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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这些年来-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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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卫东被这个案狠狠震慑了。他当初也是仗着身强力壮,天天搞夜不收,剪起片子来废寝忘食,一两天不吃饭也是常事。现在他不敢了,他有儿子要养,有家庭要撑,要是大哥或者弟弟出了什么事,他还得负责照顾另一个家。况且再过两年,等资金到位了,他还有一部很想拍的电影要拍,诸事何等重要,未来无限可能,他可一点儿事也不能出——
  乔卫东弓腰撅屁股,把脸送向洗手池,又掬起一捧凉水泼向脸庞。再站起身时,他望向镜中人——依旧是肩膀宽阔,骨大体魁,然而随着年纪增长,他已不那么像外国人了。这似乎是混血儿的通病,幼儿时全然是异国容貌,年轻时则兼具两种风情,等到人过中年,就洗去风尘,棱角磨尽,变成了轮廓相对美丽深刻的国人。
  现在的乔卫东,再也不是横眉竖目的二鬼子,他做了教授以后,温和有礼,比过去多了许多东方气息。只有当他做出鬼仔东的那个招牌表情——抿起嘴,微微昂头,用利落的下颌骨对着眼前人,眼神大半掩在眼睑下,虽怒而不语,那种蔑视世界的气度才会再度来临。
  当然了,这个表情现在通常用于批评做不出数学题的乔瑞珠。
  乔卫东终于躺上了床。他拉上被子,正欲入睡,却又收到一条微信,他头昏眼花,抓起一看,是前妻发来的。
  她说,这个月和上个月的赡养费,你别又忘了。
  乔卫东勉强撑着睡意,发去一条语音,我上个月太忙了,不好意思,我明天一定打给你。
  发了这条,乔卫东想起什么,又继续道,小珠儿要期末考试了,放假以后我得去外地,没法照顾他,你看能不能你带一下?
  乔卫东等了五分钟,终于收到一串语音:你叫你兄弟带啊,他们不会不答应的,要不然就找个保姆,全天照顾那种,我现在在国外了,没时间。
  乔卫东实实在在地无奈了。怀着千头万绪,他的意识开始恍惚,忽而手上一松,手机砸到床上。他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中年人的生活总是这般无聊的…下章就好了。


第五十三章 回眸时看小於菟
  时间飞快逼近年底,乔卫东忙得几头乱转,自己要顾着拍片事宜,学校那边儿要催着研究生做设计,回了家还得逼乔瑞珠复习考试科目。高强度生活节奏下,乔卫东偶尔也想,这他|妈还不如猝死了呢。
  好说歹说,终于到了期末,乔瑞珠不负众望,勇夺倒数第一,成绩单发到乔卫东手机上时,他简直火冒三丈,不过乔瑞珠当天就被嫂子接走,据他大哥的话说,是怕孩子被他打死了,无奈之下才有此举。
  乔卫东说,我哪儿有那么暴力?我最多就是骂他两句,不准他看电视什么的。
  他大哥说,你就不要骗我了。我最近经常看朋友圈,我朋友转了好多文章给我看,都是关于九十年代香港娱乐圈的,文章里面说,香港没回归以前可乱了,遍地都是黑社会,那些黑社会的黑手简直伸向社会各界,特别就是娱乐圈;文章里还说,有好多电影从业者本身就是黑社会,其中最传奇的就是你!说你是「煞星转世,血债累累」;对了,那篇文章叫“黑手遮天!揭秘回归前香港最黑暗娱乐圈事件”……
  乔卫东实在无话可说了,他转身就给乔瑞玲去了电话。在电话里他嘱咐侄女说,管住你爸,别叫他一天到晚看微信朋友圈了,全都是谣言。
  本来把儿子托付到大哥家,乔卫东就少了一桩事,能够安心去外地工作。可眼见着快过新年,大哥家的包子店又接了新活计——帮隔壁饺皮铺子做饺子皮。年底正是人工缺口,他们也想赶这趟顺风车,正好赚点外快,多置办些年货,风风光光过个年。这样一来,就连乔瑞玲下了班都得加入劳动,更没人照看乔瑞珠了。乔卫东最终也只得灰溜溜把人接回去,接走之前,他还被逼在全家人面前发了毒誓,不得动孩子一根寒毛,否则老乔家定会一刀劈了他这煞星。
  乔卫东没法儿了,只好和乔瑞珠相敬如宾,形影不离,就连后来南下赴港,他身边也多了一个累赘。
  十二月中,香港鲤鱼门。
  落机出境又搭车,经过一番奔波,此刻乔瑞珠站在一片巨大玻璃墙后,墙被划为数十个方格,格中游鱼,每格鱼都不同。他面前的这种鱼花纹如星星,脚边则有龙虾、扇贝和圣子皇。墙后面金光璀璨,光穿过玻璃和水,被淡蓝和粉红色的星星鱼切割,漫流到墙这头来,乔瑞珠张开肥手,端详着掌心里一条彩虹似的波光。他摊着两手,在空中摇晃了半天,突然被另一只手打掉,他抬起头一看,是他爸。
  乔卫东问到房间号,于是牵起乔瑞珠,上了一层楼,进了另一个金光璀璨的房间。
  见他二人进门,房间里人忽然嗷嗷叫起来,气氛登时欢腾。杜一兵连忙把乔瑞珠迎过去,乐呵呵地说:“哎哟这就是小珠儿啊,这么大了,我才第一次见,啧啧。”
  语罢他抬起头问:“那个,他得管我叫什么啊?”
  乔卫东为难了,他最是不通人情世故。搔头冥思一阵,他才说:“你比我大,就叫大爷吧。”他又搡乔瑞珠一下,说:“快,叫兵大爷。”
  乔瑞珠老老实实道:“兵大爷好。”
  接下来乔卫东又向他介绍了一堆人物,除了兵大爷跟仇大爷,竟然还有几个外国大爷。大爷们无一例外地喝得颠三倒四,围着酒桌上蹿下跳,他们见乔卫东来了,又将他拖进局里,甭管乔卫东如何反抗,他们只管劝酒。
  没人顾得上管乔瑞珠了,他只在一旁坐着,埋头啖食,龙虾扇贝圣子皇一律拆吃入腹,星星鱼亦尸骨无存,在海鲜的大批阵亡中,与会气氛是义无反顾地嗨了起来。
  乔瑞珠偶尔抬头看一眼,乔卫东已在酒精攻势里败下阵来,他的眼角飘着桃红,说话声音越发大,只管靠着酒桌发着感慨,他的巨汉身材配上大嗓门,再加上周围外国大爷们的手舞足蹈,更让人觉得这是个苏联小酒馆,而非粤地渔港酒楼。
  后来,乔卫东谈到梨园,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略带泪意,于是举起酒杯来,想做一个贵妃醉酒的姿势,谁料他腰还未弯下去,便轰地一下倒在酒桌上,旁边人又嘻嘻哈哈地去伸手扶。
  再后来,乔瑞珠实在嫌他们烦了,于是溜出房间,跑回了格子墙边。他沿着墙走,看遍形色生猛海鲜,然而随着夜深,龙虾鲍鱼都被捞走,只剩寥寥几只老弱。乔瑞珠看累了,也就找了个角落坐下。
  他一直坐了四个小时,直到快零点时,乔卫东一行人才出了房间——乔卫东不常饮酒,这次是真的不胜酒力了,他脸色绯红,两腿发软,直往地上出溜,就像个庙里塑的大力金刚,身边四五个人也拉他不住,扛他不起。
  关键时刻,还属杜一兵点子多。他叫服务生从后厨搞了个卸货手推车,又鼓励大伙儿众志成城,一起把乔卫东弄上了车,这才算解决了一大难题。看这样,东仔今晚只能在酒楼睡了,有人说。又有人问,咁珠仔点算?杜一兵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妙点子,他望着角落里熟睡的乔瑞珠,说,孩子你们别管了,我有办法。
  这晚,乔瑞珠坐杜一兵的车走了,他趴在座椅里睡意昏沉,记不清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当晚的金光、水波和各种鱼。
  乔瑞珠在被窝里醒来,他爬下床,走到窗沿边望向外面——远天处泛着鸭蛋壳青,天地间片片红云层层叠叠。这栋房子在山里,乔瑞珠挂在窗沿上极目望去,越过隆起的墨绿山林,才能看到一点灰色高楼,他由此想起自己不在家了,而是到了另一个城市。
  乔瑞珠打赤脚出了房间,发现自己在二层,上下都有豪华空间,他蹲在楼梯边往下望,看到铺着奶白地砖的一楼地面,地砖上绘满巧克力色花草纹,客厅因此像一杯深幽幽的咖啡。
  乔瑞珠坐到地上,把腿从楼梯栏杆缝隙里伸出去,脚在空中晃来晃去,他还顺便把头伸出栏杆,以便把整个房子收入视线。他从麻质沙发看到高耸的旋转楼梯,再看到漫无边际的地毯和无数扇深红木门,每样东西看起来都十分巨大、年代久远,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太小、太年轻了。
  “小朋友,你边位啊?”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乔瑞珠一惊,头往前一伸,两个耳朵正巧别住栏杆,他扭扭脖子,拔不出来了。
  他耷拉着眼皮看向声音主人。
  声音主人很高,瘦比黄花,还穿了一身华丽睡袍。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乔瑞珠表明立场。
  对方蹲下,睡袍铺天盖地流下来,乔瑞珠这下能看到他的脸了,他的脸和身材一般瘦长,皮肤洁白,眉毛漆黑,长长地朝脸两侧越过去,鼻子又很高挺,和眉毛形成了一个光影里的T字。
  他只管看着乔瑞珠,脸上快要装不下笑意了。他问:“小朋友,你谁啊?”话音未落,他又偏着头,考虑几秒,又加上几句话,“在哪儿上学啊,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家里人呢?”
  乔瑞珠能听懂了,是普通话,带了乡音,有人把那叫做京腔。于是他也组织语言,半晌后答道:“我,我叫乔瑞珠,在北大附小上学,我从北京来,不知道到哪儿去,我爸爸叫乔卫东——”
  对方脸色忽而有些怪异,他问:“你爸送你来的?”
  乔瑞珠说:“不是,我爸喝醉了,我觉得,是兵大爷送我来的。”
  对方扶额,拿手遮住眉眼,嘴里冒了句短语,乔瑞珠从语气判断那是句脏话。
  乔瑞珠问:“你是谁?”
  对方放下手,他迟疑了,继而又说:“你干爹。”
  乔瑞珠往对方那边转了下头,疑问道:“干爹?”可又不幸被栏杆上铁花扎了脸,他惨呼一声,“哎呦!”
  对方站起身来,乔瑞珠注意到他也打着赤脚。他走远了,声音远远飘来:“干爹,广东话叫契爷,叫声来听听?”他很快又回来了,手上捏着一盒凡士林,此时他掀开铁盖,把膏体涂在乔瑞珠耳畔。
  乔瑞珠问:“为什么?”
  对方一手托下巴一手压脑袋,试图把乔瑞珠的脑袋拔出来,同时咬牙切齿:“没有为什么,我就应该是你契爷,你出生以前就定下了,这是道义。”
  两人闷哼一声,头应声而出,乔瑞珠伸手摸摸两边耳朵,都在,他舒口气。


第五十四章 旧梦不须记
  拔出头后,王丽军带乔瑞珠下楼,两人去了一楼厨房。王丽军拿了公仔面煮上,还附加一片火腿和一个溏心蛋。
  几分钟后,王丽军连锅带面放上茶几,乔瑞珠拿起筷子夹了一口,不慎被烫到,但他相当皮实,饿了就吃,烫到也不理。
  王丽军看人受罪,居然笑了起来——他有些日子没看见趣事儿了。王丽军边看边乐,他躺进沙发,又翘起腿来,脚尖在空中抖来抖去。他想到什么似的,笑说,“谁给你起的名儿,乔瑞珠……瑞珠……珠……珠仔,”他评价道,“好名字!”
  乔瑞珠没理,只顾埋头吃食,这也许能解释他的身材:不知道到底是胖还是壮,总之比同龄人大个很多,因此也就不如一般混血儿俊秀。十有**是基因所致,王丽军相信,用不了几年,珠仔就能长成乔卫东那样了。
  想来想去,王丽军不由疑惑,乔瑞珠这么小的年纪,到了陌生城市,离了爸爸妈妈,竟然不哭不闹,这孩子太奇了——好家伙,他什么也不怕。
  过了一阵,王丽军自己也弄了公仔面来吃,一人一锅,权当全天餐饮。他们又开了电视来看,电视上人头涌动,乔瑞珠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看得一头雾水,而王丽军瘫进沙发,他一手执电话听筒,另一手把乔瑞珠的脑袋圈在胳膊里,偶尔爱抚一下对方头顶。
  王丽军连打几个电话,打杜一兵的,不接;打仇远征的,占线;到最后他咬了咬牙,终于打给乔卫东,那边居然直接关机。王丽军不知道,这会儿乔卫东还没能从宿醉里醒来,他心里怄得很,认为这一定是杜一兵搞的诡计——乔卫东想挽回友谊,又知道王丽军介意他的家庭,于是杜一兵建议先斩后奏,干脆把孩子直接送来,让王丽军不接受也得接受。
  王丽军在心里编排那两人的罪行,恨不得给一人脸上敲一个大红章子,“立刻处决”。他低声骂骂咧咧,还把小拇指插进座机线里,一边气愤,一边转动手指,把电话线绞来绞去。
  乔瑞珠持续看着电视,却看得稀里糊涂,到了后来,他实在忍不了了,于是爬到电视前手动换台,在几百频道不停乱调。
  王丽军在后头抱怨:“别调啦,《欢天喜地过大年》挺好看的,哎,《至尊豪杰生死情》不是也挺好吗?”
  乔瑞珠也怨:“干爹,换个台吧,这些人说话我听不懂。”
  王丽军叹口气,一手捞起遥控器:“这所有台都这样的——你爸没教过你广东话?”
  乔瑞珠直摇头。王丽军没法了,他说:“听不懂也要听。多学几门外语对你有好处,你看你爸,什么鬼话都会,多吃得开啊。”
  乔瑞珠挠挠脑袋,不知如何反驳,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看电视。王丽军倒是自娱自乐起来,他打开手机,点进微博,开始看新鲜出炉还热乎的节目剪辑。
  手机屏幕上,上一只歌手被欢送下台,隆隆掌声里,音乐忽而变得安谧,一片墨蓝里白雪飘飘,一位男子携着话筒款款走出,他二十来岁,身材瘦弱,下巴尖削,眼神忧郁,是个文艺气质的青年歌手。
  是陈梨。休养半年,他如王丽军愿,终于还是上了歌唱节目。
  陈梨一开口,声如其人,清越而略显尖锐。评委互相点头,都说这人歌声颇有爆发力。
  王丽军迅速卧倒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眼神饶有温情——他自诩严父,平时可不这样,但看见陈梨这么美丽,这么本事,他忍不住感到自豪。只是此时此刻,他必须得忘却自身,忘掉自己是演员,是明星,是王丽军,此时此刻,记住自个儿唯一身份是父亲,这才能沉浸在儿子成功的快活里,要是神智一旦恢复,他立马又会嫉妒到炸裂。
  陈梨出场不过十分钟,四分钟拿来唱歌,五分钟泣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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