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秋深-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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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很轻,很快散在黑夜里。又过了片刻,掌心又是一动。
周慕筠无声轻笑。
那便当做,你同爹说好了。
*
这时节天亮的晚,子虚醒时,帐幔外头有细细索索的声音,身边无人。
圆桌上除了热粥还有毓真和阿槿,珊瑚过来扶她,“用些热粥?”
她点点头,晓得他走了,距他来,甚至不足六日。
阿槿从描红中抬起头,叫她,“姑姑。”
她心里有一块缓缓塌陷,止不住怪自己矫情,他这么忙,早知道不能待太久的不是吗?
遂笑道:“阿槿吃过了吗?”
阿槿乖巧点头,一旁盯着他写字的毓真亦点点头,“二哥说我可以留下,往后我便同嫂嫂作伴如何?”
子虚虽猜不出他留下毓真的用意,依旧点头笑道:“再好不过。”
今日又是固定检查身子的日子,她没什么胃口,用了半碗热粥后便梳妆起来等待碧蕤领着大夫来诊脉。
老大夫收好手枕叫他们宽心,“孩子很好,约莫月余便该临盆了,少奶奶要做的便是减少忧思养好身子,方才有利于生产。”
子虚道了声感谢,又令碧蕤赠以重金送了大夫离开。
碧蕤回来,又提早安排了产婆在园中养着,万事俱备,只等瓜熟蒂落。
院子里的梅花逐渐开了,此年花期已至,那人却不在身旁煮酒。
大雪淹没了屋顶,松针冻得晶莹,琥珀一样在晴朗时闪着光,然而多半却只在灰色的云下耸立。
沉默又坚强。
*
周慕筠回府,证实了那个猜测。
未进书房便听见长兄鼓动父亲称帝的激昂声音。
周福微一低头想替他开门,却被这位二少爷制止,一愣,收回了手。
周慕筠想起那次,他阻止父亲围了颐和园,亦是这般迟来,听过半晌推门而入,这一次,他却再没了把握能够扭转。
书房中不止周慕赢,北洋军麾下的总理大臣,将军统帅皆在。
左下首座是他的师,卫先生。予和在他身后,见了他进来,唇瓣蠕动了几下竟有些羞意。
周慕筠心里一沉,只怕又要旧事重提。
果见右侧中间冀北的李将军摸着枪笑意豪爽,“二公子可算来了,总统府何时请我老李吃喜酒呀?”
周慕筠不动声色,“四妹与东北宋少帅定在来年开春,李将军只怕还得等上一等呢。”
那李姓将军哈哈一笑,盯着那张清绝俊美地脸心里嗤了一嗤,道:“哎,二公子明知我说的是你与卫小姐的婚事,无端端怎么扯上了宋家。嘿,莫不是二少爷在害羞?”
话里话外,不过当他是个娘们在贬低。
周慕筠瞥了眼座下居功自傲的北洋众将,不去听那一声声嗤笑,凉了声音道:“慕筠的婚事?将军莫不是糊涂了,我在去年便已娶妻,将军忘了吗?那日,您可是喝光了父亲窖中珍藏的三大坛好酒。”
李将军自是未忘,纵是再粗心也听得出他声音中的警告,摸摸鼻子,他虽站在大公子一方,也明白这位二公子一向的总统欢心,且此番总统有意令二公子与卫家结亲,卫家是总统恢复帝制重要的助力,只怕日后谁承大统还未可知。便也不再放肆。
主位上的周沛遗瞧了一眼座下二子,出声化解:“若无甚要紧之事,诸位便都散了吧。慕筠留下,卫先生在此,你这做徒儿的合该陪着。”
众将闻言,皆起身告退。周慕赢亦作揖离开,擦肩而过之际,轻声挑衅:“二弟,恭喜了!”
周慕筠面色未改,只微一侧身躲过那人将要拍上肩的手。
房中只剩四人,周慕筠上前向着卫先生鞠了一躬,“老师恕罪,慕筠的答案还是与当年一样。”
卫予和一震,他再次拒绝她。
卫先生眯了眼睛没有说话,却未出声叫他起身。
周沛遗却皱眉道:“说的什么混账话!还不向你老师道歉。”
周慕筠知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却只僵直着脊背没有动作。
卫先生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轻声道:“你便,这般看不上我的女儿?”
周慕筠道:“老师息怒。不是——”
卫予和将他打断:“不是什么!我已不要求你将她休去,不过想要陪着你,也不行吗?哪怕是为了大业,也不行吗?”
周慕筠起身,却是转向主位上的父亲,凝了眸认真无比。
“我不是不同意这婚事,我是不同意您称帝!”
在场皆是默然,周沛遗未想到他会说出这话,倏地看向儿子,探究与愤怒并存。卫二小姐更是捂住了嘴掩饰惊讶。
讶异尚未完,便又听得周慕筠道:“父亲,您亲手覆灭的前车之鉴,难道忘了吗?”
周沛遗有一瞬顿住,复而拍桌,“孽子!为父怎会与那鞑子一样!”
周慕筠并不退缩,“您如今已是总统,何苦再去抢那把椅子,这天下早已在您手中了不是吗?”
周沛遗并未出声,座下的卫先生倒是开了口:“慕筠,你既也已知道左右都是你周家的江山,又何必阻止?”
好一出避重就轻的诡辩。
共和与帝制,何时竟可同日而语?若如此,彼时又何必与那南党合作,大可直捣东宫取而代之。如今反出协议,岂非至周家于背信弃义的大非之境地。
良久,周慕筠直盯住昔日恩师,道:“老师素能看清形势,难道不曾发现,如今这世道,早已非昨日之景。西方列国的坚船利炮打到咱们的家门口来了,彼时朝廷无用,守着所谓祖宗基业作威作福,瑞沣亦非庸人,最终也只落得个困居紫禁城的结局。这足可见,帝制之腐朽落后,如今父亲顺利成为总统,依着共和之制,尽可大得人心重整山河,前程大好!何况我周家称王,名不正言不顺,何苦辗转做那遭人诟病之举?”
周慕筠想到过他这番抛心置腹的言论并不会被父亲采纳,却依旧借着回答卫先生的话说了出来。
那厢卫先生轻言轻语,却又将话题兜转回来,“慕筠若担心举事知名,大可放心。有我在,定无人能寻其诟病。”
这便是所谓兼容隐世的大儒?周慕筠只觉这样的先生陌生至极,又或许,是他从未看清过权欲对人的诱惑。若有一种身份可使万民下跪俯首,这样的虚荣又有几人可以抵挡?
本还希望在做劝说,不曾想,却叫周沛遗一句话堵住喉头,再不能言语。
“我儿,我若不入主东宫。何以令我周家后代福被百世?”
周慕筠不可置信,当真鬼迷了心窍!
当此乱世,去他的福被百世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学车狗终于攒满五千字发上来,小仙女们久等了,抱歉!
☆、杀戮
周慕筠从书房出来,在清平斋门口遇上久也不见的三太太。脚步一顿,立在原处相视无语。
金氏在门边立着,一如既往的忧郁安静,见他过来,小心翼翼地上前,“回来了?”
周慕筠对这亲娘感情复杂,略点了点头道:“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金氏摇了摇头,拉他进了个拐角里,确定四下无人,才开口:“我这身份,同你走得太近叫人看见不好。”
她说的是实话,这些年也是这般形同陌路,他其实很像她,以往不过忍耐罢了,今日却似有一股邪火哽在心口,僵硬的拂开她的手,冷声道:“有什么不好?你来就是提醒我你虽生了我却并不想同我有瓜葛,是这样吗?”
金氏一怔,眼泪一下溢出来,扑簌簌往下掉,摇头哽咽,“不是,不是的……”
周慕筠不是第一回见她落泪,童年以来所有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每一次,,每一次他看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都会狠狠一痛,清品斋同锦园不过一墙之隔,梅儿在时尚且每月去看望她几次,自己呢?有多少次深夜在门口徘徊却不敢入门,他连十三都比不上,这样又与她此刻有什么分别?
他一刻没有忘记当年自己是在怎样一个夜晚被她交给另一个女人,洛阳的夜混杂着星光和月色,阒黑凉薄,那一夜他死里逃生却再不能叫她一声娘。他很敏感,醒来不过几次察言观色就晓得发生了什么,眼睛看着角落里的她,却对着床边欣喜若狂的二太太叫了声娘。
那时她也在哭,年轻地不堪一击。
十几年后,她依旧抓着他躲在暗处,仿佛他们的相见是罪,见不得人。
周慕筠心火愈盛,狠狠闭了闭眼哑着声音道:“你若怕得罪别人,不如快些说,一会儿果真叫人见了,岂不麻烦。”
金氏止住哭声,因他这句话头又垂下了几分,良久,还是道:“你媳妇,是不是快生了?”
周慕筠看向她,缓缓点头。
金氏又道:“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几时接她回来?你房里有别人,我猜想她或许不愿回来,若是这样,可需我去帮忙照料?”
周慕筠听到她的意图,有一瞬沉默,还有一丝冲动。僵持了一会儿后,却还是直直越过她道:“不必了,你顾好自己便好。”
有些事迫在眉睫,已不容闪失。
这一日金氏未进门,却不曾想到下一日,清平斋便成了铜墙铁壁。
鸿祚园的奴才堂而皇之守在门口,个个奉总统之命保护二少爷。
周沛遗的手段强硬有效,手握重兵又冠冕堂皇,到七日后,已公然解散国会。
底下非议众多,新党留下的旧臣更是无一例外全数被收缴议员证书,举国哗然。到十二月初,总统府秘书长卫淂奉在各地代表的配合下演了出投票大戏,推戴总统尽快称帝。云南等地民怨忿起,举旗自立。西方帝国在周家手里拿到的特权和土地远胜于彼时清廷当权。周沛遗视而不见,更有前朝李素,余衡词等旧臣拥立,声势比起东北那群满人遗老更加浩大。
局势根本一触即发,才安稳不久的政权再次剑拔弩张。
十三从外头回来时,正见到今日的报纸又如一片废纸被人狠狠丢在地上。
书桌前的背影隐在烛光里,强撑着怒气没有声音。
“二爷,宋家翻脸了。”
周慕筠转过身,不过一时沉默,复又摆摆手靠在椅上道:“我猜到了,大抵,是借着护国军的名头想趁乱分一杯羹罢了。”
十三点头,捡起报纸,白底黑字,“正是,宋系如今是宋庭黎作主,总统府的推戴书一经受理,宋家便联合护国军开始了讨伐,已经打下奉天了。”
周慕筠舒出一口气,“只怕已经打到吉林了。”
十三惊呼:“二爷您什么意思?”
却见周慕筠眼光掠过地上的报纸,“你真当以为我不出门只是父亲在禁我的足吗?”
十三不由道:“我不在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周慕筠舒了口气,指在桌面轻轻敲击,“这报纸,是周慕赢单为我造的。”接着一声冷笑,“这般怕我阻他的路,他倒是煞费苦心!”
十三立刻想到,周沛遗这样坚定地想要称帝,最支持的,就是周慕赢。
果听见周慕筠讽刺:“老子还还没登基呢,就想做太子了。”
这时,书房门开,周慕桓进了门来,还背着学堂的书袋子。
一脸肃穆,冷冷道:“在美国使馆边上的胡同里,十个人,排版印刷,每日只做一份报纸。”
证实了周慕赢为了切断他仅有的消息,甚至不惜下血本做这荒唐事!
“总统尚未登基,大公子这样做,难道不嫌为时过早吗?”
周慕筠没说话,四少爷挑挑眉笑了,“父亲一向看重二哥,大哥这回自然得早作打算了罢。毕竟如今二哥你比起大哥,只差一个子嗣而已。”
这些,周慕筠自然明白。周慕赢敢趁着父亲对自己反对称帝的怒气擅自软禁清平斋,恐怕就要对梅儿和孩子下手了。
十三心惊肉跳,便见二爷眸中狠厉再也瞒不住,沉下声音道:“老四,你明日早去接毓真回来,顺带,把融月送进园子。记得,只可让他们看见你将毓真接回来,不能叫他们发现融月。”
周慕桓低低应了句“知道了”,退身出屋。
十三问,“用不用通知贝勒爷和秀秀姑娘?”
周慕筠摇摇头,“不用,她生产时,我会亲自去园子。”
*
融月被送进京郊梅园那日,老大夫过来把了脉,说来也巧,两个孕妇竟是差不多日子生产。
碧蕤听了,温和道:“看样子,还得备上几个婆子,若不巧凑在同一日,可就手忙脚乱了。”
融月抱着肚子抿嘴笑了,道:“若果真如此,自然先紧着少奶奶,咱们命贱,活不活全看老天爷安排了。”
碧蕤看了眼面色淡然的子虚,笑着拍了拍嘴,“都怪我,嘴坏!明儿便去寻婆子来,姑娘放心吧,园子里也不是这样的待客之道的,怎么也不能叫您受了委屈不是。”
子虚搁下杯子,茶汤微微倾洒出来,缓声道:“嘴上的便宜还是别占太多,酸溜溜的话说多了,别人也不能看高了你去。既然来了,自然不会亏待你,姑娘还是安心养胎吧。”
话音落地,融月沉了脸将茶杯狠狠摔下地,摇晃着站起来,一手撑着腰,一手指向子虚,“你们夫妻二人不过拿我做挡箭牌,又高尚到哪里去?凭什么颐指气使高高在上?”
子虚冷冷一笑,心里蓦地替她悲哀,“不过一笔交易,姑娘若害怕,当初便不该同意。既然同意了,便该信守诚诺。做生意,你比我更懂,不是吗?”
融月咬紧了牙,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却最终不敢再顶嘴。子虚再不理会她,由着碧蕤搀扶回了房。
碧蕤忍着笑说她,“瞧这小脾气,你同她较什么真?”
子虚皱皱鼻子,摸摸肚子,“不是我,是他,是他不开心。”
“真真怀了孕,自己也成了孩子。”
二少奶奶这才意识到不好意思,偏要强词夺理,“风声紧,谁晓得什么时候这儿就同北京城一样了,我降住她,日后好管理。”
碧蕤忍俊不禁,替她拉紧毛披风,孩子似的哄着,“得得,您说得都对,赶紧回屋罢,往日诊完脉恨不能趴下就睡,今儿这龙马精神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子虚也不再犟嘴,乖乖进了屋打盹。
碧蕤折回身,安排了琐事当夜便亲自去了周边的小县城寻产婆。等找到了合适的产婆回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