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阴炽盛-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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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戈不打算再给他转学了,一是嫌麻烦,二也有故意膈应他的成分在。单戎拽兮兮地背着书包进校门,顿时就有人认出他来,自动在他身边隔出一个直径三米的真空圈,自以为小声地对同伴八卦指点。
单戎倒真不在乎——谁会在乎虫子的窃窃私语?这些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嗡嗡的苍蝇罢了,连说的话都没有听的价值。
他进考场随便写了一点就提前交卷,又慢慢地逛了出来。大雪仍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在地上覆了不薄不厚的一层,一铺无尽,路人将在它之上留下脚印,又被新落的雪覆盖抹消。
他本想向高三考试的楼走,但走出两步,还是止了。他很可惜地叹了一声,蹲下身,观察雪地几秒钟,伸手写了文却思三个字。
“学长怎么还不快点考完,让我看一眼啊。”他嘟囔着,写完用手指又擦去,重写,似乎这样便不会有人发现。
文却思比他处境好上不少。
苗又宁没有找他单独说过话,却在背后暗暗地传播了一点消息,坐实了单戎欺凌的“事实”。文却思低调行事,一无所知,只知道慢慢地,投到他身上的异样目光也少了许多。
他恍惚有种错觉,自己其实正在回归原本平常的生活。
每日只顾看书学习与赚钱,和同学的交流维持在最低限度,下课后不会再有一个人守在门口等着逮住自己骚扰,写作业时也不再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软磨硬泡地干扰。他继续过自己平凡稳健的生活,操心妈妈的病情,过了高考、到了大学,就此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可以按照自己畅想了许多年的那样,自己来负担妈妈的医药费,一点一点将自己欠下的还给过去的恩人。
单戎……本就是为了玩乐才接近强迫自己,如今也不过是自食恶果。
——文却思不愿再细想,也不愿去察觉到。
哪怕他已经意识到,若单戎现在也仅仅也是为了玩弄他,不必为了他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他也必须下意识地忽略。
否则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谁更可悲。
文却思考完试,又在班级内整理了许久的资料和书本。同学都陆续离开,向他道别,去享受短暂的休息了,他直到最后一个才离开。
高三上学期结束,他们必须马不停蹄地接着补课,也不过能放上两天假而已。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六点钟,夜幕已提前拥来了,虽未完全覆盖,但也已然驱走了太阳光。学校亮起了灯,文却思出了教学楼,就看见单戎。
路灯洒着温柔的橙色光辉,单戎抱胸靠在栏杆上,校服外披了一件墨绿色长款大衣,表面飘满白色雪花。他发现了文却思的身影,神色一动,原本百无聊赖的脸顿时生动起来,牵起笑容,顶着风雪,如归人向他走来。
单戎的脸颊消瘦不少,原先的朝气也被削减,唯独笑容半点未变。
他温着声音对文却思道:“学长,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文却思左手抓着书包的带子,右手茫然地垂着,伫立半晌,他右手将自己滑到脸侧的头发撩至耳后,又扯了扯围巾罩住下巴。一时心软,一时纵容。他敛了眉道:“嗯。”
第二十八章
单戎不再能像以往那样明目张胆地缠着文却思。他们两人的事已经被捅出来了,好不容易压下,他再贸然出现,只会给文却思带来麻烦。
他放了假,单戈也放他回了公寓,高三却照常补课,每天晚上十点多才放学。雪下了两天之后停了,天气却一日比一日寒冷,他无所事事,忽然有了个想法,每晚跑遍半个城市,每晚找一家奶茶店。
文却思总是很晚离开学校,单戎去接他放学时,就将热乎乎的茶饮塞给他,自己也吊儿郎当叼着吸管喝,发表今日份的点评。文却思沉默着,偶尔会回应一句:“还可以。”
单戎回家就将“还可以”的奶茶记下来,高高兴兴画个勾。
他的本子慢慢地用掉了一半,密密麻麻的,全是他与文却思经过的点点滴滴。文却思不知晓这一存在,恐怕也不愿记住太多过往的事,他却连一句话也不放过地抓在手里。
当能够相聚的时间被减少时,剩下的那一部分,就显得越发珍贵。
距离春节只有一周时,文却思终于放假。他在家里做了一场大扫除,买了年货与春联,红色的小饰物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几个角落,狭小昏暗的租屋硬生生被收拾得比原先敞亮许多。
对门的周阿姨提前给他塞了个大红包,笑得合不拢嘴,谢他把自己儿子补习到能进年段前二十名。文却思起先不肯收,周阿姨直接把他推回他自己家,嘴里嚷嚷说:“不要跟我客套,拿这点钱给你妈妈多买点东西,过年就不要那么省了,多吃点好的!”
文妈妈每年过年期间会从医院回来住上两天,除夕那天文却思为她办理好手续,把她接回家里。明明是自己的家,母子俩却极少共聚在家里,文妈妈有些伤感,文却思吻吻她的面颊,带她去看自己今年拿回的奖状与成绩单。
老旧的电视机开起来,调试半天才出现了画面。吃完年夜饭,母子二人坐在小沙发上看春晚,文妈妈渐渐地便有些乏了,半倚在他身上,轻轻地说:“却思,又过了一年了。”
“嗯。”
“你又长大了一岁,”她粗糙的手握着文却思的,语气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一年又一年,我们竟然都这样撑过来了。”
文却思反握紧她的手,只道:“还会有下一年的。”
文妈妈的手很容易冷,母子二人的体质相承,文却思也同样。他想与她握在一起取暖,却是过了许久也没热起来,只能暂且起身去拿热水袋。
他们的手叠在一块,电视里的画面嘈杂又欢乐,电视机外却格外静谧,文妈妈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关心他的学习,关心他的生活,忽然地就说到了单戎,感叹几句,对他说:“好久没有见到小戎了,还有点儿想他。”
文却思闪避道:“他有点忙。”
“也对,他也高二了,快高三是该紧张起来了。”文妈妈念了念,问他,“你们平时联系得多吗?”
单戎频率最高的时候,一分钟能给他发好几条短信,就算是消停的平时,一天也至少要发上十条。他有时会回,有时不会,单戎从不恼,只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积极。
文却思含糊其辞地带过了,文妈妈又道:“却思,能不能把你的手机拿来,妈妈和他说几句话,提前拜个年。”
她撑不到过零点,肯定要早睡,文却思不忍拂她的意。他又进了房间,打开手机时又收到几条新短信提醒,是单戎的碎碎念,犹豫片刻,为了保险不被母亲发现,还是将界面切了过去,把上千条过往短信全部删除。
他代母亲拨通了电话,递过去。单戎接起电话时语气有点儿惊喜,喊了声学长,听着了是文妈妈的声音,马上又换了一个语气,轻快地同她聊起天来。文妈妈每次与他说话,总会被哄得很开心,笑容挂上面颊,只不过精力不足,话到后面就有些累了,温柔地对他说:“小戎,新年快乐。”
单戎那里停了两秒,也说:“阿姨新年快乐。”他问,“阿姨,能不能把电话给一下学长?”
文却思默然地接过。
单戎的声音软得跟讨要糖果似的:“学长,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文却思道:“嗯。”
“今天这种日子,是不是应该对我说点什么?”
文却思张口,“新”字刚出口,单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急急忙忙打断。他在手机另一头,有点儿吵,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才对文却思道:“还是留到待会再说吧。家里尽是些讨厌的人,真不想让他们毁气氛。”
“也行。”文却思点了点头,回头一看,母亲已经昏昏欲睡,三句两句结束了对话。
他把文妈妈抱回已经收拾好的房间,盖好被子,在床边坐了许久。他又回到客厅,春晚仍喜气洋洋地继续着,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歌舞节目,关掉电视,拿出前两天未搞定的稿子出来写。
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握笔过久,文却思的骨头和手渐渐有些僵硬。他活动了一下,又伏下身继续写,近了零点,外面开始响起一点儿烟花的声音。
并不寂静,也并不吵闹的时刻,他家的门口突然响起“叩叩”的敲门声。文却思以为是周阿姨来拜访了,开了门,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单戎俊气的发型被风弄乱了,衣领也不太整齐,风尘仆仆,笑容却仍是意气风发的。文却思愣住了,听见单戎问他:“学长,阿姨睡了吗?”
“……睡了。”
单戎顿时放松,张手就抱上来,几乎是把人扑进了门里。文却思扶了一把墙站稳,单戎顺便带上门,把他压到墙上,却是没做什么,只不过搂着蹭了一蹭,头发搔在文却思颈间痒痒的,有种大型动物的错觉。
“学长,到十二点了没?”
文却思扭头去看墙上的钟,还没看清,屋外就猛然爆炸出了一连串的烟花声,噼里啪啦地代替了他的回答。单戎笑得有点儿得意,覆在他耳边说:“学长新年快乐!”
若音量太小,便也会被烟花声音吞没,文却思也不得不抬高声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我知道学长肯定没给我准备红包……”单戎还回头看了看,没有第三个人的身影,无辜纯洁地转回头来,“亲一下,就算抵消了!”
文却思没有躲,没有闪,看着他的脸慢慢放大。
熟悉的嘴唇再次印上来,带着熟悉的温度,和深深的、浓郁的眷恋。
第二十九章
单戎大概是天生阳气过盛,夏天时容易被热得半死不活,到了冬天反而无所畏惧了。哪怕顶着大风穿行了大半个城市,进屋呆一会儿,也就重新暖了起来。
文却思家他来过不少次,但从未留宿过。他挤着文却思,坐在窄小的沙发上,安安分分坐了不到一分钟就往文却思身上拱,睁眼说瞎话:“学长身上真暖和,让我抱一抱。”
文却思皱着眉,拿手冻了他一把,又被他抓住,立刻改口:“学长手这么冰,还是让我来温暖你吧。”
单戎心满意足地包住他的手,也不逾矩,单纯像取暖一样靠着他坐。屋外仍有断断续续的鞭炮烟花声,比一开始的震天响倒是消停许多;单戎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话题,不疾不徐地一厢情愿和他聊天。
文却思垂着眼帘,什么也不做,渐渐地就有些困了。
单戎伺机提要求,爬上他的床和他一起睡。今天的文却思格外宽容,竟然就默许了,自己换完睡衣钻上床,单戎盯着他缩在被子里的清瘦背影,吞了吞口水,将一身累赘衣物脱到只剩一件里衣,也钻进被窝里。
文却思声音沉沉的,带着浓浓困意:“……躺远一点。”
“学长的床只有这么大,没法躺远。”单戎找理由,反而还与他靠得更近一些,“反正天气这么冷,学长又不开空调,不如抱着睡。”
文却思懒得理他,背对他闭上眼睛。单戎躺了一会儿,听他呼吸平稳了,伸手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低下头。
室内一片昏暗,月光努力从玻璃窗与纱帘之间挣扎进来,只残留微弱的光亮,描摹出文却思脸部轮廓与纤细脖颈线条,朦胧不清晰,却令人心动不已。
单戎一瞬间有种感觉,文却思就是这抹月光。
他隐忍而坚韧,云层要遮蔽他的光芒,世间万物要阻挡他的光芒,他不为所移,不为所动。他恒久不变,纵使被网住,所有光芒被囿于黑暗之中,他也绝不收起半分半毫。
他的光是冷郁坚定的,但偶尔也会有这种时刻,会变得如此的……柔软,沉静。
单戎想做一匹吞月的狼。
他臂膀收紧,将这抹月光箍在自己怀中,埋下头去,贪婪地猛吸一口。文却思在梦中不适地动了动,他也不放手,就着这样的姿势,枕着文却思的味道进入梦乡。
第二天清晨醒来时,单戎一夜好眠,文却思却因为姿势别扭地睡了一晚上而腰酸背疼。他不悦地把单戎叫醒,被颇有点儿起床气的单戎扑在床上蹭了半天,才得以脱身,去洗漱做早餐。
他警告单戎:“不准让我妈发现你昨晚就来了。”
单戎不得不飞快爬起来伪装,重新打扮成时髦英俊潇洒青少年,对着小面的镜子端详半天,露出一个微笑。
文妈妈醒来得比平日里还要晚了一个小时,精神头也不是很足,但见了单戎还是忍不住绽放出笑容。单戎热情地抱她,她也乐得合不拢嘴,不断拍着单戎的背说:“小戎你也来得太早了,阿姨还没给你准备红包呢。”
单戎眨眨眼睛,指指自己的脸颊:“不用红包,往这里亲一口就够了。”
文却思端早餐的手一抖,又回归平稳。
亲当然是不可能真亲的,文妈妈最后送了他自己近日来读的一本书,上面标满了随手笔记。单戎收下了,还炫耀地在文却思面前晃一晃。
他在文家呆了一晚上又半天,中途还随文妈妈去拜访了过去关系不错的街坊邻居,俨然成了文家第二个儿子。
春节对单家人的意义不大。单戈春节从不停止交易应酬,与亲戚客套地拜完年就进入无止尽的谈公事模式,单戎过去也不过是收收红包,连所谓亲戚的名字和脸都记不清。
在文家反而第一次体验到了过新年的感觉。
文却思不赶他,他简直有点儿乐不思蜀,直到下午单戈一个电话过来,才不情不愿地遗憾回家。
文妈妈还着急地拿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昨夜与儿子一同做的糕点,要单戎代为捎给他父亲,感谢他父亲一直以来的帮助。单戎回家只把礼物在他爹面前晃了晃,单戈抬抬眼,冷淡道:“大过年的往外跑还不够,又带了什么垃圾回来?”
单戎耸耸肩,把礼物占为己有,慢吞吞地吃了两天才吃完。
单戎隔三差五地往文却思家跑,除此之外就是去医院看望文阿姨,自己的公寓反而渐渐待得少了。
文却思对他的态度模棱两可,不排斥,甚至单戎还觉得他隐隐地呈现出了接受的趋势。他缠着文却思,甜言蜜语说得更多了,文却思却也从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