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愿的极夜与永昼-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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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愿今晚不回家,朝钼挂了电话,沉默地看着桌上那几张照片。也好,等想清楚了,再和他解释。
他吃了饭照例拉着小外八出门,给它裹了一身小袄子,它还不大乐意的样子,扭来扭去拒绝出门。朝钼看它执意要裸奔,只好又把袄子脱下来。
今天格外冷一些,张嘴呵出的气结出白绒绒的轮廓。小外八吸着鼻子吐气咬尾巴,没有其他小狗陪它玩,自己也自娱自乐得不亦乐乎。
朝钼呵了两口气,看着看着觉得自己这样挺傻,就抱臂站着,一个人没事可做。
等快要回家了,玲玲倒是出现在小区门口,她走在一男一女中间,被两个人拉住小手。玲玲低着头,中年男女微微曲手,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她双脚凌空蹬着,咯咯咯地笑,嘴里叫着什么“凌波微步”,小小的身子暖洋洋地,有如朝阳。
朝钼不自觉看过去,玲玲也抬起头,远远看见他,她放开手,往回跑上几步,在身后的奶奶手里接过一个什么,就从小区门口跑进来。她穿着一套红色的小唐装,丸子头,看起来胖手胖脚的,格外可爱。
她风一样跑着就来,彭腾腾踏几步站在朝钼面前,扬着手递给他一个小糖人。
白衣黑裤的小糖人,柔软的发旋,清秀的眉目,樱桃红的嘴唇。
朝钼接过来,问:“这是谁。”
“漂亮哥哥啊。”
朝钼伸手把玲玲抱起来,架在肩膀上:“玲玲这么喜欢哥哥?”
玲玲开心地拽着朝钼的头发,新奇地从这个高高的视角朝下看:“是啊,因为玲玲以后,要嫁给和哥哥一样好看的男孩子。”
朝钼失笑,把糖人送到玲玲嘴边,玲玲扭着头躲开:“我不能吃,这是叔叔的。”
“叔叔分给你一口。”
“不行,这是给你的礼物。”
“礼物?”
“今天是小年啊,哥哥没和叔叔在一起过节吗?”
“没有,哥哥忙。”玲玲的父母走近了,朝钼把她放下来,给她理理衣服,说:“那叔叔收下了,谢谢玲玲。改天叔叔也给你送礼物。”
“好啊,你记得全部吃掉哦。”她恋恋不舍地撅着小嘴抱了一下围着他转悠的小外八,给了它一个“亲亲”,就转身跑了,继续兴高采烈地黏在父母身上。
朝钼捏着手里的小木棍,无奈地摇摇头。
才想起来,今天是冬至啊。
小外八最后还是被套上那件傻不拉几的袄子拖出了门,朝钼废了老大的劲,把三百六十度扭头试图咬袄子的它塞进后座,然后开车绕去了城西。
他记得这里有一家酒酿宅,相当有名。
酒酿宅精选湘西的香糯米,俗用传统的大灶锅熬煮,凉透后把糯米饭放入筲箕,用山泉水焯洗。然后放入宅子自行烧纸的瓮型容器,每铺一层糯米饭,撒一层秘制的酒药,最上层为酒药和兑制温水,压实,酿制。酒酿宅的□□酒酿,每逢佳节,还会推出一些适应节气的小吃,七点开始,限量供应。
岑愿很喜欢吃甜食。
城西隔得有些远,朝钼把油门踩得呼啦啦的,小外八都在这不稳定的车速中渐渐安静乖顺地趴下来。
幸好到的时候门口还排着长长地队伍。
朝钼拖着一只雪白的萨摩耶,融入了这支长长地队伍。
酒酿宅门庭若市,很多人慕名而来,亦有很多人一次买上很多份带回去,老人小孩一家人和乐乐地吃上一碗,沾沾小年的彩头。
宅子里现做现卖,拖得有点久,一堆人却还是乌压压地或站或坐地等着,拿着小号码牌。朝钼身后没几个人就发不到号牌了,限量份卖光了。
维持到九点半,他前面终于只有两三个人了。中途掏出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二的电,折回车里找不到充电宝和数据线,没一会儿就自动关机了。
只好百无聊赖地和小外八说话,拍着它的小狗头耗时间。半路竟然有两个高中模样的女孩子凑过来,张口就叫“朝大”。朝钼拉着狗站起来,长久匿迹搞得他自己都快不大适应。笑着接了几句话,朝钼给签了个名,却拒绝了合照。
小女生早就听闻朝大对粉丝一向春山花开,能撩能暖。闲着等酒酿汤圆,就伸手摸着小外八夸可爱,自来熟地叽叽喳喳,问他什么时候再发歌。
朝钼看着杂七杂八搁在儿子头上的手,莫名有些不高兴。他把在几个姑娘手里蹭地分外欢脱的儿子拉过来,起身去拿自己的汤圆,还笑着解释说:
“它认生。”
酒酿汤圆晶莹剔透,保温盒上围着一层保温的锡纸,外面是一封米色纸的包装,上印酒酿宅·小年·敛芳几个朱色小篆。
朝钼把儿子拽上车,警告它不准把嘴伸到前座来碰保温盒,末了又在发动车子前屈指磕着它的头,加一句:“也不准让别的女的碰你,你妈肯定不会喜欢。”
他直接把车开进A大的停车场,上了岑愿实验室的楼。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个眼生的男生。
也是,亓景登门杨家舌灿莲花了一通,杨荃荃家不是什么特别有名头的大门大户,女儿也只是又从小到大长在C市,被塞进A大怕也废了他家半辈子积下的大多钱和人脉。她修的新闻向,想必是打算走传媒吃饭。可惜亓景家的背景,摆着不给她路走,她老爹被她的破烂摊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只是呐呐地说会好好管教,接回家“养病”了。岑愿的值班的搭档自然也换了。
“岑愿在么?”朝钼一手托着保温盒,一手拉着狗,开门见山。
小男生看着迎头往门里挤的萨摩耶,愣了一下才答道:“学长不在啊。他今晚临时跟学校请了假,就走了。”
朝钼皱眉道了谢,转身才想起来手机没电了,岑愿也联系不到他。平时他老是忘了带钥匙,今天自己在外面这么久,不知道他回家会不会进不去。急着又下楼,开车回家。
直到打开家门,朝钼看见明显收拾过东西的客厅,才似缓了口气,却又积了一口气。
他走进去的脚步有点迟疑,脱了外套认在沙发上,他扫了一眼应该是匆匆整理过的卧室,拿起小几上的钥匙,才慢慢坐下来,拿起桌上自己略显潦草的字条。
就像岑愿刚来那天一样,一把钥匙,一张字条,与他一个人时不同的房间,不同的家。
“今晚有点急事,你手机关机,又不在家,我只好先走了。去S省云县,怕钥匙丢了,留家里。那边信号不好,等我到了给你打电话,早点睡。”
朝钼捏着纸条,默默骂了一身“操”,关键时候就没电,破手机。他把电插上,给许潘打了一个电话,左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保温盒,那边接起来:“喂朝哥?”
孤寡老人语气仿若闺中怨妇:“死胖子,过来吃宵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份。
☆、欲求不满
凌晨两点多,岑愿在十几个零零散散的打工者后面,从一辆破旧的夜班车上下来,再一次踏上了S省的土地。
夜班车稍显破旧,染满泥迹,一路颠簸。司机和一众在外务工的人都是本省云川镇的人,镇子历年来发展落后,青壮年都出去沿海城市打工,除了年节,镇上只有老弱和小孩。这批人都是一家钢铁厂的工友,老板提前放了年假,高高兴兴地坐车回家看老婆孩子。路上遇上个清秀不俗的年轻人这个时候来镇上,都围赶着向他搭话。
岑愿中午就接到张掖休的电话,一如既往的直白,不带客气:“岑愿你有时间吗,卧槽我这十一期的人出问题了一个,搭把手呗。”
张掖休是岑愿大一那年就认识的人。当时岑愿还在北方念大学,两人在一个大学城,邻校。张掖休彼时已经大四,自己半创业半情怀,搞了个民间短期支教组织“星火”。
民间,短期,套在支教两个字上,都充塞了如海如潮的社会争议:不严谨,不科学,拢钱,儿童身心二次伤害……无数字眼往上砸。可是张掖休从大二起家,愣是拉拔着这个组织三年一路壮大,虽然领头羊换了一批又一批,顽强的精神支柱张同志就是屹立不倒,越挫越勇,渐渐小有名气。
这虽然多亏了一群听见支教就头脑发热、还有一批批打着情怀的旗帜和为了荣誉感前赴后继的人,但是也不得不说是一种社会的进步。因为张掖休很早就模拟形成了一组严苛的考核机制,三轮笔试,两轮面试,层层筛选。最后入围才能参与支教,这使得这个民间组织的支教团队质量良好,在当年才创办到第三期,就深受各地方政府熟知并欢迎。
岑愿大一误打误撞报了名,过了审,进入队里当了教学副队。支教报名筛选提前一年,而正式准备工作几乎提前半年就开始,学期结束分为两批先后开展支教任务。
结果当时学期都快结束时,岑愿接到张掖休的电话,通知他说直接把他提拔到队长。
岑愿和他虽然邻校,却并无私交,甚至没见过面,在□□群里也没说几句话。可他们支队的队长却临时弃权不参加支教。张掖一向休亲力亲为,就私下在队里多方打听,发现大家不约而同地认同岑愿的能力,就做了决定。
岑愿临危受命,倒是不徐不疾地应了。
然后张掖休交代他:“对了,你刚接手,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打我电话,课业比较忙的话辛苦了。”
“恩,知道了,谢谢。不过我学习不忙,应该还好。”
“你们那变态学校,大三大四简直是竞争地狱啊。”
“……我大一。”
“……什么?!”
张掖休自己定的几个原则之一,就是队长只招大三及以上。虽然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也颇有些不公平,但是为了这个劳什子组织能有条不紊地运作,他老人家操碎了心。
现在心更碎了。
可是自己说出来的话,不可能转眼就收,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换队长,还不利于军心稳定。
于是那年就真的由岑愿破格带队,完成了那次支教。他们支队也确实稳扎稳打,还和当地校方和下来视察的政府人员关系良好,校方结束了还主动致电问张掖休有没有下一期安排。
也因为这点小缘分,岑愿和张掖休这个“自来十分熟”的人成了朋友。后来张掖休尝试无数次想把他挖进去,岑愿却别说同意着差事,甚至那次以后再也没参加过任何一期支教。不过但凡张掖休在技术指导点拨新队成立忙不过来时,岑愿都任劳任怨,随叫随到。
张掖休这个时候来找他上前线,估计真是火烧屁股了。
于是岑愿想了一下,直接答应下来。张掖休倒是拿定了他会帮忙一样,给他把一路行程都准备好了。
岑愿坐了飞机,搭了两趟夜班车,颠三倒四,背着简单的行李又一次来到了云川镇——这个他第一次支教的地方。
奔波了一整天,岑愿累得够呛,现在落脚在云川镇中心,明天还得等车来,进到山里,去意州。
司机和几个民工听说岑愿是来支教的,都乐呵呵地欢迎,两个人说岑愿的服务所离他们家很近,热心地给他带路指路,送他到张掖休找好的地方休息。
夜很深了,四处都静。岑愿拿起手机编了两条短信,想想还是删掉。手机屏幕骤然暗下去,融入小旅馆灰暗败落的颜色里。岑愿左手的拇指不住地抚擦着食指关节,最终还是点开了通话记录,再次拨了回去。
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很突然的,岑愿忽然哑了哑,什么温热的东西传遍四肢百骸,在这个冬夜里,烫得他一阵默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对方同样沉默,却没什么耐心。深深沉沉叹了一口气,唤他:
“阿愿?”
低低沉沉,幻幻灭灭。
朝钼其实鲜少这么叫他,他们之间,大多连名带姓。朝钼争取过好几次,要求有个爱称,都被驳回了。朝钼什么都顺着他,也就只能随他叫。
他不知道的是,岑愿很喜欢、很喜欢叫他全名,好像这么叫着,这个人就真的全身全心地,被含在口齿间,似有深情。
听见他的声音,岑愿慌忙答:“恩,是我。”
朝钼坐在羊绒地毯上,对着面前冷掉的一盒酒酿汤圆和一盒逼着许潘吃掉的残羹哼了一声:“大人有大量,看在小纸条的份上,听你解释,十分钟不间断陈述。”
“恩……”岑愿顿了一下,言语里有笑意:“我在S省,云川镇,明天进意州,一个小地方。现在在服务所休息了,不用担心我,就是几天支教,大约一周就回去。”
“说完了?”
“说完了。”
“再说几句,十分钟还久呢。”
“啊……我凑不够啊。”
“不行,凑。”
“我想想。”
“赶紧的,再说不出来延时处理。”
“朝钼。”
“恩?”
“我想你了。”
妈的!朝钼简直想摔碗。
“那你急什么,就不能见一面告诉我再走吗?”
“机票订好了,时间紧,你又没接电话。”岑愿抱着臂,在满窗清冽的小镇气息里语带软意:“我错了。”
好像是撒娇,好像是任性,他说我错了,朝钼指尖都不稳。自控地清冷淡薄如岑愿,有多依赖才会以这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朝钼听过他说过千种不与他人听的话,看他露出过万般不与他人看的模样,可是这句我错了,却还是难逃情衷。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年前吧。”
朝钼几乎是条件反射:“那我过去……”话却被岑嬷嬷无情地直接打断:“停。你们公司逢年过节那么忙,你可得好好上班。可靠你赚钱养家的,年终奖没拿到别进卧室睡觉啊。”
“我也好好教书,你过来碍手碍脚,还打扰我。”
“而且学校里可穷了,也没你吃的,别来抢小孩子的饭。”
朝钼满肚子闷恨地听完说道,催促岑嬷嬷老人家快点休息,挂了电话。自己却跳起来开始百度地图,百度天气,百度地形,然后满屋子检索岑愿带走的行李。发现岑嬷嬷不愧对称呼,带的衣服倒是合适。最后实在困了,也不知怎么,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隔天闹钟响起来,朝钼顶着黑眼圈进了公司大。李里儿紧随其后,溜到他前边倒着走着,看他一脸苦大仇深,幸灾乐祸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