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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野红莓-第51部分

小说: 野红莓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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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什么家。”葛秀银皱眉又松开,抿嘴一笑:“说了留你留你,哪还能叫你回家?小鸢别客气真的,你不吃我们也得吃呢,菜总归是要买,饭总归是要吃的。”
  彭小满深感他妈随嘴顺出个归真返璞的道理,便重复给李鸢听:“听见没少侠?菜总归是要买的,饭总归是要吃的。”蹦下床,拍他胳膊:“走,一起,菜市场你绝逼比我熟。”
  筑家塘的小菜场不赢横向面积,单赢纵向深度,正经摊位编了号码依次列开在室内两旁,干净整饬。从正门一路直达后门,才算是深入了他方“腹地”,没编号儿的小菜贩子在后门的小空地上见缝插针地铺开花花绿绿的摊子,乱哄哄,吵嚷嚷。李鸢这票熟到烂,个个儿贩子都能跟他笑着寒暄上两句,但他很少去买,因为没必要。
  彭小满转来鹭高这小半年,才算在他奶这儿当了回大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大事儿小事儿全由老太太一人包揽。搁云古一高住校那两年,洗衣拖地打扫宿舍卫生样样都得来,不勤快不行,更招人恨,被举报了得扣德行分。唯独做饭,技能没点亮,他勉强算是到了不会把田里水稻当漫野韭菜的水平。
  彭小满自顾自打头开路,左右瞻观各色鲜蔬,李鸢莫名其妙地就和葛秀银并了行。他揣兜低头盯着脚尖,她则转过头来温柔地问他;“小鸢喜欢吃什么?平常爱吃素还是爱吃肉?我们家小满,那就纯属是无肉不欢那种。”
  “我听见了,能不三句话里俩带上我么?爱吃肉的人消化道短,都腰短腿长知道吧。”彭小满拿起手边番茄堆里的一颗,搁鼻子底下嗅了一口清鲜的酸甜,抬下巴比李鸢:“他爱吃铺满了香菜的冰糖肘子!”
  “肘子啊?”葛秀银不疑有他的信了,心说这孩子居然爱吃这等浓油赤酱的硬菜,怨不得能张这么高个儿:“肘子是在生鲜区吧?那等等去超市冷柜那儿称点吧要不?哎小满,家里有高压锅的吧,回去再煨上来不来得及啊?”
  李鸢被整的啼笑皆非,瞥了眼彭小满,忙说:“阿姨我不爱吃肘子,小满他瞎说的,您别买。”
  葛秀银哧声笑,弯着和善的眼睛瞅着李鸢:“行!那你自己说,爱吃什么,你要不说我可就叫小满去买肘子啦。”
  彭小满眼里亮晶晶的,跟着葛秀银一起等他答话。
  “就……”李鸢没辙:“鱼吧。”
  彭小满追问:“敢问少侠是海鱼还是河鱼?”
  再刨根问底儿下去八成要问他是喜欢清蒸还是红烧,“河鱼,什么都行。”
  葛秀银身边的彭小满,和李鸢以往看到的又有不同。他以前上网,听什么国外的专家说,想要安抚哭闹的新生婴儿,可以在嘴里含一口水,凑在婴儿嘴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动响,模拟胎儿尚在子宫里,羊水涌动的声音。一种安然地感觉,一种倦鸟归林的感觉,彭小满卸下所有的消极与不确信,快步回到她一臂擎起的檐下。就跟网上那个挺火的签名档似的——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躲在妈妈怀里偷懒睡觉。
  真是他妈没出息又叫人抗拒不了的“理想”。李鸢原来也想,后来觉得这怎么可能,再后来就不再有这样的奢望了。
  日将西暮,三人买回来一条鲈鱼预备着清蒸,四五条小汪丫预备着炖豆腐,黄瓜豇豆空心菜,时令绿蔬也大袋小袋买回来不少。活鱼活蟹,得和它斡旋着大战三百回合才能收拾干净的生鲜食材,指指厨房水槽,打包分配给十项全能居家必备的彭俊松处理;择菜这等小活儿,身娇体弱如葛秀银也能包揽。她叫彭小满过来坐下帮忙,被对方以“手被螃蟹夹了很疼”这等狗屁理由拒绝。李鸢五美四德,则搬个马扎坐过去,头顶着天井上一幕红蓝渐变的天色:“我帮您。”
  豇豆嫩绿且脆,去掉蒂头,掐成两个指节长短的一段段,一折便“噼啪”一声叫人毛孔舒畅的细响。
  “小满是个不着调子的吧?有时候嘴还挺欠揍吧?”趁彭小满进屋,葛秀银张嘴开损,她抢过李鸢手里的红椒,又抓了一小把豇豆给他:“辣椒你不动,沾到手上蜇得慌,放着回头我来弄。”
  “算是有点儿吧,有时候。”李鸢诚恳,边接过豇豆边承认。
  “那哪儿叫算是有点儿,我看你是给他面子了。”葛秀银弓着腰,瘦到背上的脊椎一线尤其明显,凸在衣料下,好像连绵的山脊。她动作温和,又或是因为体力不好,而做不很快:“泼皮猴子一个,古里古怪的性子,不像我也不像他爸的,都不知道随谁。”
  李鸢略略侧头,只看葛秀银提起彭小满时的神色,都觉得心上柔软,十足地被着紧关爱着,攥着不放着。
  葛秀银一声短短的喟叹,捋了把鬓边落下的碎头发:“他能在这边交到你这么个朋友,我欣慰,我宽心。”
  “好朋友么?”李鸢不小心就重复了这个词。
  葛秀银会错他意,一怔,又笑:“不是么?你、你跟小满不是好朋友么?”
  我觉得,可能不像,我俩不是。
  好朋友,得是我跟游凯风那样儿的,我烦他损她讽他逗他,但我也记着他,注目他,他有什么难处我都会二话不说的上去帮他,没有三观,不分对错。可彭小满根本就在这个区间以外。我损他我可能会犹豫,我讽他多半是我在口是心非,我逗他,也是因为我想看他做出的细微反应。
  我和他互通有无,对很多事情上有似有若无的共通性,我当然也可以记着他注目他,但让我毫不顾忌后果的去对他做些什么,做不到,我可能会层层叠叠地去考虑这个行为会否越界,界却又搞不清楚是界了哪头和哪头。
  乱七八糟不清不楚,“好朋友”可能真的概括不了。
  “是,是好朋友,我刚才不是否认的意思。”李鸢想的那些不能明讲,只能顺着话说。
  “我就说嘛。”葛秀银竟像松了口气儿,继续掐着豇豆;“这孩子以前可是从来不跟我提他的同学的,更不要讲领人到家里来了。”
  李鸢抬了下眉毛,意思在问为什么、怎么说。
  “他怕吧。”
  “怕?”
  “他跟你说过他身体不好吧?”
  “恩,遗传的……肥厚性心肌病。”李鸢回想起他胸口的那个疤痕,摸上去的那个温度。
  葛秀银乐了:“你记这么熟呢?”
  李鸢觉得这话没法儿接。
  “你看他悠哉悠哉的,他不是不想,他八成是怕。”葛秀银择净了豇豆,换上了油绿的空心菜,“他怕他竭尽全力了,病一犯上,什么都没了。与其那时候觉得什么都成了一场空欢喜,不如让自己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爬的高摔得狠,那倒不如就在底下待着算了,这孩子十有八九是这个主意。”
  就跟李鸢觉得他每次笑起来,云销雨霁,却又都映照不到最里面去一样。
  “我其实也老跟他说啊,我说没事儿得小满,这病没几个真有什么的,我说你看看你妈妈我,查出来这么多年不也好好儿的么,我身体弱也不是因为心口这病啊,往好处想别老往坏处想,你路长着呢。”葛秀银停了一刻,“他就说,妈妈你比我勇敢,你是看开了,我还是小,我怕死……”
  “他怕他自己掌握不了,连您他也掌握不了。”
  暮色深重,天光晦暗,葛秀银抬头看他:“你知道我?”
  李鸢点头。
  “这都是命,最老土的道理。”葛秀银停了择菜的动作,“……我就在想,小满即便是没嘴上说过,心里其实一定是信任你的,那你跟别人不一样的。所以,我就有个不情之请,我想着我不在他身边,没办法时时刻刻督促他开解他,我们父母辈说话他也不定能听进去。你看你能不能替我和他爸多跟他聊聊,跟他说……跟他说……”
  葛秀银最后半句表述不出来,懈气一笑:“我也不知道要你怎么跟他说,现在小孩儿都不爱听大道理了。”
  彭小满点亮香椿树的那串儿迪士尼公主梦的小彩灯,映在李鸢和葛秀银脸上,一团团温煦的光斑。他俩一齐朝彭小满看过去。
  “说我什么呢?”没禁住这默不作声地齐刷刷一瞅。
  葛秀银换下哀愁,登时变成了逗趣儿的口吻:“夸你帅呢。”
  “扯,我不信。”彭小满皱鼻子摇头。
  “说真的呢。”李鸢冲他比拇指:“真夸你帅。”
  “我帅你帅?”彭小满把屋里拿出来的驱蚊喷雾丢给他。
  “你帅,你帅。”李鸢接过。
  “你是青弋吴彦祖我是什么?”
  “云古梁朝伟怎么样?”
  “商业互吹?”
  “承让承让。”
  俩人同时敷衍着抱拳,动作之默契,配合之精准,倒给葛秀银惊了一跳。


第32章 
  小满奶奶隔天回的青弋,去时候单提了只轻便适手的尼龙旅行袋,回时候成了三个,背着一个提着俩。给一大早去运管处接应的彭小满彭俊松吓一跳,说您老人家旅个游比人农民工春运还阵仗大些,这国际托运费就得把您点儿退休金干光一半儿吧?
  老太太一宿飞机,精神矍铄,不以为意地说他俩没情趣,说自己个儿除了那假屁股假奶的人妖背不走,带回来的可都是人泰国的好东西。
  出租车上如数家珍似地展示一遭——芒果干榴莲干凤梨干咖喱粉一大摞,薄荷膏香薰料小丝绸小木雕一大摞,外加俩银镯子俩鳄鱼皮钱包一串儿泰国佛牌。彭小满拿过只佛牌一瞅,差点儿当着他奶的面哈哈出声儿来,心说特么塑料上印个国产页游的古风美女,再加句看不懂的狗屁梵文就腆着大脸叫佛牌了?
  同一个世界,同一种坑蒙拐骗。
  说起来,葛秀银的爹妈当年都是云古汽车研究院的,动笔杆子一辈子,家庭条件优渥,跟了凤凰男彭俊松,算是她下嫁。因而小满奶奶二十多年来,一直很疼他这个温良文静,知冷知热的儿媳妇。要怪只怪老天玩人,叫她人生多舛,病症不断,吃了这么些的苦头。到家听夫妻俩住不了多久就得回云古,心里一阵阵儿酸,忍了,乐呵呵下厨做了顿丰盛的用以犒赏,夜里拉着葛秀银一床睡,和她说点儿婆媳间的悄悄话。
  彭小满两天以来,其实也很想和葛秀银睡,嗅母亲身上那股莫名就有的芬香。这种埋藏在心里最深处的隐秘渴求,俄狄浦斯情结,他觉得每个男孩儿或多或少都会有。只是太过羞耻,又有男性尊严作祟,八成没几个敢说。
  和彭俊松睡一张床总是要隔着一些,无法贴近到突破距离的限制,不是说关系紧张,而是父子之间的东西复杂而深厚,同性相悖,时长会有一个反向而行的动作趋势。俩人关系算融洽没隔阂的了,彭俊松能疼彭小满到替他摇着滚边的蒲扇,拂开夜里的蚊蝇。
  青弋的月色明净,彭小满挨着彭俊松不习惯,难得不太好眠,他便望着卧室窗棱上,雪白的光辉水一样地淌过。
  这几天,李鸢总会一声不吭地冒到他脑海里,像一个泡泡咕噜顶出了水面。
  初中,班里言情小说大行其道,无意看过一两本,知道他人笔下的校园男神里有这么一类。能进退有度的收完情书说谢谢,仗着个高去做兼职买球鞋,猪队友应了社会球痞的挑衅,翘课代打杀的对方片甲不留,打了报告去网吧开黑,夜不归宿也是家常便饭。进出社交场所也不会有这个年纪男生该有的丁点羞涩仓促。青春期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一贯装着很酷。
  习惯放养的李鸢,生活状态看起来就和大相径庭。遇到的人,遇过的事,他虽然不清楚,但他心境的成熟程度,理智程度,豁达程度,一直和自己差别很大。
  如果不是因为“家挨得近”,这样一个很偶然的契机,他不觉得他和李鸢能成为要好的朋友,何况即是现在也不算。李鸢从很多角度去提,去看,都足够担起“优秀”二字,足够吸引更志同道合的眼光。而自己,怎么看都和青春小说里的路人甲乙丙一样,胆怯,庸碌。认识李鸢,倍儿有面,自带主角光环。
  但看见了惹眼的人背后的不惹眼,看着了他的那些背过身去的迷惘。这无法言说的心疼又该往哪儿算?这情绪倘若要分门别类,该列进哪个单元?
  彭小满翻身,蹭了蹭枕头。
  “睡不着?”彭俊松突然沉沉开口。
  “没。”彭小满吐故纳新,睁了下眼。
  “想心事?”彭俊松把蒲扇撂下搁在手边,太久没睡青弋这种老式的棕丝床,他也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难受,“听你叹气儿呢。”
  “我叹气啦?”
  彭俊松对着天花板轻轻笑:“傻小子。”
  “我在想我妈。”彭小满不想心里这琐细的情绪被家长知晓,便扯谎:“想她还能不能好。”
  “能好,能好。”彭俊松最有资格说这句话,他顿了顿,笃定地回答彭小满,搭手过去,拍了拍彭小满的平坦的肚子,“真瘦了。”
  “夏天胃口差一点,天气冷了我铁定就长回来。”彭俊松的手,宽大而干燥,就像李鸢的那样。
  又是李鸢,彭小满兀自皱了下眉。
  “要是好不了呢?”
  彭俊松应该蹦起来开灯,抄起拖鞋拍彭小满脸上大喊:呔!晦气!可他没有。彭俊松知道彭小满比任何人都要爱葛秀银,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重新焕活全身的生命力,像来年春天重新抽芽的嫩柳那样。业业矜矜这么几年,能玩笑似的说出这样不好的预判,是因为在心里已经做好无数可能的设想了。
  “继续过日子,要不好的话。”
  彭小满咯咯笑:“打算给我找后妈么?”
  “打你小子,胡说八道。”彭俊松手垫在后脑勺下,先是板正着张脸佯装恼了,过会儿又没忍住一笑。彭小满侧身躺在他身畔,看着他鬓上的白发在昏暗里白的莹莹发亮,好比沾着的是窗外的岑寂月光。
  “我们这代人拿你们孩子当希望,没你们活不了,是没办法,是时代是观念。你们不一样,你没了我们也得活的更好,你未来的东西在路前头,不在我们这儿。”
  “……”
  彭小满打了个哈欠,水珠子顺着眼眶滑下太阳穴,没进枕头里。旁边的手机嗡嗡嗡震动了两声微信提醒,彭小满抹掉眼角的水渍,拿起一看,李鸢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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