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个完结刑篇-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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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泽长泽,今天天气多好啊,我们去打猎吧。”
“长泽长泽,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酒楼,招牌菜特别好吃,我们去尝尝吧。”
“长泽长泽,你的波斯猫儿又来我家偷鱼了,不如我们去钓鱼吧。”
“长泽……”
李长泽活了十六年,从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人,一开始不是不恼的。
但他性子好,忍得久了,竟也从中觉出点趣味来。
他这辈子从未如此与人亲近过,连苏瑾那股黏糊劲儿也像是带着甜味儿的,让他无端想起小时候常吃的饴糖,粘牙,但是很好吃。
19。
那枚玉佩一开始是太忙忘记了,后来想起来的时候苏瑾软硬兼施撒泼跳脚,好说歹说,死活都不肯收回。
“你不肯要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苏瑾跳着脚叽叽歪歪了半天,中心思想就这一句。
李长泽只好把玉佩揣回兜里,算是承认了这个朋友。
他当然不知道,这可是镇国公府一脉家传的宝贝,只传给未来继承祖宗家业的嫡子,再由嫡子赠予日后镇国公府的主母。
简而言之,这就是块定情信物。
20。
“怎么我这儿就没有鱼上钩!”苏瑾咋咋呼呼的闹腾了一通,对李长泽桶里的鱼儿非常眼红。
“你若是想要。”李长泽微抬下巴示意,“这些都给你。”
“我又不是在乎这几条鱼!”苏瑾不服气的把钓竿拉起来,重新换了个饵,“怎么就偏生不上我的钩,连鱼也知道挑美人的钩咬么!”
李长泽心下好笑,觉得苏瑾真是小孩子心性,可爱极了。遂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安慰道:“你若是能同我一般静坐半个时辰,必定也会有鱼儿上钩的。”
苏瑾转过头想说什么,话到唇边却猛的收了回去。
太近了。
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浅浅的扑在面上,近到一抬头就能吻到对方含笑的唇。
苏瑾直勾勾的看了李长泽半天,最后又转回去了。
“就是坐不住嘛!”他心虚的嚷嚷。
21。
坐不住都是借口,只要能和李长泽待着,苏瑾向来最讨厌念书,也能老老实实一坐两个时辰。
李长泽更多时候都不出门,就待在宅子里看书,天气不好的时候在书房里,天气好的时候便搬张椅子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捧着本书慢悠悠的看。
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
一开始苏瑾像只哈巴狗儿围着他转悠,转得李长泽烦了,便下逐客令:“要么老老实实坐着别影响我看书,要么便出去转。”
苏瑾哪舍得出去,恨不得黏在李长泽身上才好,只得老老实实坐下来,拐弯抹角的把视线往李长泽身上放。
“你总看我,我也没法子静心啊。”李长泽无奈的敲敲他的头,“有什么好看的?”
“就、就是好看啊。”苏瑾一不留神实话就往外冒,所幸臭不要脸的把话说完,“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了。”
李长泽失笑,干脆起身去书架上挑了本兵书给他:“听闻镇国公当年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你可别堕了镇国公府的名头,连领兵打仗都一窍不通。”
苏瑾嘴上逞强:“当然不会!日后我也要当个荡除贼寇平定四方的将军!”
心里倒是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却怕被李长泽看轻。
索性坐下来,真的开始看兵书。
开始是为了争口气,后来却是当真觉得有些意思。
22。
李长泽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这么些年一个人待在皇宫里也没啥别的乐趣, 藏书阁的书倒是看了大半。
故而有时和苏瑾讨论几番,倒也能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直教苏瑾看他的眼神又热烈了几分——长得好看,有才华,性格温柔又大气,实在是天底下顶好顶好的人儿了。
迟早要八抬大轿娶回家,让他这辈子也不受半点委屈。
苏瑾美滋滋的打算着。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还没来得及表白心意,边关便出了大事。
23。
镇国公府以军功起家,镇国公多年前确实是个声名显赫的将军,辅佐先帝南征北伐,立下赫赫功劳。
如今年纪已大,兼之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如何还能上沙场迎敌?
皇命一下,镇国公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镇国公老来得子,苏瑾尚年幼,家主老迈,圣上这是摆明了不给他们活路。
苏瑾把他娘抱在怀里,恍然间忽然想起李长泽曾与他说起历代帝王,最忌功高震主。
说这话的时候李长泽嘴角微挑,一向温和的人竟露出了十分讽刺,句句直指当今陛下:“天性猜疑妒忌,如今朝堂上老臣还剩几人?前年威武大将军满门抄斩,证据也不过是险恶之人片面之词,他却不管不顾直接下了判决。那将军手握大半兵权,真想谋逆的话他还能坐稳皇位到现在?”
苏瑾被这大不敬的言论惊了一跳,李长泽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瑾,你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也是个聪明人,莫要辜负了他。”
苏瑾当时没听懂,现在却是懂了的。
皇帝这是容不下他们一家了。
24。
苏瑾替他爹去了边关。
好歹也是将门之后,大殿前主动请缨,皇帝怎么不情愿也给了三分薄面。
大概是想着弄不死老的弄死小的也行吧。
苏瑾难得阴暗了一把。
临行前镇国公摸着儿子的脑袋,老泪纵横:“爹已经老了,阿瑾又是何必。”
苏瑾看着这些年在他心里一直是个窝囊废的爹,忽然之间发觉他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再开口声音便有些颤了:“爹,阿瑾长大了,可以保护你和阿娘了。”
一向端庄的镇国公夫人哭得形象全无。
苏瑾倒是没哭,万一哭红了眼睛,都得不好意思去见李长泽了。
25。
李长泽备了壶酒,像是早就知道他要来。
苏瑾轻车驾熟的翻了个墙——上次扭到脚真的只是意外!
他好歹也是个将门之后,从小习武的!
虽然武艺挺稀松平常的。
但是被李长泽看了笑话,这口气不得不出——所以他总是不走寻常路,试图用翻墙向李长泽证明那只是个意外。
李长泽对此不置可否,看他没再把自己脚扭了就没再管了。
26。
月下共饮原本是件风雅事,朦朦胧胧的月光温柔的铺撒一地,连气氛都特别适合诉衷肠。
苏瑾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明日便要启程,不知道几时能回来,甚至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李长泽给他斟酒,他便一杯接一杯的喝,喝到最后连舌头都大了,脑子也浸了酒,只晓得看着李长泽一个劲的重复:“长泽,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长泽,你可真好看。”
李长泽不让他喝了,他还不愿意:“来啊!喝个痛快!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喝!”
李长泽叹了口气,把杯子从他手里拿走,说:“阿瑾,你醉了。”
“我没醉。”苏瑾倾身过来抢杯子。
“不能喝了。”李长泽趁他不注意,把酒壶藏到身后,一本正经说,“没有酒了。”
苏瑾喝上了头,在桌上找了一圈,没找到酒壶,偏着头看了李长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我知道啦,长泽把酒壶藏在怀里啦。”
李长泽:“……”
苏瑾非要把酒壶从他怀里找出来不可,李长泽自是不肯,两人推搡间,一晃神,苏瑾就把李长泽压到桌上去了。
27。
苏瑾醉是醉了,不过还是认人的。
也还是知道李长泽好看的。
所以好看的李长泽被他压在桌上,微皱着眉头看着他的时候,他忘了自己是要找酒壶的。
李长泽拍他的脸:“阿瑾,你醉了。放开。”
苏瑾捉住他的手按在脸上,神使鬼差的低下头,越凑越近。
李长泽有些气恼,苏瑾醉了他却没有,怎么就跟着胡闹起来了,竟然还为了个酒壶和小孩子一样干了半天架。
只是那人把他按在桌上越靠越近的时候,他的心脏竟然不听指挥的胡乱蹦哒起来。
砰砰……
砰砰砰……
越跳越快。
理智告诉他现在就该把阿瑾推开,手脚却完全不想动。
只由着他越靠越近,心跳也越来越快。
然后终于——
在那人轻轻舔上他唇瓣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28。
“阿瑾,我等你回来。”
29。
第二天苏瑾上马的时候踩空了三次,宿醉的后遗症一样不落的在他身上刷了一回存在感。
领军出城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皇城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中仿若一只蛰伏的巨兽,恢弘而危险。
街口巷道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和送别的亲人,除了他想见的那个。
李长泽没有来送他。
苏瑾收回视线,头也不回纵马而去。
30。
苏瑾一去就是五年。
原本胜券在握的边关局势一路急转直下,被北边的蛮夷压得喘不过气来,最颓靡的时候甚至往后退了两百多里,国土沦陷四分之一。
京城动荡紧跟其后——皇帝被刺,重伤不起,皇子争权夺利,内忧外患交困下,庞大的帝国竟然显露出摇摇欲坠之象。
这样混乱的时局,皇帝无心也无力再去收拾镇国公一脉,这也许是唯一的好消息。
31。
苏瑾人不傻,加之边关告急,朝廷不得不派来经验丰富的将领坐镇,他挂了个副将名头,虚心求教兼之镇国公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少能卖到几分薄面,竟也慢慢的站稳了脚跟,立下不少功劳。
边关五年,他寄回无数封家书,旁敲侧击的从父母口中得知了那人的些微境况。
他过得很好。
他在朝中风采压过了几位兄长,不少大臣对他青睐有加。
他不再是势单力孤的皇子了,他也有了一众拥趸。
他养的波斯猫儿生了一窝小猫,前天还送了只给苏夫人。
他一直没有娶妻。
零零碎碎的片段拼成他缺席的人生,只要他过得好,苏瑾就心满意足了。
他始终没敢给那人写一封信。
临行前那夜他是醉了,但他还记得那个情不自禁,唇舌交缠的吻。
也记得那人第二天没有出现。
他没有勇气面对李长泽疏远的眼神。
32。
大胜那日,军营中欢呼声震天,连素来严肃的将领脸上都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们马上就能班师回朝,和亲人朋友欢聚一堂了。
苏瑾失眠了一整夜。
他很想家。
也很想李长泽。
然而厚重的思念下压抑着的,还有面对未知的恐惧。
33。
苏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再见,唯独没想过这种。
他跪在金殿上,那人穿着明黄龙袍,端坐于鎏金雕龙椅上,容色端华,平静的开口:“边关苦寒,诸位辛苦了,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同回的将领齐声道:“幸不辱命。”
然后是冗长的例行封赏。
被封赏的将士叩谢皇恩,神色欣喜,只有他一个人跪在地上迟迟没有动作,只觉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游走全身,竟然一动都不能动。
在边关五年,不是没有过受伤流血的时候,不是没有过孤身一人在风雪里苦苦挣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几天几夜不合眼,神经绷紧到极致的时候。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难捱。
34。
宣旨的太监斥责他无理,殿上那人只淡淡道:“无妨。苏将军约摸是刚从边关回来,一时不太适应。”
十分宽厚,亦十分淡漠。
苏瑾浑浑噩噩的领了赏,浑浑噩噩的回了家,直到他娘哭着把他抱在怀里,三魂六魄才悉数归了位。
“娘,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还被封为大将军了呢,您哭什么啊。”苏瑾拍着他娘的背,轻声安抚,“咱以后的日子啊,肯定过得舒舒坦坦的。”
哄了半天,苏夫人总算破涕为笑,摸着他的脸道:“阿瑾晒黑了,也长大了。”
苏瑾一笑,还是当年邪气又俊俏的风流公子模样:“那是,军中这几年可不是白混的。”
“眼看着也该娶妻了。”苏夫人感叹,“时间可真快啊,仿佛昨天你还是个满地打滚的泥猴儿呢。”
苏瑾心中一痛,只得强颜欢笑道:“娘扯得太远了。”
35。
苏瑾半夜做了个梦。
梦到那年临行前,他和长泽在月下对饮。
那晚的月亮可真亮啊,明晃晃的,晃得长泽白皙的肌肤都白的要发光了。
晃得他一不小心就犯了浑。
不过那个吻可真甜啊。
他这辈子都没尝过比那更甜的东西了。
只是梦到了最后,李长泽突然把他推开了。
冷着脸看他,道:“苏瑾,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转身就走。
苏瑾看他越走越远,想伸手留住他,却怎么也动不了。
急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就醒了。
他离开了五年,无论多想念也从来没梦到过李长泽。
回来了见到了,反而才魂牵梦萦了。
真是奇怪。
36。
苏瑾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熟练的翻了个墙。
37。
那院子还是当年的样子。
一点变化都没有。
就连李长泽最喜欢坐在底下看书的那架葡萄藤也还是原来的样子,郁郁葱葱的,在月光下起伏出一片闪烁的银光。
苏瑾熟门熟路的往李长泽从前的卧房走。
其实人都不在了,这地方也没什么意义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好像这样就能稍微缓解胸腔里那点郁结的情绪。
兴许还能在他床上睡一觉,苏瑾突然间有了几分兴致。
人睡不到了,睡床也凑合。
38。
摸着黑进了房,摸着黑往床上一躺,想象中灰尘扑面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床很软,也很干净,枕头里透出阳光干燥爽利的气息,似乎不久前刚翻晒过。
苏瑾翻了个身,右手碰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
39。
按照他五年前的习惯,这会儿不惊得蹦起来起码也得嚎上一嗓子。
不过现在是五年后,见过大风大浪的苏瑾怔了一瞬,立刻分辨出那是一个人。
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这儿的人——
苏瑾呼吸一滞,某个大胆的猜测让他的心脏急剧的跳动起来,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血管中滋滋沸腾。
“……长泽……?”
那人动了动,似乎是被他吵醒了,一只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十分的困意:“阿瑾,你怎么才来。”
苏瑾所有的冷静和理智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中溃不成军——
他反握住那人的手,因为太过激动甚至没控制好力道,那人轻轻的呼了声痛,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带了三分埋怨:“阿瑾,五年没见,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么。”
他没有自称朕。
现在他只是李长泽,不是金殿上高高在上的皇帝。
苏瑾有千言万语想问,临到嘴边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哽在喉咙里,又变成了滚烫的水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李长泽大约是清醒了些,侧身面对着他,一手仍然握着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脸颊。
“今日见你,果然是……”话没说完,摸到一手湿意,又急急的追问:“怎么哭了?”
苏瑾沉默。
李长泽叹了口气,说:“我不知你竟如此不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