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年-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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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再次回到教室,同学们已经开始读书了。
顾勤等大家读完了整首古诗停下来,这才一眼也没有看门口地道,“进。”
王钺息进来了,他的左手里还攥着竹条子,往进走了几步,就到了顾勤的讲桌前。
顾勤放下了课本,看他。
王钺息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这就是所谓名师的体罚教育,无关顾勤对他的欣赏,这时候,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王钺息说服自己忘了他手里拿的是一根竹条,恪守着与师长交往的礼仪,双手递给顾勤,“顾老师。”
全班的眼睛都看着王钺息,王钺息觉得自己要被他们的眼神射穿了。
顾勤没有让他的难堪更多,很快接了竹条,“自己说,几下。”
教室里响起了倒抽冷气的声音,顾勤眼睛一扫,一切归于沉静。
王钺息知道,已经输了,退无可退,好在这只是顾勤对一个不称职的课代表的提醒,而非和他之间的战争,“五下。”
顾勤握着竹条的样子和二十年前的老教师们一样,右手握着竹条尾部,左手虚虚扶着前端,他的眼睛并没有停在王钺息身上,只是语气如常地吩咐,“手伸直了,不许躲。”哪怕没有看,他也看出了王钺息眼里的不以为然,顾勤像是解释,“这是惩罚,我一定会给你们足够的教训。”
王钺息认命了。
鉴于,这是班主任对课代表的教训,这次,他拿出的是右手。
竹条子比板子更锋锐,这一次,顾勤没有丝毫留情,“咻”地第一下抽下去,第一排靠近讲桌的女生竟然吓得抖了一下。更多的学生低下了头。
耳边,只有嗖、嗖、嗖、嗖,王钺息痛得眼泪几乎要从眼眶里飞出来,只是,他知道,他绝不会哭。他的手,依然伸得平直。
顾勤打完了五下,这才开始立规矩,“以后,所有的课代表,七点四十前必须收齐所有的作业,第一节课前,全班的作业本和没有交作业的名单要放在任课老师的桌上。”他说了这一句就看学习委员滕洋,“第二节课前,你要把所有没交作业的名单抄一个副本放在我桌上,每周统计一次人数。”
他话音刚落,滕洋立刻站了起来,“是。”
其他各科课代表纷纷觉悟似的跟着起立,“是。”就连王钺息哪怕没有出声,却也做了个口型。
顾勤随意一挥手,“坐。”
王钺息深深鞠了一个躬,下去了。
顾勤伸手一指,彭进哪怕是个墨迹人,也不敢不立刻上来。
顾勤就是一句话,“无论任何理由,我这儿没有抄作业的人。伸手!”
彭进吓得一个哆嗦,畏畏缩缩地张开了左手,顾勤看的依然是全班,他接了这个班的这个月,一切萧规曹随,可如今,这个班不再姓姚,姓顾了,他要开始立自己的规矩,顾勤道,“我有一个很尊敬的人,他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后来才知道,那是电影《古惑仔》的台词,相信你们很多人都看过。”他用那根竹条子轻轻敲着自己掌心,“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打,你就站稳。”
本来是回忆过去的语气,他却“咻!”地一下,一条子抽在彭进的手上,彭进忍不住的手一缩,顾勤却早都将他手掌拉过来了。
彭进胸口一起一伏的,顾勤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心跳的声音,顾勤对上他眼睛,“我训你,你腿要立得规规矩矩听着,我打你,你手要伸得平平直直撑着,这不仅是对老师的尊重,更是你对错误的态度。”
“咻!”他又是一条子,彭进又是忍不住地躲。
顾勤放开了他的手,刻意收了些力,条子就抽在他手指头上。彭进疼得脸都拧了起来,本来就比别人胖些,更像是连脸颊的肉都在抖。顾勤看他,“记疼了吗?你躲了,我抽在指头上,不小心打断了,算谁的?”
彭进不敢答话,却在顾勤的眼神威压下再次伸平了手,顾勤亲自给他掰了掰,“拇指,不许曲着,给我伸得展展的——”他虽是和彭进在说话,目光却落在第二排死盯着语文书封皮的王钺息身上,“别觉得我在罚你,板子落在该落的地方,这,才是一种保护。”
那一天,五班的气氛沉寂得有些压抑。附中的孩子来自S省的各个地方,市区的优等生很骄傲,地县的好学生也够自尊,他们不是没见过老师打人,但就这么真真实实地在自己面前打,打得这么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学习委员滕洋出了校园走出几百米去才敢偷偷和自己好朋友说,“吓死我了。”
她的好朋友同样是优等生的杨苑琼小心扯了下她胳膊,“别说了。”离顾勤今天早晨的立威,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放学音乐响起的时候,顾勤站在了教室门口,刚刚下了晚辅导的学生们立刻停下了收拾书包的手,个个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顾勤径自走进来,王钺息还绷着一张脸,他有种预感,顾勤是来找他的。果然,顾勤走过来,敲了敲他桌面,走了。
王钺息迅速收拾好了书包,再到他办公室去,第一眼就看到办公桌前摆着一张圆面凳子,那是老师们听课时候用的,每个人都有一把,通常是收在一边,要是请了家长,会搬出来请家长坐。
王钺息张肩拔背地站在那张凳子后面,顾勤笑着和已经下班了的老师们打招呼,说着还不回去啊马上走之类的话。
等办公室的所有人都走光了,顾勤关上门,翘着脚随意地在他的靠背椅上坐下,顺手一指那张小圆凳子,“坐。”
王钺息两只手端端正正地贴着裤缝,“我不敢。”
顾勤倒是笑了,“当堂顶撞老师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王钺息抿了抿唇,“我已经领过罚了。”
顾勤将手肘搭在桌面上,眯着眼睛看他,“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他在王钺息要开口的时候迅速打断,“早上认的是身为班干部以身试法帮同学抄作业的错,目无尊长,你可从来没认过。”
王钺息根本不想接茬,“顾老师,今天功课挺多的。”
顾勤仿佛完全听不懂他的告辞,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还接了个电话,“嗯,就是一进来那个红楼,四楼,最南边那间。”
王钺息已做好了随时转身离开的准备,顾勤笑着拍了拍那张凳子圆圆的凳面,“正好,赶紧吃了饭,我辅导你做题。”
“谢谢顾老师,不用了。”王钺息推辞得很客气。
王钺息认真地看了看他,“坐下,有些话,必须和你说完。”
“是。”王钺息终究没有拒绝。
顾勤看着他背着书包挺直的背,有些无奈,“把书包放下,安安心心的,我们两个人,吃顿饭。”
王钺息张了张口,终究,没拒绝。
送外卖的人正好敲门,顾勤结账,王钺息看到旁边的桌布,顺手铺好在桌面上。
顾勤张罗着摆饭,笑容一下温暖了很多,“去洗手。快。”
王钺息洗手回来,看到顾勤正端着洗手盆出去,“我去倒吧。”哪怕再傲,最基本的礼貌他还是有的。
顾勤没有拒绝,顺手将盆递给了他,王钺息倒了水,在水龙头上涮洗干净,边洗边默默道,品味是真不错,连个洗手盆也比别人的看着顺眼,再仔细一看,养尊处优如王钺息都忍不住骂人了,Driade。
王钺息放下盆,顾勤已经在桌前等他了。王钺息一看菜,就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一时间喷涌出来——家常豆腐,油菜木耳,青笋肉片,宫保鸡丁。太寻常不过了,可寻常得都是他爱吃的,上一次,姚老师和他一起吃饭,也是点这些。
王钺息有种仿佛被冒犯了的尴尬的不安,坐下拿起了筷子,却没夹菜,“您其实,不必这样。”
顾勤夹了一片豆腐到他碗里,而后才道,“你以为我是怎样,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顾勤语气有点重,“我是为你好,不必这样低声下气。”
王钺息默默扒拉白饭,餐盒被他掏空了一半,那片豆腐依然在那摆着,像是落了雪的富士山。
顾勤瞪他一眼,“吃菜!”
王钺息夹了一筷子胡萝卜。
顾勤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应该讲过的吧,有一个,对我影响非常大的人——”
王钺息低下头,听老头回忆童年,最没意思了。
顾勤提起那个人,也不由得放下了筷子,目光悠远了许多,“在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已经跟着他了。球队和学校不一样,好像对体罚的容忍度高一点。或者说,那是一种被默认的规则。”
王钺息讨厌任何默认规则。
“他是我的——大师兄。其实那时候虽然在一个队,他远得像是太阳,我虽然也不差,但绝对不敢梦想他能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任何人提起崇拜的偶像时,都有一点的卑微。
王钺息也放下了筷子,他定定看着顾勤,单刀直入地问,“他打您吗?”
顾勤笑了,“打,是轻的。”
王钺息看他,“不是球队学长那种打,我是问,像那天,你对我,那样。”
顾勤越发笑了,甚至有点骄傲,“当然。不过,我没有你厉害,敢和他对着干。大师兄是个很霸气的人,不允许别人有任何一点冒犯他的权威,你可能想象不到,他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几百人的球队瞬间安静下来。”
王钺息没接话,却在心里默默道,我爸比你师兄霸气多了,他让人听话,不用任何眼神。
顾勤看着王钺息,“我今天当众打了你,委屈吗?”
王钺息想了想,“还好。”他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看在您请我吃饭的份上,顾老师,不管以前您是怎样的教育方法,取得了多少成就,附中的人,真的不吃打这一套,您如果执意如此的话,总有一天会出事的。您已经木秀于林了。”
顾勤听他说了话,仔仔细细地看他,倒把王钺息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我说的是心里话。”
顾勤定定地,“我知道,他们不吃这一套,我在乎的,你呢?”
王钺息没吭声。
顾勤看他,“你曾经跟我说过,你不是个需要用板子教的人,坦白讲,我某种程度上认同。可是,这两天,我越来越发现,你也并不是真的能管得住自己的那种人。”
王钺息沉默。
顾勤静静看他,“作业没有盯紧可以偷懒,工作没有标准可以打折扣,就连仅仅做个最基本的收本子,不用别人说,你也会自己露出破绽——”他看着王钺息,“也许你一千件事都做好了,可是生活就是这么残酷,他决定你命运走向的,正是你没有放在心上的那个第一千零一。”
王钺息依旧沉默。
顾勤看着他,“我说得,没道理?”
王钺息两手放在膝盖上,乖的让人难以置信。
顾勤看他,“说话。”
王钺息开口,“有。可是,可以有别的办法。”
顾勤看着他,“的确,但是,这是最立竿见影最卓有成效的办法。你不是不明白道理的小孩子,需要人去做思想工作,你内心深处比谁都清楚,只是,偶尔,需要有人去给你提个醒而已。你可以理解为,当头棒喝。”
王钺息一直沉默,一直,不知是在思考,还是负隅顽抗。
顾勤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认为,需要被监督的,都是不能掌控自己的人。你的自尊,让你讨厌被人掌控。”
王钺息没否认。
顾勤摊开手,“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没有理由拒绝。我不会去掌控你,只是在你所希望的轨迹里,帮助你走得更好。而你,难道因为被我敲打了几次就连自己要走什么路都不能选择?”
“当然不是。”王钺息终于开了金口。
顾勤笑,“所以,可以认认真真地叫一声老师了吗?”
王钺息只是起身,默默收拾桌上的餐盒。
顾勤伸手,“啪”的拍了一下他屁股。
王钺息有些别扭,却没躲。
顾勤大爷似的坐着,任由他收拾,“嗯?”
王钺息将那些纸盒子叠在一起,装进垃圾袋里,要开门的时候才小声道,“某种程度上,我不拒绝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可能。”
顾勤笑得志得意满,像一朵开得正盛的莲花。
王钺息却偏过了头,在闪身出门的那个瞬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您不是总觉得跟我斗其乐无穷吗?您选中了我,我还没有认定你呢?能不能真正征服我,拿出你的本事来吧,顾老师。”
校园的生活丰富多彩,校园的生活也乏善可陈,在王钺息和顾勤的关系推进了的这一周,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大概是顾勤乾纲独断的处事方法震慑了这群优等生,本来因为新换班主任的浮躁气息被平下来好多。顾勤等待了整整一个月才烧的第一把火还是很旺的,至少,这一周里没有任何学生以身试法漏交迟交作业,也没有任何的课代表敢漠视顾勤的态度。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平稳运行的,有人说,班主任工作的成绩就在于班级平稳地运行下去。
这一周,顾勤做了成语熟语的专题,每天一篇文言文,课内课外插开,又进行了一次小测,王钺息的表现都很不错,除了扎实的积累之外,绝对无可挑剔的态度也是他稳居第一的原因。因此,吹毛求疵如顾勤,对着他142分的试卷也露出了微笑,作文给了56,错了的那个选择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题目本身设置的问题,另外扣的一分是一个语言表达上的小瑕疵,对于语文这门课而言,考成这样如果自己还要再揍,说什么是为了下次能更好,不用王钺息说,顾勤都会觉得自己有病。
所以,王钺息的这一周无比愉快,尤其是,父亲要从佛州回来了。
康君挽着王致的胳膊从芭蕾舞剧院走出来的时候,还沉浸在剧情里不能自拔,她用接近耳语的声音向王致宣泄着她适才没有来得及释放的情绪,王致如同任何一个不感兴趣也懒得挑剔的男人,只是静静听着。
大概觉察到了王致不置可否的态度,康君很快换了话题,她一向是个聪明的女人,更何况,又那么愿意为了眼前的男人低进尘埃里。
康家和王家的交情不算太近,可几乎那个阶层的人都是听着王致的名字长大的。他是百年世家的继承者,也是那个圈子的孩子王,更是母亲和女佣叮嘱着的见了面一定要避开的混世魔王。王致三四岁的时候就领着一群二世祖们祸害四邻,七八岁的时候就带着同样的一堆小屁孩干翻了开超跑的年长的世兄们,十二三岁的时时候,已经在名利场里称王称霸了。他最爱玩的时候,所有的富二代权三代们都以骑着机车跟着他沿河兜风为荣,足迹所到之处,一阵血雨腥风,因为他排行第二,人又有股子二劲,人称,放狼的孩子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