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见狂且-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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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的前一天会提前排练,五点不到操场便传来了麦克风和搬运东西的响声,等到下午放学之后林敛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还看见不少高三学生围在一起看——至于在看些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脚手架安得比主席台还高点,林敛也不知道那些物什的学名是什么,粗略地晃一眼发现今年的阵仗还挺大,用来搭建舞台的箱子还在被源源不断地运来,已经有工人开始一块一块地往架子上固定大屏幕,学生们嘁嘁喳喳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总而言之就是一副又嘈杂又忙乱的景象。
林敛对演出开始前的准备实在没兴趣,受不了那震耳欲聋的音响,吃完饭后就回教室写作业了,谁知操场上依然吵得很,是不是传出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弄得他心烦,提笔一道题都写不出来,皱眉在草稿纸上鬼画桃符。
“我的心好像笔下的乱麻。”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写了这么一句愣头愣脑的话,他搁下笔,把草稿本“唰”地撕下这一页,揉成团,在空中丢出一个完美的二次函数,跑操场上玩儿去了。
林敛刚走到操场,就听见有人在耳边特别大声地喊自己,“嘿!”
“我操,你干什么?”
林敛揉了揉自己受了一掌的肩膀,特别嫌弃地看了温明彻这个傻子一眼。
“敛哥,你不是说你不来看排练吗?”
“心里烦,做不进去题。”
“那您老人家慢慢烦,我去找易解了,”温明彻笑嘻嘻地递给他一盒酸奶,“刚买的,喝不完了,孝敬您。”
直到温明彻走远了林敛才发现,这玩意儿没吸管怎么喝?
他跑遍了操场都没找着人影,推搡之间反而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连忙回头道歉,“对不起”的“对”字都还没涌上喉咙管,表情却先凝固了。
“江存?”
——你说这个学校,怎么就这么小?
江存也呆滞了,其实他回五中之后,那天的晚饭时间一直待在操场,刚准备离开去买点东西,就远远地在人群中看见林敛从梯子上走下来。
看见有人笑着递给他一个东西。
看见他好像在找什么。
看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看见他从自己的身前目不斜视地走过。
然后,一不小心,被他发现了。
“你也来看排练?”
问完这句话后林敛才发现这是一句废话,看着江存魂不守舍的样子自己也跟着揪心起来,原本好得都能在一张床上睡觉了,现在反而要这么刻意地寒暄,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对不起啊,你慢慢看啊,我去找温明彻了。”
他佯装镇定地走过,总感觉江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步伐都显得僵硬。
才走出三步不到,他就听见江存轻轻地喊:“敛哥。”
明明声音那么小,那么轻,明明周围那么吵闹,那两个字却跳动着、清晰地涌入自己的耳中,让他一时间红了眼圈,不着痕迹地加快了步伐,藏入熙熙攘攘的人堆中。
他以为自己在江存不在的日子里已经全副武装,到头来依然会为了从他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溃不成军,尽管那是自己但凡有点空闲时间就会日思夜想的东西。
舞台上好像已经有舞者在跃动着,跟着鼓点一步一步都踩在林敛心上,踩得他心烦意乱,踩得他落荒而逃。
他绕着操场找了一圈儿都没看见温明彻,怀疑他已经回教室上自习去了,苦笑一声揭开酸奶的盖子,仰头咽下去。
已经不冰了,只有舌尖还能感受到一点凉意,盒子表面的小水珠粘在他手上,还挺舒服。
“你回来得真是时候,江存。”
第37章 然后然后
第一节晚自习快完的时候,舞台才基本正式搭建好,操场上已经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音乐声也响了起来,只剩下少数的同学能心无旁骛地看书,大部分人都迫不及待地等着下课好去一览风光。
高二的教室里操场比较远,几乎是下课铃一打大家就冲着出去了,林敛本来没想搀和,谁知一出教室就被江存拦住了。
“干嘛?”
他生疏地微笑着,眯着眼睛打量江存。
明明想说的话有很多句,说出去的时候却选择了最不留情的一种语气。
太挫败了。
“我想你出来,说点事。”
“不需要了,”后半句“你以为你是谁啊”终究还是被抑制住了,林敛不知道这种伤人的语调怎么就那么令人想要脱口而出,“我不想谈。”
“那我们比赛,谁先跑到操场。”
言罢,江存抓起林敛的手,十指相扣,不让他有任何反应的余地,飞奔着向前冲去。
林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完全没料到,原来江存还有这样强硬的一面。
他只看见前方那个少年牵着自己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风吹起他柔软的头发,吹起他没有拉好拉链的外套,外套上还绣着一只仙鹤,仿佛他下一秒钟就要腾云而起,直入云霄。
奔过学校里的君子书廊之时,一个人都没有,四周是古色古香的书架和书籍,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给两个少年绣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夏夜的空气湿润而暧昧,他只能听见风拍打在脸上的声音,鞋跟亲吻地面的声音,蝉吱吱乱叫的声音,一切都美得像不遗余力渲染的漫画分镜一样,令人难以忘怀。
林敛踉踉跄跄地被江存拉着,看见外套下少年的身形是那么瘦削,那么想令人抱抱。
时光大概是被忽略在了书廊的另一头,不然他怎么觉得这匆匆跑过的几秒钟那么美,那么漫长?
要奔跑,要汗水,要肆意放纵的大笑,要炽热干净的灵魂。
这才配称之为所谓的青春啊。
五中的操场像盆地一样处于学校中央,他们跑到离舞台最近的那一端就停下来了;此刻谁也顾不得教导主任的呵斥,踩到绿化带上,靠着大理石做的栏杆,向下方望去。
林敛觉得自己在做梦。
周围要是有萤火虫就好了——银白色的光映在江存脸上,因为跑得太急这会儿两人还在微微地喘气,汗水从额角滑到下巴,要落不落地挂在江存脸上,他看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敛哥。”
“嗯。”
沉默了半晌,台下刚刚跳过的那只舞又开始重复,借着舞台的光能隐约看见不少高三学生正围着欣赏——他们这会儿已经不用上晚自习了。
江存抿了抿嘴,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小卡片,递给林敛。
——你看,他永远都是这样,永远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可是却想说给对面的那个人听。
很简单的四个字,“我想你了。”
林敛直接把卡片撕成两截扔到垃圾桶里,一步跨上去就把江存抱住,头深深埋在江存的颈窝处,浑身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江存回以轻轻的拥抱,手指隔着被汗水打湿的T恤,将温度传达到林敛的背上。
“傻逼,江存,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我每天都想你,睡觉的时候想你,做作业的时候还是想你。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未来长什么样,我不清楚,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总是不能让我感觉到你在乎我,
“我想,分手算了,
“然后我发现分手之后我更累,
“然后我又开始想你,
“然后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话,
“然后我发现,是我自己提的分手
“然后……“
林敛“然后”了一堆也没“然后”出个所以然,他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结果发现没有,只是徒劳地贪恋着江存的拥抱,不愿意撒手。
“我想回到以前,刚认识你的时候,但是我发现我好像做不到。”
江存没有笑,沉默着,眼泪一滴一滴掉在林敛的背上,他轻轻说:“没事。”
他也有很多事情想跟林敛说,只是事情又多又杂,无从下口,他知道他们两个明明都还喜欢着对方,却就是不能在一起。
有时候看过一点电视剧,分明能一句话讲明白的,主角偏拖着不讲;分明已经把来龙去脉弄清楚的,主角偏释怀不了,自己作为观众时笑话剧本的滑稽,却从未曾预料到其实生活的故事远比电视剧离奇和狗血。
谁他妈是观众啊,我们不都是被人家嘲讽的笑话罢了。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那些“分明……分明……”的句式无论如何也排不上用场,也没有篡改结局的机会。
预备铃都打了,他们才慢吞吞地回教室。
临别之时,江存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走啦。”
林敛以为他是指自己回班上了,没想到这竟然是个一语双关。
林敛以为他是想回来和自己和好了,没想到他竟然是来和自己道别的。
林敛以为那张卡片只是用来表达“我想你了”,没想到背后还有“我也许会真的离开你了,对不起”的字样。
林敛以为、林敛以为、林敛以为……
林敛以为他什么都能以为到,没想到他只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傻瓜之一。
江存回到二班的时候,班上同学都还惊讶了一阵,他低头不说话,百无聊赖地翻着早已堆积如山的卷子。
过客,我好像真的只是过客。
他觉得这词儿用得真好。
他真的,下定决心,要走了。
毕业晚会终于在学生们的期待之下拉开了帷幕,开头照例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齐唱,林敛不懂五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上来就烘托出这么悲情的氛围,仿佛是要把整个学校都浸在离别愁绪里一般。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白玉一般的月亮高悬于天际,还少见地出了几颗星星,学子们嘻嘻哈哈地搬来凳子坐在草皮上,已经有不少人拿出了手机在照相。
林敛看演出看得实在有些无聊,平时没交手机这会儿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玩,琢磨了半天还是向老师说了一声,借去洗手间之名溜走了。
路过二班的时候恰好看见江存坐在外排,刚弯腰下来想牵起他的手,江存倒比他先一步站起来,握住他,二人一同离开。
诡异的默契。
脑子一热领着人家走了,林敛突然反应过来现在的局势其实挺尴尬,没人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天台。
大门已经上锁,却不知道哪个落失鬼还把钥匙插在锁上,林敛便心安理得地进去了。
夜风习习,头顶的天幕还是湛蓝湛蓝的,远处的色彩已经慢慢变深,不知道是哪位粗心大意的诗人打翻了墨水瓶,混着画家尚未干透的朱红一起翻滚起来,美得惊心动魄。
林敛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两粒薄荷糖,剥开其中一颗的糖纸,塞进嘴里,将另一颗在手中扬了扬,向江存挑眉示意:“要?”
江存从善如流地接过,放在手里看了又看,低头盯着糖,仿佛是要把配料表背下来一样。
吹了好一阵的风,江存终于把糖吃下去,薄荷的味道,凉丝丝的,甜意夹杂着细微的辛辣,突然让人联想到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田野里盛开的一大片一大片的蒲公英——管他那个时候蒲公英开不开。
“敛哥。”
林敛应了一声,把嘴里的糖嚼碎了,咽下去。
“我后来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提分手,”江存把糖纸翻来覆去地扯平整,又揉皱,“我好像懂了,也不懂……可是我好想你。”
他越说,声音越小,声音越颤,快要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了,才草草地将这句话结尾。
“江存,我们都不懂,谁都不懂,爱本来就是这样,想把它搞明白的人多了去了。”
“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少他妈这么煽情,你敛哥是要死了还是要怎么了?”
“万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林敛不耐烦地打断他,眼泪却先一步夺眶而出:“哪来那么多万一?见不到就见不到,你当你在演电视剧?”
江存用舌尖轻舐着糖,抬眼注视林敛,想帮忙擦去他的泪痕,却被他一只手拍开,一句句话像冰碴子一样炸开,干净利落,统统扎在江存的心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觉得你像个木头人,我像个小丑,你从来不愿意把自己难过的事跟我说,我不问,你就一直憋着,气球还他妈有爆炸的一天呢,你呢?我每次都在担心自己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到底过得怎么样,你哪怕是脸上写满了‘委屈’两个字都要和我说‘我没事’,你他妈觉得,这能算是谈恋爱吗?”
父母教导他们要谦让,要团结,要忍耐;老师教导他们要学习,要上进,要成绩;社会教导他们要虚伪,要谄媚,要自私——却从来没有任何人教导他们如何去爱,去表达。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们——“我们应该如何去爱别人?”
遇到江存以前,林敛也喜欢不管遇到什么,都自己扛着,不哭也不闹,表现得乖巧懂事。
可是后来他发现,这样,好像不太对。
他开始在需要社交的时候变得越来越沉默,开始逐渐只挂上微笑这一种表情,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爱,是偏爱;不是老师一句轻飘飘的“大家这次的成绩都很棒”,不是一块糖醋排骨在哥哥姐姐的摇头之后才落进自己的碗里。
原来被扣上“最乖、最懂事”的名号,也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遇见江存是一个契机,潘多拉的魔盒仿佛在那一刻被打开,他找到了那个人,找到了那个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的人,找到了那个想把生活中的事无巨细都说给他听的人,找到了那个可以认认真真写进未来,写进人生规划的人……
他也从来都没有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变成一个烦人精,变成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粘着江存的麻烦鬼。
他开始慢慢学会怎么爱人,却发现江存依然那么倔强,固执地让人心疼。
江存的脊背永远挺直,哪怕再累也不会驼背,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他也要站着去接,一丁点儿的弯腰都不肯。
他心里的伤疤沟壑纵横,却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描述,他已经习惯了数十年来沉默地与画具作伴,仿佛已经丧失了开口宣泄情绪的功能。
不,其实,那还是有的——他朝着林敛轻声说“你给我吹吹”、他朝着林敛怒吼“你他妈以为我不想解释吗”、他告诉林敛自己那些极度厌恶的记忆……
只是,喜欢得越深,就越患得患失。
——“江存,真不知道你一天都在想什么,长得又帅成绩又好,画技甩我们这些同龄人一条街,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这是知道林敛以前,方子衿对他的评价。
江存干净如一张白纸,没人看得到他形影相吊,孤寂与自卑充满整片胸膛。
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阳光了,有人向他伸出手了,他却在这个时候止步不前,怕了。
当他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时,那人却没有足够的耐心了,自己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