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红莓-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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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李鸢瞅着他笑,见护士捻开了白棉纱,手心儿朝上,把一朵花似的伤口袒露在彭小满鼻尖下给他看:“那彭少侠你来?”
彭小满翻了下眼皮侧头躲开那一手艳丽的火红,忒嫌弃地撇了撇嘴:“我不是怕你忍不了疼么不识好歹。”
“怕什么疼还怕疼!”医生剪开块儿水蓝色的一次性垫布,拆了袋医用乳胶手套,“三四针的事儿眼一闭不就过去了。”
彭小满皱眉看着李鸢,侧头小声逼叨叨:“过是过去了,过哪儿去了还不一定呢……”
李鸢冲他一指,“你少给我立flag啊。”
小护士听了捂嘴直乐,弯起一对笑眼,“男孩子哪儿有那么虚的,这样。”指指彭小满,“要真怕疼,等等缝的时候你跟他一直说着话,别让他分神,你看是给他唱个歌还说俩笑话,总之,转移注意力就没事儿,很快的。”
彭小满“哈”了一句,“哎想死他了我还给他唱歌咧!他自己背个《岳阳楼记》转移下注意力就得了呗,权当记重点了。”
“怎么着?”李鸢一听他这口气还就来劲儿了,“你老人家一脚下去给我踩成这衰样儿的,没让你赔钱算我行善积德了,给我唱个曲儿哪儿不合情合理了,嗯?”
嗯你妹嗯。
“那、那我也没想到那墙上嵌着玻璃碴呢。”彭小满半讨好半商量,“我给你想笑话吧要不,你看你要听国内的还是国外的,知音上的还是故事会上的?”
“别。”李鸢歪头笑着看他,“就歌。”
“我不。”
“那你等着我去找你奶奶要赔款去吧。”李鸢眨一眨眼。
“哎嘿!”彭小满眯眼。威胁我。
“放心我不点歌。”李鸢笑得搂不住,瞅着没有一星半点儿手疼得不行的样子,“你挑你拿手的唱,华语的就行,要不然我听不懂入不了戏你也白唱。”
“还华——”瞧给你厉害的。彭小满啼笑皆非,顶了顶鼻尖。
彭小满其实喜欢唱歌,打小就是。记得那时候,一次幼儿园儿童节汇演,排了个《采蘑菇的小姑娘》。按说彭小满这样儿长着小辣椒的男娃娃,理应抹个红嘴唇,排在队末当个活动背景,奈何天资太好,一嗓惊四座,属于开口跪的那种。故而幼儿园园长想着法儿也要彭小满领唱,愣是给他按了俩假小辫,套了个小肚兜,把雌雄莫辩的他推上了舞台C位。
再到小学初中,私底下哼哼唱唱是个人习惯了,人只要一闲,或是沮丧失落不够畅爽的时候,旋律会自然而然从嗓子里泻出来,应心情而做随机却恰当的挑选。彼时同学还在研究者三叶草的哪一款板鞋更值得买,彭小满就已经勒裤腰带攒钱入齐了ipod祖孙三代;彼时同学还在琢磨着怎么和家长提p3换p4,彭小满就已经用起了没几个人认识的AKG。
那并不是一种显摆,而是一种不别人不懂索性就不说的个人情趣。彭小满始终以为,森罗万象,其中音乐是一种别样的表述与抚慰。
李鸢纯粹是在逗他玩儿。这几天一直心里不痛快,总利落一拳砸上席梦思似的绵绵无力,无计可施。被困囿的感觉愈发明显。彭小满则是一个很敞亮不沉闷的人,和他说话有时候像在和siri说话,会让人隐隐期待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是荒腔走板插科打诨包袱抖得啪啪响,还是跳起来炸毛满嘴脏字儿乱飞,又或是陡然深沉下去,一刻思考后,吐出一串儿不得了的哲学思辨。
彭小满始终是没有攻击性的,笑或者骂,都有温和宽恕的底色,这一点,其实很难得,也很吸引人。
李鸢做了他“士可杀不可辱”的充分准备,似笑非笑地依医生言,把胳膊搭上垫布,看碘伏团在掌心抹开一团褐黄,预备着挨下那第一针时,彭小满哼出的一阵旋律小小地吓了他一跳。
“原谅我这一首,不为谁而做的歌。”
李鸢略略诧异地挑眉看他,感觉到针尖不犹疑地顶进了皮肉,又仿佛瞬息之间,在心上抿了飞快的一下。
彭小满边唱边回瞪——不是你死乞白赖让我唱的么看个屁。
“感觉上仿佛窗外的夜色,曾经有那一刻,回头竟然认不得,需要从记忆再摸索的人……”彭小满摸了摸鼻子,低下头,瞥着飘下操作台的那截水蓝的垫布,“和他们关心的地方,和那些走过的地方,请等一等……”
林俊杰的《不为谁而作的歌》,李鸢偶然听过两次,难度高,好听,他喜欢。他觉得这是只有林俊杰一个人才能唱好的歌,太有他的个人风格了。也的确,彭小满的嗓音,听上去不如林俊杰婉转清越,闷闷的,底气略略不足的,有一种类似磨砂的质地,仿佛一种天然的,带着粒子与金属质感低声混响。
李鸢盯着他垂下去不看人的眼睛,看不见瞳仁,就只能看他那一排黑亮的眼睫。
彭小满的调子拿捏的非常精准,林俊杰原曲中,每一次精致上扬的转音,当下的环境里,竟都被他细腻的照顾到了,且从容不迫,很是流畅轻易。这首歌有点儿自我对话自话,自我审视的意味,已经非华语歌曲里惯常要带的情爱主题了,意象朦胧,超然,不适合配合很拖沓的情绪。故而彭小满咬字利落,仔细听,甚至会觉得有点儿含的太紧,过于的字正腔圆了。
但合适,一词一句,分分明明是他自己的唱腔与风格。
李鸢当然不是不痛了。彭小满的歌声自然也不是蛊惑人心的海妖的歌声,他仍然能觉出尼龙线穿过肉里,而后打结抽紧的钻心揪痛。可他情绪的传达,情感的解读,是到位的,十中七八成的内容,柔波拂岸,由他嘴里的每一个词句与旋律,交由进了李鸢的耳里,流至心里,好比一种需要经年累月,才会产生质变的细微安抚。
护士一旁坐着,本来是调侃得歪头笑着,而后就不由自主的静静听他唱了;李鸢则撑着下巴,忍不住点着左脚,跟着轻轻打起了节拍。
梦为努力浇了水爱在背后往前推
当我抬起头才发觉我是不是忘了谁
累到整夜不能睡夜色哪里都是美
一定有个人他躲过避过闪过瞒过
他是谁
他是谁
游凯风推门,疾走如风地一头扎进了小门诊,绊了下门槛,好险没一头怼翻了那张医用屏风。
“卧槽你们这门槛也太。——”高了。游凯风骂了一嗓急刹定神,一抬挂满热汗的胖脸,见彭小满惊得双肩一耸,戛然停止了歌声回头,“……不是,你、你俩……到底缝针啊还开演唱会啊?”
怎么还唱了我去。
医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头瞟了眼他,护士小姐起身扶稳屏风,很是敞亮的皱眉“啧”了句嘴,意思不言而喻——哪儿来的小胖子瞎闯打扰我听歌!李鸢虽然不想承认,但又很想抬脚踢一下彭小满,跟他说。
——哎,别停啊,挺好听的,真的。
“一打五?!”游凯风递过来瓶冰矿泉水,“哎你可以啊,这都没给你揍成脑震荡?”
李鸢拎着袋药立在门诊门口的灯牌下,冲游凯风晃了晃裹着纱布的右手,“你很希望我横躺在医院里是么?”
“我是那个意思么我?”游凯风伸手拧开了矿泉水瓶盖,扶着瓶身就往李鸢嘴边递过去,“来仰头。”
“行行不用不用。”李鸢接过瓶身掸开他手,“受不起,我自己来。”
游凯风松手,转过头直乐。
两百块的清创缝合,二十块钱的破伤风,一百二十八的口服与静脉注射抗生素,加起来拢共小四百块,真要一算,比公立三甲医院还贵些。
“明儿把钱带给你。”李鸢把矿泉水递回给游凯风,看他拧上,抬手拂开下巴上的一串水珠子。
“急毛,我又不差这点儿。”游凯风哧了一嗓,“你好好琢磨怎么给你爸交代吧,期末期末了手给剌了,我看你咋考试吧,你打算嘴里叼着还是胳肢窝里夹着?”
李鸢挑眉,不置可否。
都说片儿警不作为,今儿倒不然。那对小情侣一报了案没一会儿,一辆警车亮着红蓝乱闪的警示灯叽里呱啦着就来了。下来了三俩大檐帽,没林以雄。偷猫偷狗那一行早听了报警的动静,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撒丫子溜走了四个,极其不仗义的徒留光头一支独苗,被李鸢一脚踢中了肋巴骨,双手反剪按在了墙上不得动弹。等解释清了来龙去脉,看片儿警带走了光头外加余下的两猫一狗,李鸢才舒口大气按了按眉心。
结果被彭小满看见了淌了一胳膊的血。
李鸢缝过针后又吊了一小瓶阿奇霉素,本来这药就得慢慢得滴,努努又不满足于小护士给他装的半小碗牛奶,在门诊后头的小天井里饿的嗷嗷叫唤。李鸢没辙,想着彭小满奶奶恐怕也正搁家急的飞起呢,便委托彭小满带着努努骑着助力车,提前先回了筑家塘。
他那首歌唱完,似乎用净了他一圈远途奔跑后,残余的那点底气,再和李鸢开口说话时,有轻微的嘶嘶的声响,就像漏了细小缺口的风箱一般。李鸢看他竭力地鼓了下胸膛,长久叹出,顶着鼻尖清嗓,才抱起努努打了个响指:“那我先回,努努你明天再来接也行。”
“你最近是不是和小满君命里犯冲啊?”游凯风夹着根烟,笑嘻嘻地跟在李鸢后头,送他回筑家塘,“我觉得你俩在一块儿就准没好事儿,八字相克吧我看。”
“今天是赶巧了。”李鸢回头瞥他盯他嘴边的烟,“毛主席说了,封建迷信要不得。”
“废话哪回不是赶巧?那巧一次叫巧,巧两次你知道叫什么?”游凯风掏兜,又拈了根白沙出来,佯装点头哈腰地递上去,“来小鸢爷请,瞧我这眼力见儿。”
李鸢很不给面子的摆手没接,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词,却还是追问了:“叫什么?”
游凯风眯眼,咧嘴笑开,“叫缘,妙不可言~”
李鸢看着他一哆嗦,随后破功,笑得不停。里上的车水掠过他身畔,破开湿滞晚风,甩下他,驶向乌南江的方向,驶向道路远处金黄色的明灭里。
第18章
林以雄的那次脑梗,真的是毫无征兆,只不过是某一日早起,抬脚在床上穿个袜子而已。一刹之间,陡然天黑,一声巨大的咚响后,仰面倒在了地板上。
李鸢还以为他就那么直挺挺的死了,倏而觉得两耳轰鸣如同失重,头脑空白地奔进房间,失神一绊,踉跄跪倒在昏迷过去的林以雄的身边,嘴边的牙膏沫子尚还没来得及揩去。急救,报警,喊人,拿钱,心肺复苏术,统统狗屁。脑子里那时只横躺着一个硕大绕不开的问题,会死么?而后泪水,生就理性地淌下来,滚落了满脸。
如果死亡的森然凉意逼上鼻尖,可以转化成一种可见的具象化的表达,大概就是救护车的声音。急促尖锐,搅乱神智,告诉你什么叫生死当前,命悬一线。走起路来带着细微的风,都会有,那是至亲灵魂穿过身体的妄诞的想象。也是彼时,颤抖地紧握着手机等待急救车到来,李鸢心里才体察一个隐隐的,不愿明说的概念。
除却自己本身,林以雄目前为止,是他与这世界最密切不可分的联系。没什么特别的因由,只是因为是父子而已,至亲而已。
李鸢在梦里又想起那一个兵荒马乱,如同走在薄冰上的悬心的早上,又在梦里听到了救护车的声响。彼时两膝重重磕在地板上的疼痛,在梦里仍然毫不人道的保留着,而后随着意识模糊,时空混淆,痛觉转移,迁徙到了右手手心。
李鸢张开眼盖完全清醒,是因为被房间窗外的那点闪烁的光亮,与一些克制着的复杂人声给扰到了。醒了就手痛,愈发得痛,床上翻滚不休想拿手掐一掐的痛。
李鸢口渴下床,看了一眼表,凌晨两点二十五。避着睡熟的努努,围床绕了一圈找着了拖鞋,端着杯子拐进厨房,一眯眼看林以雄背心裤衩鸡窝头,伸脖,半身探在窗外向下猥琐地张望。不定加班到几点才回来的。也不开个灯,鬼气森森不吱一声,李鸢好险没把水杯失手砸他后脑勺上。
“您干嘛呢?”李鸢先问。
“哎我`操!”林以雄吓得差点没蹦起来就着窗子跳下去,一转转过来张漆黑似铁蛋儿的脸,“你个臭小子大半夜站人背后他妈不吱声啊怎么回事儿?!”
李鸢耷拉着眼盖看他,想到个笑话:非洲爸爸跳绳——黑老子一跳。
“……我半夜起来倒个水还得敲锣打鼓是吧?”李鸢拎起个不透明的塑料冷水壶,晃了晃,触到了手心的伤口,倒吸了口凉气。
“手!手怎么了?”林以雄眼尖的飞起,瞧见李鸢手上裹得白纱,忙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过去,欲抓过来瞧,“谁给你打的?快,我看看怎么搞的。”
日。
李鸢就纳了闷了,他打眼看上去就是那种注定被人海k一顿的脸么?还知子莫若父呢,鬼扯。
“别碰,疼,没谁打。”李鸢往后一撤,躲开甩了甩,“努努今儿差点儿给人偷了,几个蟊贼,追了几站,打了一架,给不小心剌了个口,没事儿。”没提彭小满。
“哦!”林以雄一挑眉,撇深嘴边的两道法令纹,“合着今晚小赵儿小刘儿掐回来那光头是你报的逮的啊?那男的惯犯呢还有团伙我听说。”
“英勇不?继承您衣钵没?”李鸢张嘴打哈哈,边喝着水边绕过他往窗边走,“好吵,楼下怎么了?”往外一瞟,隔着一幕深蓝的夜色,发觉对面楼也有几个被扰醒了,披着衣服来到窗边探头的。
“哪晓得呢。”林以雄拨了拨头发,抠着下巴上顶出一层细密的胡茬,“路口开来了辆救护车,咱巷子进不来,抬担架的,好像出了点事儿。”
“哪一户?”李鸢回头问他。
“巷你顶头那户吧我猜是,亮着灯呢我远远看。”林以雄皱眉琢磨了一阵儿,“是一老太太带着跟你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儿,哎,是不是跟你一个学校啊他?”
李鸢一顿,而后向外猛探出大半个身子。
“嘿你再掉下去!”林以雄往过去他背上一拍,看李鸢撂下水杯转身就出了厨房,一齐跟着出去,又看他蹲在玄关处匆忙换起了运动鞋,“干嘛去啊凑热闹啊?!”
“等等上来!”开门合门,“很快。”
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