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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致我不亲爱的孟先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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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防那只手忽然伸过来,盖在了我眼睛上。
  我从没觉得他的手这么烫过,熏得我眼眶都发了红,眼珠子像被放到烙铁上滚了一遭。
  他的呼吸吹进我脑子里,仿佛沉沉一锤落在烧得通红的铁条上,炸开万点碎星流火。脑袋成了只大鼎,咕嘟咕嘟地熬着稠汤,他的嘴唇贴到了我的耳骨,我还以为那是一个吻,但那柔软的触感很快消失,我才混混沌沌地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说话。
  心脏声跳得这么响,他一定听得一清二楚,我奋力挥去那只手的影子,分辨他在说什么。
  “坐到那边去。你影响我看高数。”


第30章 
  我和孟先生的生日总赶在期末停课之后的复习周,为了避免良心不安,所以白天都照旧看书复习,晚上再坐车去市中心吃晚饭。要是路过哪家西点房看上橱窗里某个卖相精致的蛋糕,就顺道买一个尝尝味道。我们似乎心照不宣,将这两天当作了雷打不动的约会日子,尽管平时我们也成天往对方学校跑。
  转眼到大二期末,有天室友们问起怎么没见我过生日,我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跟他们提过。
  原先还担心我请客吃饭会耽误找孟先生,好在我的三个室友通情达理,一点没有要大宰特宰的意思,反倒让我不好意思白占几句“生日快乐”,于是提前订了一个蛋糕,准备二十七号这天拎回去分。
  我正在床边穿鞋,宿舍里的电话忽然铃声大振。我蹦到桌边接起来,夹着听筒系鞋带:“喂,哪位?”
  “我找何遇君。”
  我一愣:“爸?”
  我爸在那头像是也愣了一下,好一阵才说:“你没去吃饭?”
  座机屏幕上显示现在11:46,我说:“没有,我马上要出去,准备在外面吃。”
  “哦。”他又顿了顿,“钱够用吗?”
  “够的。”我爸打来的生活费我每月差不多都要剩一半,大一结束时我干脆转了一笔定期存款,“有什么事儿吗?”
  “你今天没课吧?我到这边出差,你妈叫顺便来看看你。”
  我受宠若惊,脑子却大声叫嚣着抗拒的指令。他问我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我打断了未竟的话:“不然一起吃午饭吧,晚上我可能有点事儿。你吃过了?”
  “没有,没有。”他难得这么温吞,“我这会儿在人民广场,离你学校远吧?”
  “我刚好要去那边取东西,直接坐地铁很快。”
  那头静了一会儿,他答应了:“好吧,你直接到鼎荣馆来。知道鼎荣馆吗?”
  “知道。”
  我挂上电话,颈窝里莫名热烘烘的。
  从人满为患的地铁站出来,大冬天里挤出一身汗,外面干烈烈的冷风一刮,我立刻把散开的围巾裹紧了。
  鼎荣馆在紧挨人民广场的龙江路上,据说是从前民国时候的西洋别墅改建的,四周高大的常绿乔木葱葱茏茏,闹中取静,嵌在门边围墙里的黑色石头上用金色汉隶刻着“原名某某别墅,始建于一九三几年”的字样。阔气的大门左右各自排开一溜锃光瓦亮的高级轿车,趾高气扬地映出高处树叶鬼手般的影子。
  服务生恭恭敬敬地推开门,暖燥的热浪扑面而来,我险些没出得了气。二楼的包间和大堂内座无虚席,踩着地毯转上三楼,空气登时一静,反衬得天花板上宝塔倒挂似的水晶灯越发光芒大盛。大堂里零散坐着几桌客人,服务生把我领到角落的一张桌边,无声地离开了。
  圆桌上铺着花纹对称繁复的抽纱桌布,长颈细口花瓶里还插了枝正在怒放的绛红的康乃馨,水晶玻璃杯将灯光切割成无数碎片,使我头晕目眩。一个女孩儿坐在靠里的座位上,还没有瘦长的椅背高,瞪着眼睛直直地望向我。
  喉管里突泛一阵焦渴,服务生端来一杯绿茶,替我放在女孩旁边的空位上。淡香宜人的茶烟袅袅扑来,像在哄我尽快坐下去享用。捏着围巾的手心发了汗,羊绒被黏得根根直立,密密的刺痒,我看向坐在另一侧的男人,一个“爸”字轮了又轮,最后还是化在唾沫里。
  我爸避开我的目光:“你坐。”不等我动,又对那女孩儿道,“何幸,叫哥哥。”
  她的视线跟我的撞在一起,嗫嚅着叫了一声哥哥,含糊不清的。
  脑子里洪水泄闸似的轰轰轧过几百个念头,下一秒又空得飘起来,我默了半天,只挤出一句:“都这么大了。”
  服务生取来菜单,恰好化解了即将到来的尴尬沉默,三人不约而同地翻起自己面前那份考究的菜谱。我爸随手看了两页,若无其事道:“你妈怕你在学校里吃得不好,你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身体重要,不要想着省钱,到时候弄出病来。”
  我盯着菜谱上印得近乎纤毫毕现的虾松图片出了神,嘴上不留神道:“她们跟你一起来的?”
  “只带何幸过来,让她在这儿玩两天。”
  “你在电话里至少提前跟我说一声。”
  “一家人,有什么见不得的。”他扣上菜谱,厚重的皮质封皮发出沉闷的“啪”一声,“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要带何幸出去吃饭,总不能把她一个丢在酒店。”
  我心中为自己的嘴拙升起针扎一般薄淡的恼怒,不知还能说什么,转而问:“叫何幸?”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瞟我一眼。我爸点头,补上一句:“姓宣。”
  何幸,好名字。我想。
  服务生过来点菜,我小心地喝了口热茶,宣何幸在一旁摆弄着空空的碗勺。偶尔白瓷餐具碰在一起,发出叮凌的冷响,她立刻调转目光四下张望,注意场内是否有人朝她投去不悦的目光,警惕得像某种风声鹤唳的食草动物。等菜的间隙,我爸从怀里摸出一包中华,刚从里面拿了一支,还没咬到嘴上,宣何幸突然开口:
  “爸爸你又抽烟!刚刚明明说好是最后一根的。”
  我爸夹烟的手一顿,笑道:“这根最后一根,好不好?再抽一根。”
  宣何幸噌地扭过头去,哼道:“说话不算话。烟味臭死了。”
  “好好好,不抽了,不抽了。”我爸把烟放回烟盒,重新揣回口袋,“答应了你的,爸爸说话算数。”
  “我才不稀罕。”宣何幸一皱鼻子,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
  我和我爸不经意四目相对,他平静地错开视线,望了一眼窗外的风景,转回来说:“你什么时候放假?”
  “一月十四号。”
  “火车票买好了?”
  “买了。”
  “有没有同学同路?”
  “跟关庭和孟潜声一起。”
  他摩挲着杯子,点点头不说话了。
  宣何幸要吃蛋,我爸专门给她要了一盅核桃汁炖蛋,上菜时放在了我手边,我顺手往旁边一推,她怯生生地偷瞄了我一眼,然后把瓷盅拉到自己面前。桌上弥漫着令人放松的沉默,碗筷碰撞的声音尤其清晰,在这奇异的氛围里,我感受到一种暌违已久的温情,但转念想到这温情是从别处搜刮来的,便又像被揭了疤,更尝到刺痛的愉悦。
  饭后,我爸带宣何幸逛商场,说要给她买件喜欢的衣服或者娃娃,作为考试满分的奖励。我不知道自己该跟着去还是该识趣地告辞,被我爸看出犹豫,就问:“你现在有事儿吗?”
  “没有。”我坦白道,“等会儿去东山路取蛋糕,然后回学校。”
  他“哦”了一声,拿起大衣,忽然又想起来:“今天你生日?”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堪,不等说话,他已经恍然道:“今天二十七号。”
  跑远了的宣何幸此时又折返回来,扑在他怀里:“爸爸你过生日?”
  我爸一指我:“今天是你哥哥生日。”
  她伏在他怀里打量我,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我爸轻轻一拍她:“该说什么?”
  “哥哥,生日快乐。”
  我笑了笑。我爸说:“那正好,一起去逛逛。你有什么想要的,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和他一起悠闲地逛商场消磨时间这种事情,我上高中之后再没肖想过。此时我们父子亲亲热热地并肩走在商场光亮的瓷砖地上,我却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像一个被神随便点中的乞丐,突然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富贵生活,不仅没有感恩戴德,反而空前的坐卧难安。
  我由此发觉自己也是块贱骨头。
  我爸随意问了些学校里的事,我一一讲给他听,他发现现在的大学生活和他那个年代不一样了,觉得很有意思,话比在家时多了不少,还说了些从前他念书时候的事情,都是我第一次听。宣何幸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听他说有意思的事,不见得听懂,但见我们笑,她也跟着发出讨人欢心的吃吃笑声。
  我和我爸难得有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他不是我妈那样的忠实听众,不像她对我所说的任何事情都热情非常,原来在家时,我若心血来潮起了个什么闲话的话头,而我妈恰巧没有听见,他通常是不会应的,充耳不闻地坐在沙发上,两眼空空地望着电视;我要是赌气不说,当然也就到此为止。偶尔我贴上去同他搭话,他避无可避,才不咸不淡地敷衍两句。因此我们之间不是有问无答,就是不出三句话不欢而散。
  这冷淡总叫我心寒,但在说正事时,却又显出干脆利落的一面,我尽力让自己学会泰然处之,到如今略有小成。
  我不知道买什么好,又不想扫了我爸的兴——能看出他今天兴致高昂,想扮演个好父亲的角色。最后买了件兔羊毛混纺的针织毛衣,导购小姐又口若悬河地推荐与之颜色相配的山羊绒围巾。我翻了翻吊牌,价格让人稍微招架不住,我爸倒是很利索地让她一并包起来。他刷卡时嘴角上扬,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做成了一笔包赚不赔的交易,让金钱给予他些许在“父亲”这个身份上匮乏已久的满足与宽慰。
  这样的灰色细条纹围巾我已经有两条了,有一条还是他和关庭她爸一起去国外的时候带回来给我的。他大概忘记了。
  我想了想,让导购多拿了一个空纸袋。
  刚给宣何幸买好娃娃,我爸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用的是我最熟悉的谈公事的口吻,应当是生意上的人。果然,一挂上电话,他就说晚上跟别人有约,等等要走。不到六点钟,外面的天已经黑透,我准备去东山路取蛋糕,然后回学校,他说让秘书简俊开车送我,我觉得太远不方便,就说算了,我爸也没再坚持。宣何幸不大高兴,抱着新买的毛绒大娃娃,撇下两边嘴角,赖在他怀里一声长一声短地喊爸爸。我爸没辙,替她抱着娃娃,说让简叔叔带她去吃麦当劳,她把头埋在他西装里,怎么也不应声。
  我怕再晚地铁人多挤不上,转身走了。
  室友们在宿舍里打扑克,天气太冷,谁都不愿意出门,还没来得及吃饭,刚好拿我的蛋糕打牙祭。我给孟先生宿舍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他一个室友,说孟潜声不在,我想他应该是等不着我,直接来政大了。室友们虎视眈眈地盯着蛋糕,还不好意思下嘴,起哄让我插蜡烛,我前天才跟孟先生在外面吹过一回蜡烛,连说不走形式,让他们分来吃,我马上还要出门。他们仨立刻露出会意的笑容,盘问我是不是谈了女朋友,我顺理成章地把孟先生扯出来打幌子,坐都没坐,喝了半杯水立刻出门。
  刚走到政大的大门口,我就看见他了。我立在风口上,冷风吹得我睁不开眼,迎上去叫:“孟潜声!”
  他把下巴从围巾里抬起来,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
  “拿去。”我把装围巾的口袋递过去,“生日礼物。”
  他纳罕地接过:“前天不是送过了?”
  我听得汗颜。前几天我忙别的事情忙昏了头,想起还没给孟先生买礼物时已经是晚上,只好在书店挑了两本书。他翻出一块纸牌,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看,我才想起吊牌忘了剪。他有点惊讶:“送这么重的礼?”
  这一眼望得我面红耳热的,只好插科打诨道:“对啊,下聘礼。”
  他听得一笑:“一条围巾就要我以身相许?”
  “是啊,就等你以身相许。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我不过脑子,冲口而出,说完发现不对,顿时和孟先生一齐愣在了原地。
  幸好路灯昏暗,照不清我的窘迫。孟先生将围巾塞回纸袋,收住了笑,说:“不要随便说这种话。”
  这表情无疑敲了我一记闷棍,好像回到了高中第一次跟他坦白的那个傍晚。我觉得自己完全手足无措了,但地上的影子告诉我,我只是呆愣着一动不动。
  明明是他先说的。我想。而且,就算随口说说又怎么了?他不想听我说这些话,难道是在借机暗示后悔吗?
  我舔了舔唇:“我哪里随便了……”
  孟先生走近一步,像要端详我的表情,我觉得难为情,把头别到一边,硬着头皮道:“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有什么意思。”
  大衣右边一沉,他戴着手套的手伸进来,我往旁边一躲:“干嘛?你又不是没口袋。”
  “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你说这种话,我很容易当真。”他在大衣里轻轻握住我的手,叹息似的说道,“虽然知道不可能结婚,但你刚才一说,我就已经忍不住想到三十年后的生活了。”
  我脑子都要被烧糊了。
  “你、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远处的夜色里隐约传来女孩子们惊呼的声音,我下意识循声望去,一点凉意忽然从鼻尖化开。孟先生抬头一望,忽然贴近,左肩碰了碰我的右肩,笑道:“下雪了。”
  这是今年冬天的初雪,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那也成为我后来最常怀念的一个冬天。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正文是何獾的【单人限知视角】【主观叙事】,等写完了应该会写一个孟潜声视角的番外。


第31章 
  大二下学期开学后,孟先生去系办打印自己的期末成绩单,发现自己的绩点往下掉了一点儿,上学期的期末成绩排在孔英光后面。
  “谈恋爱果然影响学习。”
  他总结道。
  我心虚地咬住吸管,喝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果茶,商量道:“不然等会儿早点回去?”
  “晚上不是要和关庭一起吃烧烤?现在还早,转转再回去吧。”他抬头瞟了眼店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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