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近江国-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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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屈方宁,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
“那一天的西风古道,马滑霜浓,才是我的初恋。”
屈方宁抹了抹眼角,道:“贺大哥的故事真美,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贺真举起金边的箭袖,给他擦一擦,道:“不许装哭,我还没问你的呢!”
小亭郁兀自在想:“马滑霜浓是甚么东西?马掌如钉上包蹄铁,便不会滑了。”听到贺真问起屈方宁的初恋,忽然有点在意,忙张着耳朵听他的回答。
听见屈方宁轻轻地说:“现在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说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向这边飞快地扫了一眼。
小亭郁全身一下轻飘飘的,仿佛被天灯牵到了云端里。
昭云儿却嘀嘀咕咕地跟鱼丽公主在那儿说嘴:
“我看那个爱哭的女孩子,一定是很喜欢姐夫的了。”
鱼丽笑道:
“那是自然!女孩子年轻的时候,没有不憧憬仰慕英雄的。连我十几岁时,心里都有个不敢说的梦!”
巫木旗正好赶来听到,立刻抬杠:“不对不对,你十几岁时,天天跟我们将军在一起,也没有甚么憧憬仰慕,谩骂斗殴倒是十足十!”
鱼丽嗤地一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御剑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好啊,临了还要哄老子一场空欢喜,真以为我不敢抢亲么!”
只有兰后抚摸着手中的小狐狸,轻轻地说:“并不是人人都倾心英雄的,也有人喜欢温柔的人!”
大家各自说各自的,把原本初恋的花儿反而撇开不谈了。
太阳快落山时,迎亲的时刻便到来了。商乐王为了爱女风光大嫁,沿离水主道设下彩锦隔断,邀请其蓝子民前来观礼。迎亲的大船在河中心缓缓前行,只见两岸人头攒动,小贩不做生意了,士兵也不站岗了,纷纷都往岸边最好的位置涌动着,跟着船不停脚地跑动。船上的礼官不住地向两岸抛撒芝麻馕、奶酥、虎牙糖,身强力壮的人可得了大便宜,跳起来把人们头上的全抢走了,一边往嘴里放着,嚼得吧嗒有声,一边还要含含糊糊地高喊:“这里这里!再来一把!”
只有牵着骆驼的西域商人,还不紧不慢地走着。没提防一声响,一个羊皮坎肩包了满满一包酥糖儿,从船上投到他骆驼的背上了。那准头真是没得说,就是面对面投,也不一定有这么准的。
大家闹了好一阵,正觉得有点累了,眼前一亮,只见一顶五彩辉煌的金帐,正在一片空地上招摇地竖着。船上的人要迎娶的鱼丽公主,就坐在这帐里了。
这空地也并不很空,许多戴着沉甸甸的巫官头饰、穿着隆重礼服的人正在忙碌着,每一个人手里,都挽着许多雪白漂亮的灯。这灯必须按天上的星图来摆置,一点点都错不得。
船靠岸时,天已经黑了。卫兵和礼官纷纷点起火把,来接新郎官下船。
大家一看这新郎官,立刻喝起彩来。尤其是少女们,嗓子吊得尖尖的,冲在人群最前面,把手里甚么手镯、荷包,都掷出去了。要不是卫兵极力阻拦,连人都要被她们抢走了。
有几个特别大胆的女孩子,用几个鲜花般的吻贿赂了年轻的卫兵,跑到了伴娘和陪嫂之中,手挽着手,豪气万丈,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简直不惜一切代价,要把新郎拦在门外。
典仪们敲起了羊皮小鼓,打起了系着红缎子的金钹。千盏天灯一齐升空,绽放的光芒令星星也失去了颜色。
贺真迈开修长的腿,向公主的金帐大步走去。少女们热情的呼喊,充满憧憬热爱的面庞,他一点儿也没看到。
他那双含情带笑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灼热的光。他在天灯留下的无尽光芒中,温柔地呼唤道:“鱼丽!”
鱼丽见他眼中只有自己,喜不自胜。便是打了一百次胜仗,也没有这样全身心的喜悦。
拦门的人还在努力着,帐门一掀,公主已经自己走出来了。
所有人都被震惊了,愣愣地看着这位草原上最不把男人放在眼里的公主,向高大英俊的贺叶护狂奔而去。
那件华美流丽的嫁衣,随风飘起长长的一道紫光。连裙裾上纹绣的凤凰,似乎都要凌空飞走了。
贺真哈哈大笑,把手中要进献的珊瑚宝石往旁边一扔,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鱼丽公主。
于是衣襟旧的印痕上,又添上了新的眼泪。但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一时欢呼鼓掌、口哨尖叫声,几乎连离水也掀起来了。
只有盛装的兰后在司星台上正襟危坐,脸色阴晴不定。
小亭郁从未见过这样热烈的婚礼,心情也随之雀跃不已,跟着叫闹了好久。
回头一看,最该闹起来的屈方宁,却一声也不出,静静地凝望灯光中拥抱的两人,眼睛深邃得像远方未被照亮的天空。
他心中诧异,想:“方宁不为他贺大哥高兴么?”
但这个小小的疑问,最后也没有问出来。
次日,一行人辞别商乐王,踏着夏日深深的暑热,回到了千叶。
药帐中团团放了十多只烟炉,烟熏火燎。本来就滚烫的天气,更是煮沸了一般。
绰尔济因屈王爷寿辰将至的关系,一大早就被请去做药膳,临走特意叮嘱桑舌:“乖孙女,炉膛里的火,一刻就要封了。罐口的泥封不必揭开,焖一会儿不妨。记住了没有?”
桑舌点点头。不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抓着头皮,嘿嘿笑道:“还有还有,你生火前,先要从左边那只青陶蜜碗中,挖一角蜜,往罐子里的鹿唇肉上涂一层……”
桑舌又点点头。刚搬出蜜碗,绰尔济爷爷又蹑手蹑脚地进来,把手里一包肉脯悄悄放在她脚边,咧嘴一笑:“差点忘了,肉在这里。”
一看桑舌脸色沉了下来,立刻逃走了。
桑舌十分无奈,取了铁板夹子,把鹿唇肉脯一片片贴在空空如也的罐子上,一层层浇上蜜。
铁夹子十分沉重,做了两罐,手掌便酸得动不了。听见帐门一动,立刻提声斥道:“你又把什么忘啦?”
身后金铃声一晃,一人有些迟疑地答了句:“……忘了打声招呼?”
桑舌连忙跳起,瞧着门口多日未见的少年,慌道:“我不知道是你。”
他似乎又长高了些,眼睛也更黑亮了。
屈方宁笑了笑,道:“是我来得冒失了。你在做甚么?”
桑舌指了指蜜碗,觉得不对,又朝烟炉罐子点了一下。
这意思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屈方宁却立刻会意了,接过她手里的铁板夹子,替她干起活儿来。那手法上下翻飞,简直比王爷家的厨子还要熟练。
桑舌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喉咙上有几道浅白色的割痕,担心道:“你去哪儿啦?”
屈方宁道:“嗯,出了一趟远门,跟人打了几架。”
既是打架,桑舌就放心了。别的都还罢了,打架他必定是不会输的。
屈方宁向她道:“别蹲这儿!出去吹会儿风。这儿这么热。”
桑舌磨蹭了一会儿才起身,才出门,立刻又找到了进来的理由,道:“小将军的药,刚煎了一会儿,我看看火!”
屈方宁手上一顿,看着她一笑,道:“以后给他送药的事,就麻烦你啦。”
桑舌怔了怔,只觉得心里一阵失落,勉强才压下情绪,问道:“你不去了吗?”
屈方宁低下头,把肉脯压得板板正正,道:“嗯,不去了!”
桑舌独自出了帐门,坐在阴凉的一角吹风。
屈方宁好一会儿才出来,满头是汗,裤腿直挽到膝盖上,道:“我走啦!”
桑舌道了声谢。却见他转过身来,向自己微微弯腰,道:“桑舌姑娘。”
桑舌往后一退,手指绞住了布裙:“嗯?”
屈方宁诚挚道:“照顾好他。”
他的眼神深深的,似乎压抑着许多不舍和悲伤。桑舌也不禁难过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金铃儿的声音挂在他足上,一晃一晃地远去了。
屈沙尔吾王爷家豪阔的名声,早就传遍了草原。他三十四岁的诞辰,自然也非比寻常。听说光做红食的厨子,就请了六十个。王公贵族们垂涎美食的同时,也默默为礼物犯愁。
这天一大清早,屈家领地里就来了位很不客气的客人。一进门就语气不善,一叠声的叫“屈林那小子给我出来”。奴仆们正是忙得不曾死去,对这位小爷不敢得罪,皆默默向真神祈祷,快点把他打发出去。
幸而小王爷很快就来,脸上依然挂着懒洋洋的笑容,道:“哟,表哥。甚么风把你吹来了?”
小亭郁脸色阴沉,道:“你别装傻!你把方宁藏到哪儿去了?”
屈林“咦”了一声,道:“表哥,你丢了东西,怎么跑我这儿来找?”
小亭郁气恼道:“方宁是你家的,我自然往这儿找!”
屈林拖长声音道:“噢,原来是我家的。我家的东西,倒是你丢了。”
小亭郁才知道上了他的当,怒道:“我不跟你逞这些口舌。你快把他带来!”
屈林不慌不忙,找了张锦凳坐着,又盘检了一下手腕上的黄金镯子,才似笑非笑道:“表哥,你这就不对了。你来我们家,要见我的人,说话须斯文一些,好听一些,这么凶霸霸的,谁愿意听你的呢?”
小亭郁自知失态,语气放缓,道:“我说得客气些,你就肯让我见么?”
屈林悠然道:“不肯。”
小亭郁一拍扶手,咬牙道:“你!”
屈林道:“表哥,别说我不讲理。你对我们家这个小奴隶,可是迷恋得紧。这孩子也是个痴心的,三天两头往你帐里跑,端茶送药,就不用说了。连你出门,他也千里万里地跟着去了。你在其蓝倒是风光了,却让你表弟我颜面何存呢?如这次不给他点教训,我这个万奴之主也不用当了!”
小亭郁身上一寒,惊道:“你要怎么对付他?”
屈林阴森森道:“切成八段,泡在马奶中下酒如何?”
小亭郁面上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颤声道:“你……你敢?”
屈林哈的一笑,道:“他是我的奴隶,做什么都只由得我!”
小亭郁语调突然一变,结巴道:“你……对他做过……什么?”
屈林不解道:“甚么?”
他怎么也没猜到,小亭郁此时心里想的却是:“方宁……那般灵巧熟练,该不是屈林……欺负了他罢?”
屈林见他神色不豫,一张手,道:“我不爱说废话!以后你见他一次,我就切他一根手指;你跟他说一句话,我就敲下他一颗牙齿。你要是不想看到他身上少点什么,趁早别来找他!”袖子一拂,转身就走。
小亭郁急道:“屈林,他在你这里,不过是个炫耀的物件。如让他跟了我去,必定大不相同。我从没向你求允过甚么事,单单只是这么一个人,你就不能……答允么?要是你喜爱这样武艺高强的,我以后还你十个八个便是。”
他性子偏僻冷淡,绝少这般求人。屈林听他口吻热切,心中一动:“这可真叫死心塌地!”当下转过身来,神色冰冷,道:“抱歉,表哥。我从小就有个怪脾气,只要是我的东西,宁愿烂在自己手里,也不愿交给别人!”
说罢,扬长而去。小亭郁紧紧咬着嘴唇,目光几乎钉穿他背影。
一众奴仆见主人与人斗气,生怕迁怒自己,无不战战兢兢。屈林径自迈入一座小团帐,向地下闲坐的一人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悠闲。”
屈方宁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铃铛,闻言抬眼一笑:“主人亲自出马,自然马到功成。”
屈林俯身捧住他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可是为你当了回坏人。”
屈方宁靠着他的手,仰视他道:“主人大恩,小人铭记在心。”
屈林啧了一声,松手坐在毯边,把头上银饰繁重的礼冠扯了下来,掀起衣襟扇风。团桌上放着两只小瓷碗,注满了青梅酒。那柄“易水寒”贴碗而放,将梅酒冰得白气森森,连碗上也渗出许多水珠。屈方宁献上一碗给他,道:“主人,你的法子虽好,还须给小人换个藏身之处。不然他找上门来,小人不是危险得紧么?牙齿手指虽是贱物,却也少不得。”
屈林喝了口酒,瞥了一眼他的手,道:“别谦虚。你这双手,从前已经很不赖,现在更是要跟鬼王学箭,那怎么少得?”捉起他手,拨了拨他拇指上那枚扳指,道:“我派你到其蓝,本来没抱甚么希望。谁料你一出手,就给我带回这么一手天牌。别说我,连我爹见了,也不禁对你另眼相看!”
屈方宁低头道:“都是主人教导有方。”顿了顿,又道:“主君大人有何指示?”
屈林道:“也就是先缠紧些罢了。御剑天荒岂是那么好相与的?从前我爹想跟他攀交,送的珠宝、美人,堆积如山,他何曾看过一眼!”
屈方宁道:“是。小人借学箭之机,三天两头凑在他身边,年深日久,总是有些用处的。”跪在地上,替他斟酒。
屈林注视酒液溅落,道:“那也未必有这么容易。你看郭兀良的箭法,也是极佳的了。但据他自己说,他跟御剑天荒差距之远,就像一个在地下,一个在云里。他告诉我们,他的箭术是‘人间最规正之法’,像日光、经书一样精准,所以他可以教,我们可以学。御剑天荒的箭术,却是‘无法之法’,那是教不了、也学不到的。他们是从小一起打江山的交情,但我看他并不把御剑当成平辈论交,倒是崇拜敬仰居多。”
屈方宁脸色凝重,正坐道:“到底是如何个‘无法之法’,郭将军可曾提起过?”
屈林一指酒碗:“这只碗你可看见了?我任将它放在何处,只要在射程之内,也还难不倒你罢?”
屈方宁道:“小人不会射箭。如换成空手投掷白刃,方圆一里之内,倒是必中无虞。”
屈林啧啧道:“不得了!”举起酒碗,向地下一泼。
地下全是波斯绒的地毯铺成,水浆落地,立刻被吸得干干净净。
只听屈林道:“你看清了么?”
屈方宁凝目不答,漆黑瞳仁中微光闪动,似在全力思索甚么。
屈林重新倒了酒,慢慢喝着。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