然道:“闭嘴!”
她十分委屈,心想:“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御剑向屈方宁一指,道:
“给他道歉,照顾他到伤愈为止!”
昭云儿难以置信,眼睛张得圆圆的,高声道:“我……”
小亭郁陡然截口道:“不必了!”
他性子最是温柔客气,如此粗暴地打断别人说话,那是人生中绝无仅有之事。屈方宁连忙欠了欠身子,示意自己平安无事。
这个谎言并没有骗到小亭郁,他仍冷冷道:
“郡主金娇玉贵的,他一个奴隶,哪里受得起?一条鞭子,已把他弄得半死不活。再照顾几天,还有命在吗?”
昭云儿跳脚大怒道:“你敢对我……”
御剑厉声喝道:“道歉!”
昭云儿见他疾言厉色,显然已动了真怒。她平日最敬畏这个叔叔,但让她向屈方宁开口道歉,如何能够?只见她满目怒火,狠狠盯了一眼屈方宁,突然眼圈一红,鞭梢一甩,向外疾奔而去。
只听门外贺真讶道:“郡主,你去哪儿?”昭云儿脚步不停,片刻便已走远。
旋即贺真进门,一眼看到屈方宁苍白如纸的脸,不禁怔在原地。
御剑微喟道:“她自幼骄纵任性,城中无人管教,一至于此。我这个叔叔,可说当得极不负责。”
贺真道:“将军切莫这么说。郡主年纪还小,过得两年便好了。”迎上屈方宁,道:“方宁兄弟,你的伤不碍么?走得动么?”
屈方宁点一点头,便起身下地。只是脚步虚浮,一触到地面,便踉跄了一下。小亭郁忙举臂扶住,让他靠在轮椅扶手上。
贺真将手缩回,道:“我送你们回使馆罢!”
小亭郁勉强揽着屈方宁的腰,将他大半身子的重量放在自己肩上,冷冷道:“我自会带他回去,多谢贺叶护关怀。”贺真在他心中,早就是昭云儿的帮凶,此刻正在气头上,自然也说不出甚么客气话。
贺真顿了一顿,才道:“那也好。”见御剑那件外衣太过宽大,屈方宁穿得极不合身,下摆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截,手也埋进了袖口,道:“我跟你身量差不多。你穿我的吧!”说着,便脱下自己的上衣,替他换上。
屈方宁双手握住衣襟两边,深深道:“多谢贺大哥。”
小亭郁十分不乐意,无奈自己穿的礼服太过繁复,一时半刻也脱不下,只得将手抱一抱紧,匆匆带着屈方宁去了。
屈方宁这次的养伤,比前次又更为隆重了。
接连七八日,王宫中的巫医在使馆中穿梭不断,各种名贵药材更是流水般送来。小亭郁只道是昭云儿赔罪的物事,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一日四五餐地给屈方宁进补。屈方宁成日阶吃的老山人参,喝的是红汤燕窝,闲时还嚼个小鹿茸片,小日子过得好不滋润。小亭郁每日到占星司巡视一圈,便回来与他说说话,也颇觉宁静喜乐。
只是该来的到底逃不掉,这么拖拖拉拉,直至六月下旬,其蓝太治来谒,请千叶使者共赴央轻,共商“并荣”大计。
小亭郁忙请见的尔敦,却被懒洋洋地告知:“小事而已,我就不去了。你若不想去,也可以不去!来来,坐下来,喝酒!”
小亭郁自然不能喝酒,虽然心中害怕,还是硬着头皮,坐上了太治派来的车子,带着屈方宁朝央轻奔去。
央轻距其蓝边境不过百里,马车奔驰如飞,所到只在顷刻之间。小亭郁早已将一套劝说之辞背得烂熟,但无的尔敦在旁压阵,实无自信原原本本念出口。一路上心神不定,不时闭上眼自言自语。
屈方宁见他神色紧张,有意要跟他说话分神,推着他膝盖问:“小将军,我那把冷冰冰的剑呢?”
小亭郁心神不属,随口道:“不见了!”
屈方宁故作惊恐,道:“那可完了!那是我车二哥从小王爷的宝库里偷偷拿的,据说是他最喜欢的宝剑。这下还不回去啦!我也不能回千叶了。小将军,再见!你是我最珍惜的朋友。”
小亭郁果然给他逗乐了,随即板起脸,道:“我给你收起来了。你养着伤,怎么能碰这个?”从轮椅扶手中取出那柄“易水寒”,交还给他。
屈方宁一看,那剑鞘上的宝石与之前颇有不同,纹理却更是精细华美,显然是精心雕琢而成。不禁赞道:“小将军,你的手真巧。”
小亭郁道:“也没什么巧的。你的戒指,我就没能补起来。”想到这件事,对昭云儿的厌恶又深了一层。
屈方宁笑道:“那有甚么?我天天戴着,嫌麻烦,又硌手。这几刀下去,真是替我省了一桩心事!”
小亭郁见他笑得颇为勉强,心想:“这是他一生之荣耀,哪有这么容易释怀?”当下诚挚地说:“方宁,你别难过。等回去了,我就请父亲跟屈沙伯伯说,让他接你过来!你这么勇敢聪明,父亲一定很喜欢。他的军队骁勇无比,你在其中,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屈方宁睫尾微动,喜道:“那咱们以后便能天天在一起了。”
小亭郁想的只是他的前程,全没想到这点。经他一提,这才想到,不禁欢喜无限。
此时马车已到央轻境内,屈方宁打起一边帘子,望了一眼车外,欣喜道:“小将军,你来看!”
小亭郁从车中望去,只见一片白色浅洼,绵延在高崖陡壁下,飞瀑帘帘,沙洲点点;绿阴繁花满路,家家户户的小圆顶帐篷旁,都晾着几匹如雪的轻罗。南风一起,飘飘若仙。
两人对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致,痴看了许久。
屈方宁轻语道:“小将军,这是仙人住的屋子,咱们到仙境里来了!”
小亭郁也用气音说:“是啊,我们要成仙了!”
两人都屏声静气,生怕一口气呵重了,惊动了这飘渺的幻境。
小亭郁最佩服能工巧匠,见央轻建筑技艺登峰造极,立刻涌起一阵强烈的憧憬之情。心中那片“让我们成为朋友,成为彼此的依靠”之类的说辞,越发诚挚了。
但马车一停,他就看到了两个人。
两个绝不该出现的人。
御剑天荒一身黑色轻铠,越发衬得气度森严,座下一匹纯黑骏马,正自昂头嘶鸣。
他向旁边一人道:“西起至东南三十里,以此为界,限时三刻,如何?”
另一人银枪白马,眉目佻达,却是贺真。
他闻言一笑,朗声道:“将军远来是客,我岂能占这个便宜?何况西面有高崖之险,更是难以搜索。贺真斗胆,问将军匀十里。”
御剑今日所戴的是一张恶相狰狞的青铜面具,獠牙鬼口,邪气森森。左手前臂上系着一面青色圆盾,却是朵花的形状。花面大如人头,萼蕊完备,花瓣叠迭,栩栩如生。只是狞意肆虐,枝叶扭曲,无一丝柔媚之意,反令人一见便觉毛骨悚然。
他闻言危坐不动,道:“贺叶护体贴周到,原该领情。只是敝军一歇半月,多少攒了些脚力。同发同至,未必就落于人后。”
贺真笑叹道:“将军神兵名震寰宇,是贺真唐突了。”扬声道:“央轻诸位,尔等执意不愿盟好,非是我等有意冒犯。多有得罪!”银枪一指,数百铁甲卫兵执械而上,涌入族民住地。一时器物翻倒、妇孺哭骂之音,不绝于耳。
御剑手中“流火”亦微微一扫,枪尖指处,几队全身着黑、脸覆面具的士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西面树丛,向四面八方流去,如一只恶魔的手,在地狱的业火中张开。所到之处,浓烟滚滚,马嘶人亡。
小亭郁震惊得不能言语,半晌才颤抖道:“将、将军,这……这是……”
其蓝太治恭声道:“贵使有所不知,这位随央随长老很是有点儿傲慢,敝族一连求见三次,他都推诿不见。我们好声好气地打听他的住处,谁知央轻从上到下,无论王公贵族,还是蚕农蚕妇,想是平时吃惯了他的好处,竟然联手包庇。没奈何,只得出此下策。贵国上下,也是赞成的。未能及时禀报贵使,还请多多包涵。”
贺真叹气道:“这位随长老当真别扭。一件皆大欢喜的事,非要弄得场面上如此过不去。其实给我们见上一见,又有甚么大不了?”
小亭郁大急,向御剑道:“将军,大王命我前来求教,说服随长老与我族同荣。毋论他如何不肯,也该虚心邀请,以理服人。这样恃强行……行……怎么能够?”
御剑瞥了他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惊奇,又有些叹息。
此时其蓝军已将数百央轻族民赶拢一处,严加监管。鬼军或攀援、或疾驰,盘问央轻族人。
只听西南方一名鬼军小队长遥遥禀报:“主帅,沙洲边缘发现一列马蹄印,印迹凌乱匆忙,指向西南。旁边掉落三四只木匣及女人妆奁之物。”即快马呈上。
御剑弹开其中一只木匣,只见一头青色大蚕蠕蠕而动,盒底沾着些黑色颗粒,似是蚕卵之属。御剑捉起蚕儿看了片刻,遥望一眼西南,若有所思。
太治喜道:“传闻此种青蚕种性特异,普通者皆不能衍育,唯二三十者可交尾产卵,谓之‘蚕母’。将军手中,莫非就是此物?”
御剑目光仍望向西南,道:“‘蚕母’真伪,天下只有一人识得。”
太治奇道:“是谁?”
御剑森然道:“自然是——‘蚕父’。”
一道乌黑的箭光从他手中应声而出,却是直射东北一面飞瀑。
瀑布尚在半里之外,水势磅礴,飞珠溅玉,宛如一匹白练。黑箭忽发忽至,疾若流光,到得近前,箭头急转,一路尖声镝鸣,从水帘间呼啸而过。空然一声,飞瀑已被拦腰截断。
白练断处,一个黑黝黝的洞口豁然显露。洞口石台之上,一个瘦小精干、满头白发的老者,怀中紧紧抱着一只阔口瓷碗,正瞠目结舌地看向众人。
御剑将手中一张臂如弦月、漆黑古朴的弓向巫木旗一掷,向小亭郁道:“说服人的法子,只要一种就够了!”
屈方宁见了这断水截流的一箭,只觉脑中发热,身上发冷。满脑子只是一个念头:“天下竟有如此神技!”
看贺真时,只见他面上神色从容,垂在腿旁的枪尖,却也在微微颤抖。
却见其蓝太治笑容可掬,上前一步,向洞口老者叫道:“随长老,你好!”
随央嘿然道:“老夫设下这金蝉脱壳之计,不下数年,本拟一举成功。不料竟被尔等一眼识破,天意如此,罢了罢了!”
御剑命道:“请随长老下来。以礼相待,不可轻慢。”
片刻,随央全身手枷足铐,送至马前。他眼望御剑,干笑一声,道:“老夫一生惨淡,临死竟劳动千叶鬼王前来送终,这份面子可也不小了!”
二名兵卒押着他头,强行跪倒。御剑将几只木匣往地下一抛,问道:“随长老,你可认得此物?”
随央一见那匣中大蚕,全身扑簌簌地抖动,嘶声道:“这……这是……”伸出枯瘦的手指,似想触摸蚕儿,却又立即缩手,摇头不止,叫道:“这只是普通蚕儿,个头大……大了些,决计不是蚕……蚕中的霸主,不值分文!”
众人见他激动万分,改口又如此突兀,均在心中暗笑:“这老头儿临了还要撒谎!”其蓝太治更是心情踊跃,几乎就要去捧起地下的宝贝了。
未等到他双手伸出,只见御剑冷笑一声,枪尖向前一探,点在木匣之上。
他这把“流火”炙热无比,霎时间,木匣由白转为焦黑,接着青烟袅袅,毕毕剥剥地燃了起来。那几头大蚕,也烧得皮焦肉烂,异臭四溢。
太治跌脚道:“御剑将军,你这是何意?”
御剑淡淡道:“随长老是养蚕名家,他说不值分文,那便是不值分文了。”
随央苍老的脸突然抖动了几下,深深地埋了下去。
御剑道:“随长老心思机敏,喜欢这些你猜我想的把戏。可惜我一介武夫,不识风趣,枉费了这一番玲珑心肠。”向一旁问道:“王室何在?”
一名百人队长快步上前,手中提着四五个人头。央轻众俘虏一见头颅面容,顿时齐声大哭。
随央颤声叫道:“大王……王后!”
御剑问:“随长老家眷何在?”
卫兵喏道:“在此!”旋即送上男女老幼二十余人,捆绑一束,皆蓬头垢面,神情委顿。
队尾一个八九岁的男孩,本来垂头丧气,一见随央,忽然全身向前直撞,大叫道:“爷爷,快逃,快逃!”
他与其他人拴在一条绳上,这么一动,旁边立刻摔倒了两人。一名贵族妇女跌落在地,妆容散乱,满面泪痕。精美洁白的发缎上,沾满了血和灰尘。
随央叹息道:“把你母亲扶起来罢。爷爷逃不掉啦!”
他抬起头颅,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御剑,咬牙道:“从青蚕问世第一天开始,我便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甚么请教?甚么并荣?全是禽兽掠夺的谎言!我族多年饱受欺凌,苟全至今,本已不易。今日虽族灭,非关人事,亦属天意!尔等要威胁恐吓,趁早死了这条心!央轻地虽小,民虽弱,却不畏死!尔等惟能夺走我子民性命,断不能夺走我子民灵魂!”
他目光坚狠,畏畏缩缩的神色荡然无存。
御剑道:“若你早将蚕母交出,我要你性命灵魂作甚?”
随央唾道:“老夫二十年心血,不与禽兽只与人!”
御剑摇了摇头,道:“随长老真是心如铁石。”见那一队女眷居多,纵马退了一步,道:“我不杀女人小孩。贺叶护,你先请罢。”
贺真微微一笑,道:“将军这条禁令,倒是有趣得很。”枪尖一挺,刺穿队尾两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