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第2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坐起身,盘腿坐到另一边。我妈坐在沙发上拨号:“坐得这么烫!每天就知道在家里躺着,你要是考不上好大学,我的脸都不知道要丢到哪里去了!喂?喂!嗳……”
日光被剔成一条条的落在阳台的地砖上,汗水全流到后腰,衣服和裤边湿得半透,涩涩地咬肉。日影移到第二块瓷砖边的时候,我妈挂上了电话。刚一挂上,电话突然又刺棱棱地响了。她立刻转身接起来:“喂?啊,好,你等一下——”
温热的听筒朝我一点头,不耐烦地:“你的电话!”
我蹭过去,刚“喂”了半声,那头就已经笑起来:“何老板的电话都打不通,一直占线,是有多忙?”
心里无数句话同时一瞬间涌过来,又同时退下去,我好半天没说出话,那头又说:“也不知道跟我打电话。”
酸了吧唧的火苗上噗哧噗哧地冒着细泡,我整个儿蜷在沙发角上:“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冲出口又觉得态度恶劣,赶紧掩饰地“呸”了一声,做出开玩笑作怪的语气。
孟先生仿佛觉得很好玩:“想我了?”
“不要脸!”
他笑得很愉快:“明天来我家玩儿?丁阿姨的妈妈要出远门,昨天把猫送到我们家了。你要不要来看?”
“不方便吧?孟叔叔他……”
“他们白天都要上班儿,你来了他们也不在。”
“看在你还知道找我有福同享的份上,明天请你吃中午饭。”
“毛病。”他笑了一声,“不找你找谁?”
我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出了一手的汗。孟先生又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了!
上楼上得太急,差点摔个狗啃屎,还好没摔到实处,不然那可就太难看了。我绝不承认出门前那一番顾影自怜正像准备开屏的孔雀。
刚拐过二楼的楼梯转角,我就听见点儿声响,像是有人在粗声粗气地吵架。
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爬到四楼,打头一望,心心念念的那扇门虚掩着,露出一条明晃晃的缝,跟着泄出一线咆哮,重物“哐当”砸在地上。
“给我滚!”
我应该掉头就走,但身体仿佛被别的什么人牵纵着,两步跳上了最后四级台阶,一把推开大门:“孟潜声!”
客厅里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在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盛怒的脸。
但其中年轻的那张在下一刻立刻变成了我熟悉的模样,浮出惊讶的神色,张了张嘴,但没喊出什么话。
反倒是我吓了一跳,因为孟叔叔朝我迈了一步。
他眯起眼睛审视我。我和他有两年多没见了,他没见老,只是脸色沉得更厉害,从骨子里渗出青黑,又在暴怒的当口,更显出扭曲得不似活人的可怖。
孟先生身后几步远的地上倒扣着一个玻璃烟灰缸。这玩意儿大概有些年头了,比老头儿的眼珠更浑浊,却毫发无伤,大剌剌地趴在地上。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钻进了全身的血管,我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只觉得出不了气,整块头皮下都一跳一跳地刺痛,似乎里面的神经和细胞正疯癫癫地横冲直撞。
孟叔叔的视线攫住我,一指门外:“你出去。”
我朝孟潜声看去,他往门口走去,经过我身边时伸手拽了一把,扶着鞋柜低头换鞋。
“老子让你走了吗!啊?翻了天了!”
不知道是屋子太小还是步子太大,他几乎一步就迈到了孟先生身后,巴掌高高扬起——
“别打他!”
孟叔叔的巴掌突兀地停在了脸边上。
——我的脸边上。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抢身挡在了孟潜声跟前,还大声呛了孟叔叔一句。声音应当不小,因为我这会儿觉得嗓子被砂纸磨过似的疼,想咳嗽,但我硬忍住了,憋出了一点眼泪,熏得眼角发酸。
三个人都愣住了,后来回想那场面大约是有点滑稽的,简直像戏剧里等待掌声的停顿。
到底是孟先生聪明,第一个回过神来,突然拉起我夺门而出,孟叔叔下意识扑过来,微微发黄的眼白里血丝如络,要说像什么,应该像破了壳煮的茶叶蛋。
一跑起来,我才发现自己两条腿软绵绵的,又被孟叔叔那一扑吓得不轻,几乎连滚带爬地被拖下楼梯,孟先生果真不给喘一口气的功夫,如避洪水猛兽,只顾往前逃命,楼梯拐角我收不住力道,一头撞在他后颈子上,他反手一搂,拖着我半个身子下到了底楼。
那个姿势很难描述,甚至我自己都想象不出我们俩究竟是怎么保持的平衡,总之我们缠成一团冲到单元楼外面,大树背后乘凉的婆婆们不约而同地探出上半个身体,像树上长出的老迈妖怪,惫懒的目光不久又调转开去,和身体一同消失在树干背后。
冷不防孟先生一松手,我膝盖一软,差点给他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他又赶紧伸手往前一带,我一脑袋撞在他胸骨上。
那疯狂的心跳顺着我的头盖骨冲进脑子,我仿佛成了那长着鲸鱼头的钟杵,不要命地撞在千钧重的蒲牢沉钟上。
把自己震聋了才好。
把自己撞碎了才好呢。
我弯腰扶着膝盖大喘了两口气,抹了一把太阳穴,痒得很,实际上那儿根本没有汗水,只是错觉。孟先生将我拎直,他也喘得厉害,脸色在阴凉底下白得近乎发青,两只眼睛亮得像吃人的怪。
“我要离家出走了。”他说。
我肋骨底下翻江倒海地疼,骂人声音都哆嗦:“你疯了?”
他笑得很高兴,仿佛有天大的喜事:“我爸之前说让我去当兵,我瞒着给退了。”
我一下子说不话来。
他抓着我一只手,也不要我应,自顾自地说:“你看,你不是要念政大?我要是读经贸,我们又挨在一起,是不是很好?”
他猛地看向我,我吓得下意识一缩手,他用力一握,我没拽回来。
这种目光我简直见不得,脸上蹿地烧起来了。
我预感他要说什么要我命的话了。
他又轻轻拉了一下我的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我直接跳起来,去捂他的嘴:“别说了!”
他顺势把我另一只手也抓住:“你算不算在追我?”
我连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然后他就说了一句话。
“我好像有点知道你那种感觉了。刚才你挡在我前面,我突然很想亲你一下。”
作者有话说:
关于蒲牢和鲸鱼:传说龙九子之一的蒲牢胆小善叫,“蒲牢素畏鲸,鲸鱼击蒲牢,辄大鸣。凡钟欲令声大者,故作蒲牢于上。 所以撞之者为鲸鱼。”
第24章
突然的寂静里,风中吹来一阵铁门甩上的震响,吓得我们一缩脖子,拔腿就跑。穿过小区后门,来到街上,不短不长的一条路,停下来时,我跟孟先生竟然都有些出不了气,喘气一声踩着一声。原本在脸上沸滚的血一股脑儿又被挤回心脏里,因为还饿着肚子,又被吓得肾上腺素狂飙,现在我只觉得四肢无力,全身发虚。
最晕的还是脑袋,那种感觉好比许愿说“我要天上的星星”,结果星星真从天上坠下来,当场砸了个晕头转向。
我用力眨了眨眼,发现孟先生正盯着我看,好像八百年没见过活人,我不由得屏息凝气,生怕眨眼的声音吓到他。他兀自端详了一阵,突然笑出一口白牙。
我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他笑够了,抬起眼皮:“你不准备说点什么?”
我别开视线,盯着他背后不远处的一棵老榕树:“对哦,应该让你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他说:“我不是说那个。”
今天的阳光太亮了,眼睛酸得厉害,我忍不住又眨了眨:“那你说的是什么?”
孟先生笑容一淡,伸手扭过我的胳膊:“我是说刚才我——”说到这里,突兀的一阵停顿,他的声音陡然一轻,大噪的蝉声趁机喧宾夺主,“你跟我装傻?”
他一面说话,那无意识垂下的两弯睫毛却在轻快地颤动,鼻梁上淡淡的阴影跟着振翅欲飞。正午的空气波纹荡漾,一只兔子立在闷热的树荫底下,抖着两条毛茸茸的长耳朵,挥舞着拳头恶狠狠地说:“我要吃掉你!”
我舔了舔唇角,那里蒙着薄薄一层汗,类似腌鱼的咸酸在舌尖上漫开。大概是热出了幻觉,心脏在口腔里冲撞,叫嚣着冲破牙齿的桎梏,声音被勒成一层蝉翼:“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瞪了我一眼,两边唇角陷进薄软的颊肉里。我的喉咙不听使唤地死死绷着,像一只被人提着脖子拽离地面的鹅。我摸了摸后颈子:“去找个地方吃饭吧,我口渴。”
他拧着我胳膊的手往回一拉,急道:“你之前不是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我舌根一僵,来不及顾及脸色是不是难看,“逗我好玩儿吗?”
这话似乎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脸上的笑容倏忽隐去:“我没逗你。”
“我帮你出个头是因为你是我朋友,不是别的什么。”我有点烦躁,他的手心像一只烧得滚烫的铁环锢在我胳膊上,“你松手,热死了。”
他一动不动,我索性把他的手往下捋,他突然叫了一声“何遇君”,着实吓了我一大跳,回过神,我立刻嚷回去:“你发什么疯!”
“我喜欢你。”
街对面的一排葱茏树冠被风吹得簌簌摇摇,大片油亮硬瘦的树叶奋力反射着太阳的金光,那支离破碎的光点使我目眩,滚烫的光影像灶上尖声厉叫的开水,让浑身皮肤透出湿热的红色。
我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它们正因高热而发抖:“你别开这种玩笑,我听着不舒服。”
“谁开玩笑?”他真恼了,“我又不是因为你刚才帮我才说这种话的,你以为我是逗你高兴说着玩儿的吗?”他偏过头不看我,“我想过好多次了,我不喜欢你,不该跟你走那么近的——”
“你现在后悔了?”
“你先听我说完!”他猛地一瞪,眼球比玻璃珠子还亮,我立刻熄火,“但是我还是愿意亲近你。有时候我想,你喜欢我也挺好的,我们一起考大学,以后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不用担心你跟别人跑了。”
这话太让人难为情了,听得我耳根子软成一摊糖稀:“你瞎说什么,肉不肉麻。”
他朝我一笑:“你不是说喜欢我?就没有想亲我的时候?”
我简直想就地挖土三尺把自己埋了。这人简直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
他还不依不饶:“你还喜不喜欢我?”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什么时候又想通了?你上次还说……”
“那时候你说你喜欢我,其实我心里挺高兴的,但是又怕你没分清,也怕我自己稀里糊涂的,要不是真喜欢,我们这朋友岂不是到头了。”
我不以为然:“那你现在怎么忽然又拎得清了?”
“我不是说过了,你有想亲唐宇才和徐苗的时候吗?”
我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怎么可能!”
“所以啊,就这样。”
他、他的意思是——
我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孟先生也不言语,只是盯着我笑。我用汗涔涔的手抓过他的:“你说真的吗?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
“‘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
好了,城门大开,摇旗投诚。
关庭说过,她跟贺晓川还在一起的时候,三天两头的闹别扭吵架,关庭经常气得半死,无数次发誓说“这次坚决要跟他分手,再理他是猪”,我问“然后呢”,关庭就感叹她自己也算当过家底百万的养猪大户了。我笑她谈起恋爱来就是矫情,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也不跟我计较口舌,反而说:“说了你也不懂。我一看到他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地在教室外面探头探脑,还把零食藏在背后,就什么都忘了。”
其实孟先生拿我寻开心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但我一听他这么说,脑子里就如同大火煮面,不仅糊成一块儿,汤水还都潽到了外面,里外上下满地狼藉。
我这才相信关庭说得一点儿没错。他朝我一笑,我就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大中午的太阳烤得柏油路半化不化,加上半道杀出的孟叔叔一搅,此时谁都没了胡吃海喝的兴致,孟先生随手指了家路边的粥店,我们就进去坐了下来。
我觉得自己像个刚刚被拼好的机器人,还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只好软绵绵地把躯干架在凳子上,眼珠子滑溜溜地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就是不能端端正正地停在正中间不动;油腻腻的塑封菜单上的字密密麻麻,拆开每个都认识,放在一块儿却让人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古怪菜式。我正费力辨认着上面的菜名,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这只手在日光灯底下尤其的白,可以清楚地看到手背皮肤下雾青和紫红的血管。这只手先是拿起纸巾擦了自己面前的桌子,又伸过来——我举起菜单,没抬头,那只手把我面前的桌沿也细细擦了一遍。指尖不时从菜单底下探出头,仿佛在我心里戳出一个个小洞,呼哧呼哧地往外吐着明艳的暖雾。
立在旁边的老板娘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我实在是看得太久了。孟先生问:“你看好了么?”
我回过神,聚精会神地开始重新看菜单,但看了半天,眼睛还黏在菜单抬头鲜红的“丽轩饭馆”四个字上。老板娘终于耐不住,开始絮絮叨叨地夸耀自家特色,我恼她打破了店里的清静,把菜单往前一推:“你点吧。”
孟先生笑看了我一眼,迅速点好了几个菜。老板娘已经袅袅娜娜地挪进了后厨,我被刚才那一眼瞧竖的汗毛却迟迟没伏下去。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谁都不说话,仿佛存心较劲,于是天花板挂的大吊扇旋转得更加欢快,跃跃欲试地要挣脱束缚跳下来,盘算着向左飞削掉我们的脑袋,或是向右飞削掉正低头点钱的老板娘的脑袋;后厨开火和锅铲翻动的响声也是气动山河,煤气灶点出了万马奔腾的架势,轰轰烈烈,叫人不敢忽视。
最后还是我先败下阵来。我瞟了一眼数着钱眉开眼笑的老板娘,小声说:“你一直盯着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