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_唐十-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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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北京城2007年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
这个地方,这个季节的雪再怎么努力地凝结拢靠,也只能勉强凑成雪沫在这个荒芜的世界中凌乱。
他们三人,像是演绎了一场盛大的告别,从一个端点转身,然后沿着各自的轨迹踽踽独行。
比雨更稠,像是起了雾,却没有湿答答的味道。整个世界被罩了一层细密针脚的纱帐,随着没有源头的风四下飘渺着。
骆安冉停下了脚步。仰面望天。
细小的雪花簌簌地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快速的融化。
每一个雪花都是一个骆安冉,他们没有目的地来,没有目的地融化,接下来永远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藏青色的马路像是铺了一层细密的霜。
眼下,视野开始模糊起来,雪越下越大。
落在衣上的开始堆积,开始不再融化。像是积郁的忧愁,一团一团湿了衣襟。
当痛苦无法用语言或是文字来表达时,便只剩了无尽的寒夜和漫天大雪。
第19章 第十九章为谁痴狂,为谁疯癫
“下雪了。”陆晓想着,在车窗上画了一个“琛”字。
然后违心地笑了起来。他不想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或许是无奈,或许是紧张,又或许是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陆晓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伟大的词汇来形容这个怪异的笑。
他不想去邢骅琛的学校,他怕极了见到密密麻麻的学生,和那千千万万张弄巧成拙、颠倒是非的嘴脸。
于是他选择了去往自己在深圳买的房子。
说是自己买的,实则房产证归属人是邢骅琛。他至今还记得邢骅琛接到钥匙时脸上诧异的表情。
陆晓喜欢看他这种表情。像是生气,有时那种画着亲情的责备。
木已成舟,邢骅琛也只好顺了陆晓的意,收下了钥匙。可他心里想着,买房子的钱,等毕业了还是要慢慢还的。
陆晓不晓得如何爱,怎么是爱,他只知道送钱、送物,他以为自己倾家荡产了,心里就满了,他以为,送出去,总会有什么回来的吧。
邢骅琛在看到陆晓这一疯狂的举动之后先是诧异,然后是愧疚。他知道自己不能给予他什么,却也不想欠他什么。只能将这提前、被动的债务收下。
他感激陆晓的情,却担忧陆晓的倾囊相授。渐渐的担忧变成了逃避,他真的想不出陆晓接下来又会下怎样一步险棋。
而陆晓这方面,他觉得自己早已不是自己,自己全部的意义便是为邢骅琛的衣锦繁华,光荣前途铺路。他想的是满足邢骅琛的全部欲望,几近疯狂。
一方是毫无保留的靠近,一方是想方设法的逃离。
或许一厢情愿的感情本来就是尴尬的,他们以不同的速度从顶点出发,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射线,追逐,追逐。
下雪的缘故,火车晃晃悠悠地爬了一整天。陆晓到达深圳的时候已是傍晚。他去银行查了一下自己的存款。
40万,没有犹豫,购置了一辆奥迪A6。
他想,自己是来道歉的。
陆晓觉得自己很伟大,想着想着竟被自己感动。
房子带车,240万。陆晓的父亲留给他的全部遗产,分文不剩。
接下来,陆晓带着车钥匙进了小区。
一路上他想象着邢骅琛接到车钥匙的种种表情。久违的倒八字眉,似怒似嗔的眼神,或是惊奇羞涩的笑容。
本来还在担心房子空着,可当他抵达单元门口时发现屋子亮了灯,不由得激动起来。
像是一个不断充气的气球,陆晓的血液沸腾、翻涌,在这个实实在在的皮囊中急速的游走着。
气流不断地涌进,愈发地快速猛烈。
在陆晓推开门的那一刹,已是极限的气球终于爆炸。
红色的塑胶,破碎在屋子里的各处角落。零星的粉末躺在灰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世界中涌过一段激流,冲垮了摇摇欲坠的拦潮大坝。
巨浪挟着骇人的涛声,来势汹汹。
陆晓甚至听到了活在躯体夹层里的那个卑微的灵魂,无力的尖叫声。
神经还在继续的爆破,躯体已经开始罢工。四天几乎没吃东西的陆晓颤颤巍巍地倚着门框。
嘴角上翘的那一抹嫣然像是绝望又像是嘲笑。
邢骅琛打理好自己的衣服,示意冯阡陌先离开。此时此刻的阡陌也不好再说什么,暂且不从陆晓这边想,单凭顾伊依这一方,冯阡陌就已经是罪人了。
陆晓终于领略到了苏裕那天心里的滋味了,有一种被践踏的屈辱感却又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他寒冷的目光在冯阡陌的身上扫荡,看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邢骅琛点了根烟,猛地吸了一口。尴尬?恼羞成怒?羞愧?愤怒?歉意?恶心?五味杂陈。
冯阡陌走出门时还不忘淡定地说一句自己先回学校了。陆晓给了她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将门重重地摔上了。
邢骅琛被吓了一跳,不过也没有声张,继续低头吸着烟。
陆晓突然爆发了一阵诡异的大笑。
笑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笑的邢骅琛更猛地吸了一口烟。
“这算什么!”陆晓狠狠地攥起了本还夹在邢骅琛指尖的香烟。
邢骅琛吃惊地抬头,看着满脸无辜凄楚的陆晓煞白的脸,竟也忘了夺下那炽烈的烟头。
两人木雕泥塑般对望着,没人有理由说出第一句话。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邢骅琛掰开陆晓攥着的左手,烟头的高温硬生生地在陆晓细嫩的手掌上烫出一个水泡。
邢骅琛劈手一个巴掌,骂他是个疯子。而陆晓只是苦笑着沉默,不言不语。
屋子里本来躁动的空气急速地冷凝,沙发上、茶几上、空调机上、壁炉里都结出了硕大的冰坨。
气氛冷得让人窒息。
陆晓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看得邢骅琛毛骨悚然。
邢骅琛不再管他,坐下来继续点了根烟。陆晓再一次地伸手却被邢骅琛拦了下来。
邢骅琛将陆晓按在沙发上狠狠地朝他肚子上捶了两圈,嘴里怒斥他这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攥着陆晓的衣领凶狠地瞪着脸色难看的陆晓,用力地摇晃着咒骂,你他妈醒醒行不行,你他妈你爸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地寻死觅活。
尔后,将他摔在沙发上,气得直转圈子。
陆晓干呕了几下,然后躺在沙发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是来道歉的,不是来找难堪的。”寻常的语气,如若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随意自然。陆晓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在邢骅琛面前晃了晃。
“干什么!干什么!”倒八字,眉头紧锁,像是愤怒却也是连了血缘的。
终于,陆晓笑了,像个孩子一样地笑了。他看到了,看到了好久没有见到的关怀的表情,像是一个年长的哥哥责备犯错的小弟,又像是年迈的父亲责备不懂事的儿子,总之是似曾相识的安全感。
“谢谢你。”陆晓说。
嘴角挂着笑,眉眼却溢出忧伤,这是最让人心疼的神色。
邢骅琛不再说话,回到陆晓身边坐了下来,低头不语。
沉默,没有尽头的沉默再次上演。
此刻,邢骅琛心里翻江倒海,无所适从。适可而止吧!他想。
就当他准备劝说陆晓打消送他车的时候,突然发现陆晓整个人都在发抖。邢骅琛急切地询问原因才知道他已经三四天没有吃东西了。
自责顿时战胜了邢骅琛的全部理智。意识到了那夜自己是如何的无情,他满怀愧疚的起身走向了厨房。想先给陆晓熬一点粥暖一暖胃。
“答应我,好好地对自己。我会跟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关于那车,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收的。”
“你不是讲你梦寐的生活就是这般么,给了你豪宅、香车,你应该知足的。为什么我这么帮你,我这么费力地讨好,你却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拒绝。难道我就这么不堪?难道我就这么的一无是处,还是我送的东西,满是污渍,肮脏污秽!”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不是跟你讲了没事别瞎想?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双手拼取我所追求的,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不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不论你是腰缠万贯还是家徒四壁。只要不是靠自己双手打拼的都是要悉数奉还。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很感激你,你对我的情,我收下,至于物资,我万万不能收。”
“这话的言外之意你是要从现在开始跟我撇清关系么?”陆晓放下汤匙打断了邢骅琛的话。
见此刻根本就不是讲这件事的时候,邢骅琛也不再固执,只是回应,算他什么都没说,趁热把粥喝了。
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包围着疲倦袭身的陆晓,他的每一匙都是灌满了虔诚吃的。
本来云销雨霁是要有彩虹的,可冯阡陌竟再次出现在了陆晓面前,左手里还提着一包葡萄糖。
“给。”冯阡陌细语道,陆晓听了却只觉得恶心造作。
“是你叫她来的?是你叫她来看我笑话的?”陆晓哭笑不得地跟邢骅琛对峙。
邢骅琛解释说是叫她送葡萄糖,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那么坏。而陆晓却觉得如此荒谬的解释,种种疑问只是憋在了心里然后破门而出。
“难道,大学四年就只有冯阡陌这一个朋友?难道我没有葡萄糖就会死掉?难道先前的寝室里没有同学?是故意来耻笑我?还是在警告我你们两人必须形影不离?”陆晓在寂寥的夜色中形单影只,无数个疑问闪过脑海,无数个失落的念头凝结成血滴在心头。
终于陆晓开始了抱怨与厌烦。
匆匆去了火车站,想搭最早的车回北京。
这次像是死了心的,又像是负了气。
凌晨2点,偌大的深圳车站广场稀稀拉拉地闪过几个步履匆匆的旅客。
天空飘起了雨,先是一滴、两滴,渐渐地便在眼前的河面上敲起了细密的水纹。雨水冰凉,刺骨的冷。他没有撑伞,此刻心里正燃烧着一团妒火,迫切的需要这清冷的雨水浇灭。
再炽烈的心冷却久了,那份灼热的温度也会退却。敷衍、闪躲、逃避,陆晓特有的敏感所捕捉到的一切正一点一点地剥蚀他的心脏,他疼,但却不敢声张。他脑袋里突然迸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敏感是他平日里创作的灵感,也是他随身携带的□□,而且此刻他好像已经不能操纵它了。
围着护城河一圈一圈的转着,可最后还是要回到原点。他意识到自己根本就走不出去这个早就被上帝安排好的愚弄圈。他的心被掏走了,掏走了就是掏走了,永远都只剩了一个汩汩着鲜血的洞。
就那么一直走,什么时候停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到的在前方。
雨虽然停了,夜却更浓,伴随着湿冷的风。陆晓紧了紧自己的胳膊,静静地望着灰蒙蒙的夜空发呆。
再也没有比今晚的天空更糟糕的了,陆晓想着,目光空洞、呆滞,甚至绝望。
架在护城河上的几座小桥上的霓虹也停止了闪烁,只有橘黄的路灯不耐烦地杵在路边,偌大的广场,他却只能看到自己,在孤独中绝望,在绝望中愈感孤独。
一阵冷风快速地划过陆晓,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不久前邢骅琛在电话里不耐烦的语气又回到了他的耳边。
“感情来了,你却不要。”他重复着属于断背山下杰克的台词,“难道我的关心就这么廉价,就这么的无关紧要!”
风更大了。
周围除了树叶偶尔由于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剩下的便是一片死寂。
就这样,他突然想到了死亡。
“就让我自私一次吧,但愿上帝会原谅我这个被他抛弃的烂苹果。”陆晓爬上高架桥上的围栏,平静的望着几余米的高台 。
此刻的他面对死亡,心如止水。
风停了,突然的停止来的有些夸张,他开始恐惧,准确地说他在担心他心中的这个几十余米到底有多高。万一自己就真的这么摔死了,邢骅琛会不会彻底忘了自己?他会不会跟冯阡陌长厢厮守,而他又会不会在某个阳光慵懒的午后记起自己?我会不会太自私?陆楚会不会难过?
算了,难受是留给活着的人的。
陆晓闭着眼睛在栏杆上站了好久好久,可当他睁开眼时便打消了跳下去的念头,他不敢。
第一次发现自己离死亡如此近,当他从栏杆上下来时,竟瘫软在地上。陆晓倚着栏杆瘫坐,大口地喘着粗气,十足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模样。
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他才发现自己更渴望生存。
他小声嘀咕或许会找到一个更温柔的死法。
第20章 第二十章 凌晨3点42分
如果你都肯为一个人去死,为何不肯为这个人好好地活着。
他想起了芮曦曾经讲过的话。
每个灵魂所支配的生命都来源于大地,待到死亡的那一刻,我们要交自己的躯体还与大地,那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没有人有资格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生存的信念更加坚定了。
或许是害怕又或许是陡然而生的对生的敬意。
他想,事情既然已经这么糟糕了,那么明天总该要好一些吧,就在陆晓流浪街头,孤独地喝着苦涩冷风时,接下来发生的事,成了陆晓一生的顽疾。
回避,对于这件事只能回避。
那时是列车到京的一个两个小时后,凌晨3点42分。
这个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时刻,像是枷锁,更甚或是烙印,跟随着他的功成名就,伴随着他的一文不名。
像是一只化身天使的恶魔骤然而至,第一眼只是惊喜。
想想,大概是30出头的样子,有些发福,却也是有几分气宇轩昂在里面的。
他先是问附近有什么玩乐的地方,没等陆晓回应他便又急着介绍自己。说自己是济南人,退伍军人,是路过北京拜访战友。
陆晓听这男人的确是操着山东话,也没多想,便说是消遣玩乐地怕是早已关了门,要去也只能是去附近的快餐店。
听到这话,那人竟大笑了起来。
说是既然是没去处,那就一起聊聊,出门在外皆朋友。
陆晓心想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便答应下来。
两人别走边聊,说的不外是自己的年龄工作什么的。陆晓只当是在听故事,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