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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这些年来-第29部分

小说: 这些年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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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丽军抓起烟灰缸,把里头秽物倒进垃圾桶,又起身拍拍睡袍,走进了厨房。
  他从冰箱里翻了颗苹果出来,打算削了皮吃。他边冲洗苹果边想,是时候给康小飞排排档期,《这些年来》,他打算推康小飞做男主角,这么大的戏,给别人不放心。回归这么久,他对大陆演员仍有偏见,觉得他们远不如香港人敬业。康小飞是香港人,性格很稳,敬业乐群,最重要的是,跟王丽军不是同一个帅法。许多优势加持,让他成为王丽军座下第一红人,王丽军倚重他得很。
  王丽军削了苹果,思来想去,最后简直被千头万绪搞得头晕,索性不去想了。他只管狠咬苹果,心里抱怨乔卫东给他找的这堆麻烦。
  这些年里,他跟乔卫东不是没有浓情蜜意的那些时候。特别是三十出头时,他以港归巨星的身份在大陆拍戏,每当他的电影播出,总是万人空巷,堪称风光无两。那会儿他俩在家里,除了数钱就是亲热。乔卫东干起来像不要命似的,等到干完了,他就靠着床头,把王丽军打横抱在怀里,俩人再看一遍存折余额,以确定那个数目不是精|虫一时上脑意|淫出来的。
  可是到了后来,同龄人大都娶妻生子,这段关系难免显得不尴不尬。王丽军永远忘不了,那一年他拿到第一个国外奖项,在庆功宴上与乔卫东拥抱时,张学军投来的眼神。
  换成别人,也许就放过了那个眼神。但王丽军敏感得堪比林妹妹,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眼见张学军迅速收起嘲笑之笑,又换上那副慈眉善目、一笑两酒窝的福相,对他拱手连连道喜。
  王丽军有点明白那意思了。张学军老早就结婚了,生了个大胖小子,他的哥们儿也都基本如此,有的还儿女双全。他们在酒桌上的话题大多也是生儿育女、利国利民一类。在张学军看来,他王丽军就是再美、再能、再富,那也是男人下面的男人,想跟正经男儿比,那还真差远了。
  王丽军那会儿想,反正自己是没得救了,名声臭了无所谓,但乔卫东不应该被拉下水,王丽军也忍不了他让人看扁。
  关系是王丽军单方面解除的。他趁乔卫东在外导戏,发了分手短信——和世人恋爱不同,他们分手是绝称不上分道扬镳的,毕竟谁也舍不得谁。唯一改变是,他们从此就不做|爱了,也不再有超越兄弟情谊的行为,其余一切照旧。
  后来乔卫东去了中央传媒大学任教,教导演也教摄影。教了一阵子后,他又开始带研究生,再后来就和一个女学生好了。从恋爱消息传出,到乔卫东结婚,再到他们生了孩子,王丽军见到那女孩次数一只手能数过来。就算见到了,他也不认真去看人家的脸,好像他看不见对方,那人就不存在似的。
  回想到此,王丽军的思路被手机一连串狂叫打断。他打开手机,微信里显示一大堆未读消息。他先点入一个叫“铁三角”的群,最新一条消息是杜一兵分享的微信健康类文章,大意是SB250病毒已攻破中国大陆第一道防线,望广大群众注意防范云云。
  王丽军看得一愣,伸指点向打字框,快速打出:HK的禽流感好些了吗?怎么大陆也惹上病毒了?
  很快来了新消息。
  杜一兵回道:HK还是老样子。你们在北京注意!勤洗手多通风!
  杜一兵又回:东仔做紧乜?
  过了五分钟,乔卫东也回话了。他写道:我们会注意健康的!正在故宫博物馆拍纪录片。
  王丽军问:拍什么?文物?
  乔卫东回道:……编钟。
  杜一兵发来一个小狗偷笑的表情。小狗很可爱,像女孩用的表情包。
  乔卫东连忙解释:新出土的。
  王丽军勾起嘴角,很轻地笑了一下,却又有些苦意。他退出聊天群,正欲关闭微信,却又看着置顶聊天愣了神——他的置顶是乔卫东,但他们已经有时间没聊了,只偶尔在群里说说话。
  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他想去冲个凉,借此冷却一下混乱大脑。
  浴室里日光灯冷幽幽,在白光的沐浴下,王丽军褪去所有,望向镜中,镜里还是那张脸:浓眉、弯眼睛、容长脸儿。他从来没有一点衰老。即便在这些年里,他酗酒、烟瘾大、晨昏颠倒、滥用激素药物,但那副容貌从未改变。岁月甚至赋予他一点多余的脂肪,恰好长在双颊,让他胜过曾经年少消瘦时,又多了一份天真的气息。
  而乔卫东的那些个外国朋友,尤其是占士·高柏飞,他们一直叫他作「东方道林·格雷」——英国人笔下永葆青春的绝世美男子。
  王丽军换着角度望了一会,露出微微笑容,但他很快不再自照,这么多年,他终于学会了如何正视自己的美貌。他走进浴缸,拧开龙头,细细的水洒了下来。
  在进浴室前,他打开音响,放了一曲Christian的《午夜梦回》。此时歌声从细细的门缝钻进来,旋律混着水声,歌者柔情细语,就像有一个人在等他。
  王丽军冲完凉,直接光裸着身体走出浴室,倒在床上。及至把一身残水在被子上蹭干了,他就蠕动两下,钻进被窝,没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这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两双手,不停在抚同一架古琴,在大袖飘荡下,古琴发出琤琮之声——这是他的公司的片头,永远出现在其出品的电影正片前。
  王丽军在梦里还迷迷糊糊想,每一个电影公司的片头都是有其内涵的,譬如,当年金向炎的金秋公司,英文名叫做“Golden Harvest”,片头是一片金黄麦田,在秋风中翻着灿烂麦浪,寓意是吉祥丰收。
  当年金如霖的赛龙公司,片头是两条中国龙飞在空中,缠斗不止,二龙最终盘做一个结,一龙在上,一龙在下,这也许暗示着金如霖相当自豪的战斗力,寓意是战无不胜。
  张学军的万象公司,片头是一只万花筒呈现出的世界,万花筒旋转,世界随之改变,纷繁复杂,丰富多彩,寓意是他们的制作将为观众带来人间百态、人生百味的观影感受。
  而他自己的公司,片头显得较为清冷:在古松下,两双手一同抚琴。这寓意着他不追求逞凶斗狠、天花乱坠,这些在他年少时早已经历过不知多少回,现已乏味——到了后来,他只求琴瑟和谐,高山流水。
  在梦中,两双手彼此呼应,抹、挑、吟、猱,一曲终了,公司名就像幻灯片一样飘了出来:东来传媒集团。
  他的公司名叫东来。
  作者有话说
  4月29号是我的生日,选择今天复更,大概有一点转世复活的意味。看到这里的人应该就知道了,下部和上部跨越了很长时间,也许有人会弃文,因为《这些年来》不再是一个少年爱情故事。如果只喜欢上部,大可停留在这里,但我仍会好好完成下部,它们是不可分割的。


第四十二章 落日飞车
  绿地上各色小旗飘飘,一匹小棕马越过小丘,它披着天蓝马鞍,显得天真可爱,速度又一如离弦飞箭。骑手领着它冲锋在前,后面跟着一票各家赛马,它们在几座小丘上循环往复,踏平了不知浪掷几多美金养起的草皮。
  这是场富豪间的爱马友谊赛。
  最终是小棕马骑手获得第一,着天蓝骑装的骑手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他摘下头盔,齐肩黑发松开垂下,拂弄着眉心一点红痣。
  陈梨是个好骑手,他个子不算高,身材也轻瘦,上马时马儿亦不知。
  陈梨冲观战席上的人挥挥头盔,座中人快乐地蹦了起来,他是金兰,香港女大鳄钟卫红之独子。
  这些年来,香港金融唱衰,各行各业受到波及,狗仔追杀明星富豪之势也渐颓。若非如此,金兰的模样一旦曝出,能叫全港娱记疯狂——他有Mimi的身高,他还有Christian的容貌,满脸骄矜之气,周身金玉打扮,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多年前金童玉女结合的产物。
  金兰对老一辈过往惨案从不过问,也浑不知柴米油盐贵,每日只乐呵呵地赌马玩牌,偶尔俱乐部打打高尔夫,游艇上同嫩模玩玩,山顶道上飙下车,没办法,就他的文化程度,玩不来什么高级玩意。金兰小时候查出患有发展性阅读障碍,小学就读不明白了。乔卫东和王丽军轮番告诫钟卫红,小孩一定要拿到高中毕业证,“不然我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于是钟卫红花大钱给金兰捐了个英国人开的书院读,她心想,不管儿子有何病,既然他的生活条件这么好,那他得要比家里大人的学历高才说得过去。于是终于,好说歹说,金兰拿了个结业证书,从那以后再不读书。
  金兰从座位上奔下,冲过去揽住陈梨肩膀,由一旁摄影师照下一张合影。合影上,金兰咧着嘴,嬉皮笑脸,陈梨蹙着眉,愁云惨雾。他俩总是这样。
  影相后,金兰问:“我谂住同佢哋食下午茶,一齐?”
  陈梨道:“唔去喇,无聊,我返校做嘢。”
  金兰听闻拒绝,拔腿就走,这时他已跑了很远,正遥遥地反身对陈梨喊道:“我知!你放心去!”
  陈梨一步三叹地走到桌旁,将马术头盔换成机车头盔。戴上头盔后,他骑上停在一旁树下的机车,轰隆隆发动起来,又一路向山下驶去。
  在飞驰下山的路上,陈梨没来由想,自己何时才能拿下第一个赛马奖杯,要知道,正经比赛可比友谊赛难多了。
  风烈烈扑上头盔面罩,陈梨又加了些速,倒不是他热爱速度,而是他对此早已倾慕。早些年王丽军宅子走廊里挂上了一张相片,相片是放大了框在玻璃框里的。相片背景是跑马地赛场,人物是王丽军和另一个男人。男人身着劲装,牵着一匹赛马,王丽军替他托着奖杯,男人则揽着他的肩膀。有王丽军的艳容衬着,那男人仅称得上体健貌端,但他蓄了长发,束起马尾,笑容自有风流不羁的气派,加之又手牵骏马,令他很像《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
  而相片底部空白处写着,常妙童与君仔,我们在一九八|九年。乔卫东摄。
  那张相片在极大程度上影响了陈梨的审美观。他认为,不仅他觉得这样很好,王丽军也觉得是极好的。否则,他怎会在那男人旁边笑得如此开怀?
  于是陈梨长大后也蓄长发,也学赛马,可由于他身材单薄,面若好女,给人感觉不似令狐冲,倒像林平之多些。为此金兰总安慰他道,林平之都唔错喇,总之好过似田伯光!
  林平之也好,田伯光也罢,无论他何等天生丽质,总是及不上相片上令狐冲那样笑傲江湖。如此这般,王丽军会觉得他好吗?
  陈梨驾着机车一路向下冲,忽而又想到学校里乐队前途未卜,心里一时焦躁起来。王丽军对他说过,既然都已毕业,又中意玩音乐,不如去大陆参加个歌唱比赛然后出道,公司会捧他,这样的平台别人千金难求。
  陈梨一听这话就心烦意乱,现在早就不是什么好就做什么的年代,选择发展道路时,人自己的好恶才更重要。他就是喜欢搞独立乐队,不想有商业元素加入——又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等着卖唱的钱救济。
  但他从未直言拒绝,只是一再转移话题——他是永远不会拒绝王丽军的。因为王丽军已经给了他世上第一好的东西。陈梨所有的不悦,其实并不因为王丽军,而是来自于扪心自问——你是否做得够好,以便能配得上那世界第一好?
  陈梨驾车一路向下,在山道花丛映衬下,远处夕阳燃烧成勃艮第色,这架飞车就朝着落日深处驶去。他对这些悖论付出太多思绪,此刻终于决定放弃,可当理智终于落地,速度却已经太快。陈梨想要减速,连忙踩下脚刹车。可他的腿突然又犯了疼痛——当年王丽军收养了他,将他带到香港念书,书院一切按照英国传统办事,冬季校服是短裤长袜,他无法适应,膝盖冻坏了,就此落下病根——既生疼痛,他踩下时腿脚无力,刹车没能奏效,而前方正巧是一处急弯,机车飞也似地滑了过去,继而翻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陈梨则被摔了出去,他猛地撞上路沿,很快没了知觉。
  陈梨醒来时,人已在圣玛丽安医院,时已凌晨,只有菲佣Flora趴在床边。
  他微微动弹,Flora即刻醒转,她担忧地反复摩挲他的手背,安抚他道:“梨倌,好喇好喇,冇事喇。”
  陈梨开口欲言,嗓子却相当沙哑,于是连咳几声。Flora听不得他受苦,连忙起身倒水,她半夜惊醒,行动尚未恢复灵便,这边拿起水壶,那边又不慎打碎一个水杯,一连串动作看得陈梨咋舌,他忙说:“芳妈你慢D,我冇嘢。”
  Flora还是将热水端到了他面前。陈梨喝水润喉时,她一边帮他用枕头垫起后背,一边说:“医生话,你有少少脑震荡同埋擦伤,瞓个礼拜医院就冇事喇。”
  陈梨放下水杯,他问:“爸爸有冇打电话俾我?”
  Flora说:“梗係有啦!少爷叫我话俾你知,要你安心休息养病。”
  陈梨说:“你咪讹我喇,我知爸爸肯定嬲紧我,原先经已定好呢个礼拜要返大陆比赛…——唉,宜家死正喇。”(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爸爸肯定生我的气……这次死定了。)
  Flora摆手:“冇啊冇啊,少爷话佢好挂住你,佢真嘅冇嬲你——”
  陈梨早已习惯了,Flora性情温和,爱和稀泥。这些年来,王丽军仍是她口中的「少爷」,并未升级成为老爷。因此他向香港的家带去陈梨时,少爷之下又有少爷,佣人间尊称乱了很久,直到Flora发明「梨倌」这个称呼。这种历史久远的叫法,是粤地对有钱人家少爷仔的称呼。那个年代的大倌们,现在大多已升级为老爷,香港如今鲜有被称呼为某倌的少爷了。也许,陈梨是仅存的唯一活化石。
  Flora终于忙完坐下来了,她叹口气,讪讪地在大腿上搓搓手。其实她说的是实话。
  陈梨不敢再打听爸爸震怒与否了,他望向窗外,心情忐忑,一只手指头不停抠着床单,几乎挠出一个洞来。
  而在窗外,圣玛丽安的风景经年不变,近处山林,远处天海。此时已有渔民出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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