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Ⅱ-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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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只依旧沉默不语。
徐新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愈发阴冷低沉; “叫你马上离开c市; 也没听懂; 是吗!”
林安毫无声息; 仍只专注地望着他。
“好,”徐新闭上眼,须臾又睁开,黑沉的眼底是比伞外刺骨的夜风更为浓重的冰冷,“那我就再说一遍。”
他狠狠盯着面前在风雨中更显单薄的身影,一字一句地清晰重复着:“林安,从你被调去X中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只是一个被精心安排的局。从在奥体相遇,到丁华把你灌醉后我送你,再到后来一步步地跟你接近,都是。”
徐新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而我,也从没想过真正和你在一起,就更别提对你……呵,”徐新说到此处,突然面露嘲讽地嗤笑了下,笑过后,又忽地安静下来,数秒后,才面无表情地继续,“所以现在听明白了吗。”
一顿,又问:“可以走了吗?”
他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那双似是蒙了层水雾的眼中找到一丝惊痛,亦或失落,
可对方却一改先前白天时的慌乱失措,只如同呆傻了般,默然无声安静异常地看着他,好似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全没听进耳里。
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甚至还挂了丝若有似无的微弱笑意。
徐新再看不下去,对视片刻后,再一次略显狼狈地率先收回了视线,随后将伞塞入了对方的手中,冷然留下了句“别再来找我,没有意义。”,便欲转身离去。
然而刚转过身,身后那个始终沉默以对的人却忽然开了口。
“徐哥。”
猝不及防。
虚弱得仿佛下一秒便要随风而去。
徐新身形一顿,雨纷纷落在了贴身的衬衣上。
林安叫完这一声,便又沉寂了下去,直到数秒后,才重又开了口,说的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其实那天,我是故意的。”
徐新没听清。
“……我是故意的。”对方低弱的声音继续在身后响起。
徐新不明所以,只无声立在车门前,面无表情的脸上,徒留一双眉不自觉地皱起。
林安却似陷在了某个时刻的回忆里,痴痴地望着身前的某个方向,说完这句,又略微停顿了下,片刻后,才喃喃地继续:“……其实从很早开始,我就一直在赌。”语毕像是在这茫茫夜色中看到了什么,发白的唇角也跟着微微翘了起来。
“……还记得吗……十二年前你就问过我,明知道有危险,明知道马溢浮不怀好意,为什么却还是跟着对方去了那座废园子,让自己身处险境。”
林安缓慢地说着,目光一点一点在前方高大的背影上聚拢,“……因为从那个时候起……不……或许是在更早的时候,我就开始了赌。赌你的同情,赌你的怜悯。赌你最终会恨我所恨,怒我所怒……也赌如果能让一向仗义热血的你更快速、更直接地亲眼见证我的遭遇和处境,那么这样的冲击,将会彻底击垮你对我所有的冷硬和防备。从此……从此再也无法轻易地将我从你的羽翼中剔除。”
徐新没有任何动作,背对着对方的嘴唇却微微抿起。
只剩雨声的冬夜中,身后的声音似是极短促地笑了下,“……幸运的是,我全部都赌赢了。”
然而下一秒,却又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可却不知道为什么,徐哥。”
林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咫尺之外的身影,发梢的雨水从脸上蜿蜒淌过。他呢喃着,不知是说给面前这个伫立不动的男人听,还是说给当年那个满身狼狈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真的从那间厂房的门后看到为了我赶来的你,我心里……却只剩下了迷茫和痛苦。”
徐新一声未发地静立在被微光照亮的雨幕后。
映在身后的人眼中,却犹如是在这漫漫长夜中的一盏孤灯。
林安的声音突然沉寂了下去,稍作停顿后,方再度沙哑地响起,“……所以当上午在医院你跟我说,这么多年来我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的时候,我真的……想不出能有什么借口和理由去为自己辩解或反驳。”林安说到此,慢慢垂下了视线,怔怔对着地面频起的涟漪,凄然说道:“因为原本这些,就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甚至于这样的我,其实连伤心失望的资格或许都不该有。因为哪怕直到现在……我也都还在自欺欺人地演着,幻想着,企盼着我对你的伤害早已不复存在,而对于过去的种种,你也并没有太多愤怒,更不会再在意,那些在我眼中连正视都不敢的过错,在你的心里,也许就只是一段不值一提的插曲……”
徐新静静听着,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却仍旧没有任何表示。
林安也忽然不再说下去,像在无声等待着什么。
静默伴随着淅淅沥沥逐渐小下来的雨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良久,才听始终沉默以对的徐新开了口。
“你在这站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
林安没有回答。
徐新望着面前车窗上倒映出的模糊影像,又静了片刻,尔后像是笑了笑。
“我已经说了,林老师,”徐新略一停顿,同时深吸了口气,语气从先前的疑惑嘲讽转为了漠然冰冷,“没有意义。”
说罢伸手扣住了身前的门把,道:“……别再白费力气。请回吧。”
却刚将车门拉开了一条缝,身后的声音便又紧追而上,“我知道。”
林安似是对对方的反应早有准备,却仍是难掩失落之情,喃喃又重复了遍,“我都知道……”语毕黯然地重新将目光抬起,对着徐新的方向讷讷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也早就该清醒……”
说着又露出个惨淡的笑来,低声续道:“厌恶仇恨一个人的滋味,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也更早经历,又凭什么异想天开地认为,自己这么多年来都耿耿于怀无法忘却的东西,你却能那么轻易地就舍弃?”
林安呢喃着,“所以我今天来,也并不是为了再挽回什么,我只是为了……只是为了……”却不知什么原因,从始至终都略显低迷克制的嗓音,到这一刻却忽然难以克制地染上了一层哽咽和激动。
徐新没再打断他,只默然不动,等待着身后人的未尽之语。
又过了片刻,身后的声音终于勉力恢复了平静:“为了再见一见你。也为了……再给自己最后一次能向你彻底坦诚的机会。”一顿,又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泪光道:“……徐哥,我不想在今晚过后,今晚过后……我们之间……还存在任何的伪装,或欺骗。”
林安说完,眼中的悲怆慢慢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较之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浓烈的温柔和依恋。
他痴痴望着仅咫尺之距的挺拔背影,目光借着微弱的灯光,将对方的轮廓细细描摹。
许久,才张开口,再次低低叫了声那个深藏于心底的名字。
“徐新。”
神情肃穆得仿佛在做一场无声的告别。
徐新握住车门的手在这一声轻唤中蓦地收紧,数秒后,心跳随之在这短暂的静谧中猝然狂跳起来。
林安目光闪烁,嘴唇微微嚅动着,似有千言万语就要倾泻而出,却在最后一瞬,只微弱又克制地转化为了三个字:“对不起。”
而后又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又轻声道:“还有……也谢谢你。”
最后这几个字犹如一记重击,猛然捶落在徐新的心口,迫使他呼吸猛地一滞后,脑中出现了短暂且莫名的混乱。
徐新死死压住骤然在胸腔间翻涌的心潮,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才强自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抽身出来,却在冷静下来没两分钟后,又忍不住压着嗓子问了句:“……谢什么?”
回答他的,却是连风声都消失了的一片寂静。
徐新这才发觉,这场又急又猛的冬雨,不知什么时候已悄然停了。
他顿了顿,忽然间,像是遽然感应到了什么般,霍地转过了身去。
却见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广玉兰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交错的光线中,只余下一把被安放在树下,正对着自己的黑色伞顶。
而那个几分钟前还固执地站在灯下不愿离去的瘦弱身影,亦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在不远的路口处缩成了一抹模糊不堪的剪影。
徐新晃了晃神,对着空荡的路面一动不动地看了好半晌,方重新坐回到了车里。
刚被一场夜雨扫荡过的街道,如同刷上了一层新漆的浮雕,在路灯的拂照下幽光闪动,焕然如新,而不时从窗口灌入的凉风,亦将心头乍起的热潮逐渐扑灭,让那徘徊在脑中还未及散去的人影乃至声音,都仿若一场凭空出现,又兀自消逝了的幻觉。
于是连同这晚所发生的一切,也都似乎沦为了一场荒诞诡谲的怪梦,经由第二天的日头的一照,便全数化作了无可捉摸的幻影。
林安没有再出现。
不论是在那葱郁的树下,竹园的门前,还是生机勃勃的怀德路,亦或人声鼎沸的红梅园……
所有对方留下过的痕迹,似乎都在日月的轮替中,被一只无形的手快速且无情地抹去。
半个多月过后,陈建良不无遗憾地捎来了那人正式离职的消息。
“从递交申请到批准,也就几天的功夫,从来没见教育局效率有这么高过。”末了又摇头叹息着:“唉,是真可惜,这一个月前X中才刚评出来受欢迎度最高的教师,他带的两个班,百分百的投票率,堪称史无前例,又刚协助策划了开放日。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是想留也没法留啊……”陈建良在电话里颇为惋惜地感叹着:“您是不知道,他们班的学生知道他要走,一个个儿的,前赴后继地都往我办公室里跑,还自发搞了个什么联名的签名信送到了我办公室。葛校长都气笑了,升旗会上亲自上阵,在司令台上把他们班领头的和代班主任点名批评了顿,说他们好好的学习不高,尽在学校里拉帮结派搞个人崇拜,引导不良风气,差点就吃了警告处分。”
彼时的徐新正坐在马佳琪的对面,灯光掩映下,对方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碗碟中的汤羹,望着正前方的双眸中盈满了笑意,丝毫不见聊天被中途打断的不悦。
虽然从两人坐下起,几乎所有时间都是自己在没话找话地硬聊,对方偶尔给个回应,也多是浅淡到不足以反映出情绪的笑。但马佳琪毫不在意,在她看来,对方愿意继冬至那晚后,答应跟她出来吃这第二顿饭,就已经是莫大的鼓舞了。
陈建良的声音持续在电话中响起,没有要停的意思。徐新没有打断,只低垂着眼睑,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徐媛的名字。”一顿,又情绪复杂地补充了句:“看得出来,她是最舍不得林老师的一个。”
徐新闻言,凝结在桌沿的视线终于动了一动。
陈建良又稍微说了说学校里有关于徐媛的情况,几分钟后,便挂了电话。
马佳琪靠窗边坐着,不露声色地关注着徐新这端的动向,见他结束了通话后,仍兀自沉默地低垂着目光,纹丝不动地盯着手机看着,不由笑盈盈地佯装随意地问道:“怎么了?接了通电话就愁眉苦脸的。”说着俏皮地一眨眼,“下属找你汇报工作啦?”
徐新收回游思,抬起头来冲对面淡淡笑了笑。
马佳琪手撑在下巴上,无限惆怅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唉,每次我爸我哥他们一接完工作上的电话,尤其是下面人打来的,也都是你这副表情。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要我说,帅倒不一定,最苦命却是真的,整天操心这儿担心那儿的,能有舒坦日子过嘛……”说罢一笑,“还是像我这样,做个闲人最好。”
徐新将手机屏幕扣在了桌面上,听罢只又微微笑了一笑。
马佳琪睇了睇对方的脸色,见他始终兴致不高,接完适才那通电话后,就更显得心不在焉,她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失落,却也不算太难过,横竖这顿饭也只是自己中午一时兴起无意中约来的,原本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爽快地答应,算是意外之喜。眼下见对方似有心事,便推测或许是公司里遇到了棘手的事,再加上这只是工作日中寻常的午休时段,下午两人也都各自还有工作,便也不再多做打扰,又喝了两口碗里的汤后,主动笑道:“好啦,我就不多耽误徐大老板的宝贵时间了,看这一桌子菜该吃的也差不多都吃了,咱们撤吧?”
徐新点头,起身将外套穿上,同对方一前一后出了包间。
行至酒店门口时,马大小姐又忽然转过了身,笑意盈然地冲他比了个电话的手势,顺势提出了下一次的邀约,“那……就周末再联系?”
徐新飞速考虑了两秒,没有反对。
马佳琪脸上的笑更明媚了几分,转过身高高兴兴地上了等在路边的车,没一会儿,消失在了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柏油路面上。
徐新站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下,看着对方的车影绝尘而去,又迎着明亮的日头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过身向公司的方向折返。
陈建良的电话,无疑更增添了林安即将再度从他生活中消失的真实感与具体感,同时,也让这半个月来看似平静无波的日子被兀地打破。
结束了下午的工作,假期归来的小王照例将他送回了竹园,并在他临下车前递过去了一张牛皮信封。
徐新接过,撕开封口的刹那,纸袋中似有什么东西略一晃动,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微微愣住,手一抖,将纸封倒转,一串钥匙滑落下来。
徐新抬起头,向面朝着自己的小王看了过去。
“这是您之前在翠芳苑装修的那套房的钥匙,今天上午送完您后那儿的中介叫我去拿的。说是……”小王主动解释道,说着顿了一顿,看了眼此刻老板脸上的神色,将刚到嘴边的“林先生”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说是之前的租客退房了,昨天刚办完的手续。”
徐新没太多的反应,只安静地对着手中的钥匙串看着,直到掌心原本冰凉的触感转为了温热,才低低“嗯”了一声。
小王又道:“还有……我按您的交代托人联系了教部的沈老,带回来了这个,”小王犹豫了下,从一边的公文包里又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