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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照拂-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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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希望,他和你都能多活一段时间,他和你的贡献活到一百岁都是应该的吧!”威利斯的头发气得抖了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如果记得的话,会感谢你,是你这些年不断的努力让他活到了五十岁。”顾清压着他的肩膀,看着他平静下来,然后将手拿开。
风从威利斯开着的细缝中穿过,将乳白色的门吹开,浅蓝色的窗帘鼓起,露出外面明媚的日光和一丛丛的杂草。床上的小孩没有任何遮挡地出现在他们眼前,他没有被他们的短暂争吵弄醒,仍旧睡得香甜。
“如果我们没有去他的葬礼,”威利斯看了一眼里昂,“也许能来得及阻止这次事故。”
“也有可能我们两个死在了这次事故中。”顾清缓缓地说:“一件事情有太多种看待方式,如果你将去参加胡安的葬礼当成错误,那么这个孩子就是错误的后果之一。”
“最不耐烦听的就是你们这些如果,仿佛每一个都已经展开成了平行世界。”威利斯瞟了顾清一眼,“你已经为他想到多少个‘以后’了?”
“只有一个,”顾清看着里昂说,“我希望他能成为第一个站在星河里的人。”
“搞不懂你。说了这么久,”威利斯奇怪地问,“他怎么一动不动?”
“有睡觉不喜欢动的人。”
“没听说哪个小孩是那样的。”威利斯脚下不动,皱着眉不停向屋子里比划起来,“进去,快进去看看。”
顾清听从他的话走进了屋里。那个孩子手折叠在肚子那里,小小一团,烧得脸通红。“发烧了,叫个医生。”顾清对威利斯说。他将自己的袖子挽起来,然后将里昂抱在怀里晃了晃:“里昂。”
怀里的孩子一直没有知觉,仿佛死了一样。顾清侧头听了听他的心跳,继续唤他的名字。
“中国话,你在叫魂吗?”威利斯打完电话站在门口问他。
“他叫不醒。”顾清皱眉说。
“之前发生了什么?”
顾清将前几个小时的事情简洁地向他讲述了一遍。
“所以,你不仅给他喂不知道熟没熟的牛排,而且还对着一个独自度过半个月的小孩说‘他的父母死了’。”威利斯说到一半,换了另外一侧门框靠上去。
“那是事实;他向我询问了。”顾清一个一个问题地回答,“牛排是熟的。”
“一个小孩真的能承受得了这么多?”
“你进来。”
“我还没进过胡安的卧室呢!”
“我请你进我的卧室。”
“好吧。”威利斯走进了卧室,上下看了看:“别的不说,就你床侧这些书,随便一本硬壳书,掉下来都有可能给他脑袋砸出一个洞。”
“书都是扣在暗槽里的,不会轻易掉下来。”
“吃饭呢?上学呢?课外辅导呢?你和胡安这种人真的能带好一个孩子吗?”威利斯一气说了很多,“真的,为了他好,你还是让别人来带他吧。”
“医生为什么还不来?”顾清问他。
“你为什么比胡安还要固执?”
“不是固执,是责任。”顾清将里昂轻轻放回床上。
“顾清,”威利斯叫住了他,“再考虑一下,我可以为他找到更好的教育环境。”
“比我?”顾清回头笑了一下。
“你是在笑,还是要用这个表情杀死我?养育一个孩子可不是依靠科研能力完成的,”威利斯叹了口气,“有时候还会成反比。”
“我现在不会放弃他,”顾清认真地说,“我跟着胡安不是也安全长大了么?”
“不是我吹牛,”威利斯说,“如果没有我,你真的不可能全尾全须地活到这么大。”
“医生到门外了,”顾清说,“请您去接他一下好吗?”
“你用这种冷冰冰的声音说话,我怎么敢说不去呢。”
“威利斯,谢谢你。前些年胡安离开的时候,让我告诉你。”
粉红色的胖胖背影丝毫未停,点头的样子也尽是敷衍:“死了再告诉别人,没什么意思。”






第5章 第三章
里昂清晰地记得自己做了很多梦,有关父母,有关无法离开的温馨的家,有关他来的路上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他记得顾清对他说,还好没有浪费时间找你;离开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他有点伤心也有点兴奋;到达这里的时候,他还有点莫名的害怕。他想记住每件事,可那些事似乎离他越来越远,黑发的母亲和身材魁梧的父亲,他们似乎也越来越远,远到看不清脸,远到变成一个固定的圆点。他觉得很累,脑海中有很多事情,但是在睁眼看到顾清那张严肃的脸时通通忘光了。
顾清脸上的胡茬已经剃干净了,但是并没有让人觉得变年轻好接近,更像失去了积雪覆盖的巨型冰山,愈发冷酷逼人。
里昂猛地坐起身,垂头道:“对不起,是不是已经吃早饭了?”
“你睡了一觉,”顾清盯着他道,“医生给你开了药,可是如果你再不醒,我就要叫人来给你打针了。”
“我醒了,不需要打针,你也没有浪费时间找我。”
顾清顿了顿,按住了他的额头:“我当时就是随便说说,不要想过多的事情,下楼吃饭吧。”
他点头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又坐了下去:“对……”
“不要说对不起。”顾清半途将他搂住,抱了起来。
里昂趴在他肩头,又马上立了起来:“那些书呢?在我身旁的那些书。”
“收起来了。”顾清对他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卧室。你想在上面摆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摆,你说了算。好吗?”
“谢谢……”里昂想了想又问,“那你住在哪里?”
“还有别的房间。”
“我可以去看看吗?”
“可以。”
走廊里铺了厚厚的地毯,上面是一些动物图案,狮子的尾巴正好指向他的卧室。里昂从狮子身上走过去,停在一只蹲坐的白色猎豹门口。猎豹眯着眼睛在笑,更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猫。
“这是我的卧室。”顾清对他说。
里昂踢了踢地毯,又一次用眼神询问是否可以。
“去吧。”顾清对他笑了笑。
里昂推开门站在门口向里看,这个屋子和他的卧室几乎一样大,一眼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条很长的桌子,那些从他屋里面消失的书,一叠叠地摞起来,将顾清用来睡觉的床铺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床角蓝色的脱鞋和蓝白格子的床单。
“我看完了。”里昂不好意思地说。
“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顾清向前指了指。
顾清卧室旁边是里昂的游戏室,墙壁上贴着巴巴爸爸一家的图画,里面摆着很多没有拆封的新玩具,地毯是整个城市交通轨道的平面图。里昂抓起离他最近的一个玩具,克制地玩了几下,又轻轻放了回去。
“都不喜欢吗?”
“喜欢,”里昂用力点头,“都喜欢,一会儿再来玩。”
顾清跟着小孩初始轻浮之后慢慢自如的脚步慢慢地参观着。浴室里接了儿童水龙头,还添置了防滑的儿童板凳和儿童浴缸,花洒换成恒温的,门一概舍弃了带锁的设计。小孩似乎很喜欢儿童水龙头,他自己爬到凳子上洗了脸,用毛巾擦干,然后在看到手臂上的针孔的时候愣了一下。
“你一直不醒,我只好给你打了点针。”
“谢谢。”
顾清又笑了一下——对打针说谢谢的孩子,很特别。
里昂沿着地毯走到通往三层的楼梯处。那拦了一道铁栅栏,栅栏里的楼梯没有铺防摔条。
“那上面是你的屋子吧?”
“对,我工作的屋子。”
“我记得的,不可以上去。”
“嗯,”顾清点点头,“你很棒。”
“一起去吃饭吧。”
“有滑梯。玩吗?”
顾清自己向楼下走,里昂从滑梯上趴着滑下来,一直滑进浅的海洋球池里。
“都是你做的吗?”小孩闪着星星眼崇拜地问他。
“这个……”
顾清忽然不知如何回答好。他昏迷的这几天里,他确实将整个房子都收拾了一遍,但是大多数还是他提供一个意见,专业人士来弄的。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将他的赞美坦然地收下。
里昂等了一下没有回答,从池子里爬起来,自己走到了餐桌那边,仿佛没有问过他一样。
偶尔一次,可以不回答的吧?
桌子上摆着的是威利斯送来的东西,各种样式都有,也不知道在策勒怎么找到的中餐馆。
“你喜欢吃哪个?”顾清问。
“那碗黏糊糊的是什么?”
“是粥,中国的小孩常吃的一种早餐。”
“你是中国人。”
“我来自那里。”顾清尽量公正地说。
小孩捧过那碗粥,用勺子喝了一口:“很好吃。”
里昂点点头,继续安静地吃饭,顾清不自觉地又笑了笑。他记忆中的小孩只有他弟弟一个,虽然顾清六七岁以后也是这副伪装的成年人模样,但像里昂这个年纪时还是很闹腾的。
不知道他生活在不莱梅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我能出去看一下吗?”顾清放下餐具以后,里昂问。
“可以。”
院子里也重新修整过了。杂草清理了以后,感觉面积似乎又大了不少。院子里有一个橘黄色的矮篮球架,架子旁边还靠着一辆蓝色的三轮自行车。
“顾清,你会魔法吗?我睡了一下,你就变出这么多东西来?”
小孩巴着顾清的膝盖,一脸的崇拜。顾清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他并不是睡了一下,而是睡了好几天,如果不是药物干预,可能现在还醒不过来。
顾清想了想,决定打个岔。他指着小孩身后对他说:“你看,那棵树是你的。”
“好漂亮的树。”小孩转过去,跑到树下面。
他移植的这棵玉兰快打花苞了,细枝上带着点点的白,有点羞涩,却也是生机盎然的样子——像树下迎着朝阳的小孩子一样。
“我们的树,要开花了。”里昂兴奋地说。
“是你一个人的。这是我送给你的,希望你将来做一个健康、正直的人。”
小孩没有关心他的祝福,而是回头问他:“你小的时候也有吗?”
顾清愣了一下,笑着点头:“是,也是白玉兰,种在我父母的家里,我的长辈送给我的。”
“他们怎么对你说?”
那个场景是成为盖亚以后,他回忆起来的。他奶奶抱着襁褓中的他看着他爷爷栽树,那时候是一个傍晚,夕阳和晚霞都在,红彤彤的一片,他爷爷一边种一边气喘吁吁地说,这树是那堆儿里面最挺拔的,我们清清啊,要有出息。他奶奶摸了摸他头顶,那必须有出息。现在的他不算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有出息,但他也再没有机会问问已过世的两位老人,做到他现在这种程度是否可以。
顾清过了一下往事,等着小孩自己放弃这个问题。但是和之前不同,里昂一直看着他,执拗地等着他的回答,仿佛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存在。
“他们希望我成为一个有能力的人。”顾清捡了“出息”的一层意思和他说。
“你做到啦!”里昂真诚地为他鼓了鼓掌。
“谢谢……你的鼓励。”顾清笑着说。
“谢谢你,爸爸。”里昂郑重地用汉语说。
顾清想开口叫他一声“儿子”,却发现这个时候无法开口的人成为了他。他似乎可以对他很好,也能理解这世界上存在的亲情,甚至在自己极小的时候也真切地拥有过,但他却仍然无法接受自己通过他和世界建立起这种亲密的关系——他可以“像”一个父亲,却不能“是”他的父亲。
想到这一点,因为孩子的天真而涌起的那一点温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用谢。”顾清简单地点了点头。
那天的晚些时候,顾清留里昂独自一人在游戏室里面玩耍,而他在工作室里打开了准备已久的两本册子——属于盖亚的历史册和预言册。历史册记载的是盖亚的个人经历,预言册里是盖亚对未来的判断。这两本每一任盖亚都会重新书写一次,在适当的时候传给下一个人,用以保证盖亚工作的前瞻性和连续性。
胡安三十一岁交给他的时候,上面有146个人,而他将是第147个人。科学不发达的时候,传承人的间隔短一些,进入了中世纪以后几乎严格按照三十年一位的方式传承着,盖亚的个人资料也要详细许多。
顾清本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开始这项工作,却不知为何在里昂站在树下的那一刻有了这种预感。
有记载的第一任盖亚是公元前一千年左右的时候,他是一位石匠,没有留下任何作品,只留下了一句话:以往的皆为过错。他没有子嗣,指认的继任者是他妻子族群里极为聪明的一个女孩,因为带着自己小四五岁的未婚夫砸掉了神像,被当成女巫处死,没有留下任何话语。第三任盖亚是女孩的未婚夫,带领族群克服了一种传染性疾病,在临死之前指认了异族的继任者。
从第四任盖亚开始,继任者们就不会对外宣称自己的身份了,专心于个人能力的提升。受到生理条件和社会环境的限制,个人能力提升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瓶颈,每当那个时候来临的时候,盖亚的重心会向外延展,参与到时代发展潮流中,获取灵感和线索也用自己的能力来推动人类的进步,直到迎来下一次个人能力提升的机会。
最近一次能力提升已经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1782年当任的盖亚发明了进化药剂,通过几代改良,使得盖亚获得了更为强悍能力:持有生命体清醒时的所有记忆、过目不忘、可以在睡眠期间持续进行计算以及最重要的预测能力的提升。入世出世不断循环,到胡安师父、胡安和顾清这百年,盖亚个人能力提升进入停滞期,也就到了盖亚入世的时候。
和以往的盖亚相同,他们也遇到了难以攻克的问题。但这次的问题更为棘手,因为盖亚的传承第一次发生了根本的分歧。
胡安的师父来自北欧贵族家族,他在对濒危生物的综合研究中,发现了可以使人类丧失繁殖能力的基因组,据此他认为人将失去自然繁殖能力,面对最根本的生存危机,也是最佳的进化时机。他抛弃了盖亚个人行动的方式,加入了当时最为知名的科研组织,并在盖亚生涯的最末时候找到了合适的基因剪和连接链。
胡安是他师父从一千多个候选人中筛选出的继承者,但是很遗憾,胡安认为他师父的行为极为危险并不符合成本控制的基本逻辑。他拒绝了他师父的路线,胡安师父在最后的时刻将他的所有成果发给了当时的实验室助手,之后他的实验方法广泛地应用在各个领域中,但成果的应用迟迟未见。
就像跑在队伍最前列的人,胡安之前的盖亚都是计划者,拥有极大自由的人,是开拓者。但胡安和顾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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