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浪精-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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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的天气很好,赵孟起了个大早,宋栖然进浴室里洗澡去了,赵孟就在外头把烧好放凉的开水往矿泉水瓶里灌,等宋栖然香香嫩嫩地出浴了,才推着他去大屋里和全家人一起吃早饭。
饭桌上赵母听说了赵孟和赵冬要上山采蒲公英的事,说起村东头姚家媳妇刚生了孩子正在喂奶,哺乳的初产妇也可以喝蒲公英水,也可以把蒲公英磨碎了兑成糊糊敷在乳房上,可以预防乳腺炎,便打发着赵琳也一起上山,尽量多采些,回来晒好了可以送人。三个孩子都上山,宋栖然当然也是一起去。
赵琳老大不愿意,经过昨天,收了偶像的签名照,她今天看宋栖然更顺眼了,和帅哥一块出游当然好,可山路难走,摘蒲公英的地方又泥泞,她也跟着一起去的话就不能穿自己新买的球鞋和最喜欢的一条牛仔裤了。
赵冬摆弄着宋栖然送的kindle。昨天他刚学会怎么同步网络书单,在亚马逊随手下了一本免费的科普原文书,正在一边看一边逐行弄懂意思,想锻炼一下英文。他看见一句话,主语是incident energy,这两个词他都认识,incident是事件,energy是能量,可合在一起就不认识了,赵琳学的是酒店管理,英语也不算好,赵冬犹豫了一会,拍了拍宋栖然的胳膊。
“宋哥,这个事件能量是什么意思?”
宋栖然就着他的手把整句话上下文看了看,就明白了。
“你incident的意思没理解对,不能翻译成事件。”
“那是次级能量的意思吗?”赵冬问,他记得这个词有个变体incidental,意思是附带的,偶然的,次要的。
“词性不同不能通用,这是物理学术语,是发射的意思,你可以联系别的常用短语,比如incident angle就是入射角,incident ray就是入射线,这里的incident energy联系上下文,说的是将电子从基态中释放出来的一道入射能量。”
他解释了一遍,赵冬点点头,有些似懂非懂。
赵孟往面前这三个各怀心事的小人碗里都塞上一颗煮蛋,叹了口气。
“早饭不吃饱一点,一会到了山上肚子饿了,你们哭都没地哭去。”
“上一次山得很久吗?”宋栖然问。
“得大半天,”赵冬先一步回答,“中间有段老会积水,路不好走,所以等会妈会给我们弄好炉包带着,每次我和大哥一块上去,都在山上吃午饭,来不及赶回来的。”
宋栖然撑着下巴想了想。
“我倒是带了素描本……”
他是艺考生,虽说大学转了专业去学艺术品管理去了,但功底一直都在,难得出一趟门,就随身带了画速写的东西,又听说会在山上待上大半天,便有些心痒。
“原来你还会画画?”赵琳很兴奋,“那太好了,我还没近距离看过别人画画呢!你画吧,我想看,一会上了山,我给你找风景好的地方,让我哥和冬子干活!”
她说得理直气壮,赵孟摇了摇头,无奈地在妹妹鼻头上点了点。
上山一共有两条路,一条陡峭,走得快些,一条平缓,走得慢些,基本上只要带着弟弟妹妹一道,赵孟都会选那条走得慢的道,赵冬已经习惯了,也不过问,自动就走在最前面开起了路。和他说的一样,那条路中间的一段叫溢出来的溪水淹了,冲出来一条不深不浅的沟壑,枯枝败叶和到了此处便不流动的死水淤在沟里,成了浑浊的烂泥,得垫着大石头才能踩过去。赵冬驾轻就熟地停下来开始脱鞋,挽裤腿,那是他和赵孟学来的,把鞋带绑在一起挂在脖子上,光脚蹚过去,不容易滑倒。但这次赵孟没让他沾那些泥,赵冬刚卷好裤子直起腰来,就被他哥捞小鸡仔似的捞了过去扛在肩膀上,赵孟早脱好了鞋袜,一脚踩进了泥地里。他是把弟弟扛到对岸的。
赵冬的脸红红的,刚一下去就嘟哝说“我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抓抓头发又抠抠裤缝,赵孟看他的眼神很慈爱。
“大哥愿意扛着你们。”
他复又折回去,这次换了个姿势,把妹妹背在了后头。
赵琳亲热地箍住他的脖子,在赵孟脸颊上亲了一口。
“哥,你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了!”
赵孟转过头,笑了。
等在后边的宋栖然也在笑,他很配合,就靠在路边一截老树桩子上坐着,连鞋袜也没有整理,他知道赵孟一会肯定还会再折回来。赵孟方才回头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偷偷看了宋栖然一眼,连被他背在背上的赵琳也没有注意到。
他一开始背着所有人过泥塘,就是为了能有个合情理的理由把宋栖然也背过去。从宋栖然站着的地方看过去,赵孟的肩膀很宽阔,背上压着重量,每一步仍然走得十分沉稳。等到赵孟把赵琳放下地,真的远远又折回来,宋栖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张开了手。
赵孟也像背妹妹时那样背过身,蹲下来。他没说别的多余的话,弟弟妹妹还远远地在对岸看着,这种情形下等待着那具躯体靠近的过程让他心跳加速,好像时间都被放慢了一些。宋栖然对他来说,就是那个常常流着眼泪说需要他的脆弱的小家伙,他虽从小是家中老大,可再怎么关照弟弟妹妹也希望他们能尽快地成长、坚强起来,但面对宋栖然的时候,却只想把这个人藏进心中最柔软偏安的一隅,尽可能久地留住,好像一松手,对方就会一片飞絮似的被风吹走,再也找不回来。
宋栖然却像是收到了礼物。他不安分,拿膝盖顶着赵孟的后背去咬他的耳朵。
“孟哥,”他也学着赵琳的口气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
赵孟走得很慢,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掐了一把宋栖然的屁股。
“老实点。”他说。
宋栖然没听话,他撩开他耳背后的头发,在耳根靠近下颌骨边缘的地方找见一条细细的疤。那条疤不深,位置也很不显眼,如果不是以现在这个姿势靠赵孟这么近,宋栖然都不会发现。他拿手指碰了碰。
赵孟知道他的意思。
“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在石头边缘蹭的。”
男孩子皮实,身上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了,也没伤着脸,他自己都不当一回事,连红药水都没涂。
宋栖然“嗯”了一声,他的音色很深,连自己都没注意到。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赵孟怎么听怎么觉得好笑。
“说什么呢,反了吧……”
“没反。”宋栖然固执地强调了一句,趴在赵孟的背上,紧紧贴着他,不动了。
到地以后,赵孟和赵冬撑开塑料布,摘下蒲公英以后铺在太阳下暴晒,偶尔翻动几把。宋栖然则坐在不远处背阳面的一棵树底下,素描本摊开在腿上,画些枝芽和草地的影子,赵琳采了一大把的野花,把花瓣残缺的摘了去,留下最大最鲜丽的编成几个大小不一的花环。她把其中的一个扣到了宋栖然的头上。
青年的额发很软,带着早起刚洗过的清新的香气,沾上花瓣上未干的露水,看上去很顺、很滑。他原本低着头,静谧的侧脸映在远山间,赵琳一碰到他又撩起眼帘,眉宇间隐约的笑意有丝丝缕缕温柔明艳的暖意,把清冷山色全部赶跑,像是天光拨开云霞,照得一树的花都开了。
赵琳看呆了。
“你可真好看。”她挺不好意思地说,手里抓着另一只编给自己的花环都不想往头上戴。她转过身去朝赵孟招手。
“哥你快看我给然然编的花环!他戴着比大明星还好看,你快把然然带走吧,不然我都要爬墙了!”
然然,赵孟失笑听着妹妹胡乱安到宋栖然头上的名字,怎么想的,听着还挺可爱。
赵冬没往赵琳吵吵嚷嚷的方向看,他偷偷走到赵孟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趁旁人离得远,他想赶紧和大哥讲几句悄悄话。
“哥,你在省城有没有认识什么人或者单位在招聘兼职,网上能做的那种?”
“你问这个做什么?”赵孟吃了一惊,赵冬很争气,专业成绩一直不错,是社团干部,还有奖学金,平时假期一般都在家帮忙做点农活或者照顾两老,很少提出要出去打工的想法。
“我最近刚拿了六级证书,听说有那种网上可以兼职接私活的翻译,我想试着接一些,赚点钱。”
“你钱不够用了?”
“我自己的是够用的。”赵冬垂下眼睛,有点害羞起来,“但我……我有个喜欢的女同学……”
赵孟一瞬之间就明白了。
弟弟这是谈恋爱了。
“她性格挺有意思的,对人很好,见了谁都笑。”赵冬告诉他,“马上我们就要大四了,一离校实习,能见到的机会就更少,再没几个月就是她的生日,我想趁这段时间干点兼职,攒点钱,这事你别告诉爹妈,我怕……”他没说完,是在担心,爹昨天既然已经发过话,家里现在处处用度都要节省,自然不会支持他用兼职赚的钱给女孩子买礼物,青年偷偷去看大哥的表情,赵孟现在却只会傻笑。
真好,他想,我弟恋爱了,太好了。
“什么时候能带回家里来?”赵孟凑过去问。
“哪能啊,八字还没一撇呢……”赵冬难为情地说,“再说了,真要带她回家我也头疼。她什么都好,就是爱好挺奇怪,没事喜欢看两个男人搞来搞去,那不变态吗,我说过她几回了也不愿意改,我是怕给爹妈知道了对她这个人有想法……”
赵孟恍惚的笑脸僵住了。赵冬以为他介意,赶忙冲他摆手。
“不是不是,她人真的挺好的,就除了这个,什么都好,就算我不愿意也只能忍了,谁让我喜欢她呢……”顿了一会,他又说,
“不过哥,我有时也弄不懂,两个男的,放一起有什么好看的,她给我看过一回,不是真人,是假的,就那种漫画,可我还是接受不了,觉得不正常,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画那种东西……”
赵孟拍干净手上的草须,捏了捏弟弟脖子后边的皮肉。
“别想了,你们会好的。等回了省城,哥就帮你打听,哥就希望你们能成,想看你娶妻、生子。”
“别开玩笑了。”赵冬摇摇头,“爹妈肯定不愿意,你不在的时候他们念叨过好几次了,咱家最早结婚的必须是你。”
“是吗。”赵孟笑笑,不说话了。
山上正午的太阳热度十分充足,他们才席地在树下吃好一顿饭,看宋栖然画好几张画,大部分的蒲公英都已经被蒸干了表面的水分,变得蔫儿吧唧的,即便成把抓的装进塑料袋里带下山去,也不会捂坏、变质了。
之前的活大部分都是赵孟一个人干的,饭后赵琳和他换了班,姐弟俩一块收晒干的蒲公英去了。留下赵孟陪着宋栖然这个客人,把矿泉水瓶拧开,递过去让他喝水。
宋栖然发现他一直看着赵冬和赵琳干活的方向。
“你们两兄弟刚才说了什么体己话?”他问。
赵孟望着弟弟背影的眼神一片柔和。
“你知道吗,冬子好像恋爱了,”他用很小的声音告诉宋栖然说,“他比我有出息,喜欢的是女孩子。”
宋栖然皱了一下眉头,他不喜欢赵孟的说法。
“喜欢什么样的人是没有对错的。”他说。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赵孟阻止了。
“没有错,但也见不得光,这世界很残酷,这点总不会变。有时我常想我是不是拖累了他们,摊上我这样的大哥,以后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自己一定也会觉得不解、难堪。你知道他们两个,一个小我十二岁,一个小我十三岁,小时候爹妈有不在的时候,我就是他们的爹妈,他们就像两个小肉团子黏在屁股后面,和别人吵架了找我,尿裤子了找我,棒棒糖掉地上了也哭着来找我,我那时还觉得麻烦,希望他们少依赖我一些。现在却很怕他们突然与我生疏。有时我会做梦,希望突然有一天爹妈找到我,和我说我们年纪差得太多,我其实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是捡来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有个不正常的大哥,不会和他们讨厌的事牵扯上联系。我不配他们叫我一声哥,冬子那样的才是真正老赵家该有的儿子。”
赵孟没再说下去,宋栖然抓住了他的手。那是个很突兀的动作,赵琳赵冬虽说隔着一段距离,却随时可能回转过身子来,赵孟紧张地转头去看看宋栖然,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听了,会不舒服……”
宋栖然咬着牙。赵孟直觉他的状态不对,凑近了才发现他竟然在抖,宋栖然别过了眼神,没再看他,低着头,唇间像失去了血色,额头上连冷汗也冒了出来。
赵孟大惊失色。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他手足无措地在宋栖然身上摸索起来,像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伤口,着急地想弄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也不知道……就是……”
宋栖然很艰难才说出那几个字。他疼,疼得骨头快要裂开一样,只能死死攥住赵孟的手指头,拼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好等待那一阵最尖利的刺痛感过去,那种感觉十分难捱,他感到眩晕,眼前像有白光在闪,连背心也变得汗涔涔。他没忍住,弯下腰来,抱住了左侧的半边脑袋。
他在头疼,赵孟看明白了。又一次,和之前那次一样毫无征兆,吃过药,赵孟也在旁边,却突然发作了,但和之前的那次比,症状程度还加重了一层,宋栖然看上去更疼了。
赵孟想不出原因,毫无办法,他焦灼,连心脏都紧缩着,但是无解,他完全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赵孟一瞬之间慌了。
第三十一章
赵孟慌了,也怕了。从发现宋栖然不对劲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黑着脸,赵冬和赵琳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哥突然之间是怎么了,下山的路上谁也不敢和他说话。
赵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自己的房间,从宋栖然的行李箱里翻出他的药瓶子,他把药全倒出来,左右来回数了好几遍,确实是每天一颗按量服用,宋栖然没骗他,也没少吃,数完药以后他就更慌了。
才只是第二次发作,宋栖然就在自己面前疼成那样,要是再来一次,得到什么程度?赵孟心里没了底,他关起房门,在屋里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