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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逆旅来归_priest-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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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匆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后背靠着墙,头歪在肩膀上,半晌,才低低地说:“医院打来电话,昨天晚上,宋大夫去了……”
  
  安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匆,他现在肯定自己可能是被某种神经麻痹药物放倒了,要不然怎么全身的力气,都被用在维持睁着眼看着莫匆的这个动作上呢?
  宋长安,宋长安……
  
  莫匆眼圈有些红,他用力地眨了两下,脸色很难看,显得双颊凹陷进去,嘴边甚至有一圈青青的胡茬,紧紧地咬着牙,盯着床单:“对不起,我……”他说不下去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我……没想到……”
  
  安捷依旧提不起一点力气,他想起来,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好像是宋长安辅助治疗时候用的某种药物,不像蒙汗药那样,让人失去对肌肉的控制,而是整个人被深深的倦意笼罩着,没有任何想要动一动的意愿。
  
  宋长安死了,他呆呆地任这个念头在自己脑子里打了个回旋,忽然垂下眼睛笑起来,无声地,却很平静,然后轻轻地对莫匆说:“什么时候了?”
  
  “快中午了,他是、他是昨天夜里,我们走了没多久……”
  
  “哦。”安捷低低地应了一声,合上眼睛,听着房间里另一个人好像拼命压抑着呜咽的喘息声,慢慢地、声如一扯即断的游丝一样地说,“找个好的寿衣店,好师傅,叫他糊一个大胸女人,脸难看也没关系,给他烧过去……后事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安捷停顿了一会,呓语一样地说:“二十八……不到二十九……老例算夭折吧?我不大清楚……”
  
  莫匆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未曾这么无力过,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脑子几乎一瞬家炸开了花,想起那个人的笑容,临走时候还暧昧的玩笑……莫匆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人能活得这么猥琐,也死得这么猥琐,这么……平常。
  
  安捷似乎是笑了,没有睁开眼睛:“对不起什么,我都让那衣冠禽兽给放倒了不是?前些日子我就给他的私人医生打过电话啦,这臭小子,知道自己一个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跶,还存心到我这来呕人,真他妈的不地道。我给了地址,估计过几天,他的遗书什么的就该寄过来了……过几天……”他慢腾腾地说着,就像是一个叙述着年岁故事的老人,然后一行细细的泪水从那闭着的眼睛里滑出来,落在枕头上,安捷缓缓地把手臂抬到眼睛上,露出来的嘴角,却依然兀自含笑。
  
  静默了一会,莫匆忽然有些粗鲁地拉开他的手,俯下身,嘴唇不那么温柔地落在安捷的眼角,唇边……带着那么一份,言语表达不出的,沉默的伤痛。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纯粹的感情,也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将生死也轻易交付的男人之交。
  
  有些话不能说出来,似乎只能通过这样的行动表现。
  如果歉意和哀悼都不被需要,那么他该如何表达对这么一个称得上萍水相逢的人的祭奠?
  
  安捷没有推开他,或许因为用不上力气,或许是因为那药物的作用下,让他更不用面对自己那些弯弯折折隐晦难解的心思,他甚至微微睁开眼,带着某种自己都看不分明的感情轻轻地回应着。
  
  不知道那蒙古医生给他下的是哪种药,好像把那些无时无刻不影响着他、禁锢着他的过往都清除出了灵魂,思绪轻飘飘地浮着,没有地方着地,也没有再纠缠什么问题,只有这么一个用激烈的亲吻表达着种种浓烈感情的年轻人。
  
  那一瞬间,安捷觉得自己蠢极了。
  他不用想象,好像都能看见宋长安在背后看着他的不屑眼神,然后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里喋喋不休地说:“安饮狐你这个智商无限趋近于零的废物,活着就是浪费人民财产,糟践社会主义粮食,污染公共水源,喘气就是侮辱地球氧气,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制造让人不愉快的事件,留上大胡子跟恐怖分子没半毛钱的区别……除了纠缠那些破事,什么贡献都不做,一杠子横死你算了,世界上有多少没病的都因为你这种垃圾给折腾出有病来,多少心理医生都是你们这种变态造出来的副产品……”
  
  他的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在莫匆的脖子上,把那年轻人温热的体温拉向自己,沉浸在这样谁也无法占领掌控地位的、相互征服似的激烈的吻里,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不停地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只因未到伤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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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药劲还没过,莫匆把安捷从浴室里扶出来的时候,他一双眼睛已经快要粘到一起去了。莫匆把他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把空调的温度上调了两度,安捷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就沉沉地再次睡过去了,暧昧的痕迹从睡衣下露出来。
  
  莫匆手指扶上他锁骨上明显的齿痕,轻轻地笑了一下,拉好窗帘,拉过椅子,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个人,床头的时钟轻轻地走着,指缝里漏过的时光静谧而安宁得让人疲倦。或者这只是一场被太多复杂的情绪逼得爆炸的两个人彼此的发泄,谈不上有多美好,更没有什么甜蜜。
  
  他想起宋长安说的,安捷不会习惯被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从未站在被保护的角色里,自己确实是过度了。
  
  这个人,他不是那些有着阳光外表,心思单纯到有些柔弱地男孩,他是个敢一个人独自闯进大沙漠,临危时候总有种不靠谱的冒险精神,或许骨子里还有些亡命徒的东西,纵情,然后独自舔舐伤口的男人。
  
  莫匆的手指缠在安捷太长时间没打理,有些长的头发上,都说发质软的人性情温和,不过显然这位是个例外;眉眼实在好看,可是总让人难以看透,他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只是在敷衍。
  就在刚刚,他尝到了这个男人的眼泪,苦得惊人,就像是千百年不息不止的海水。
  
  最初的不甘和年轻的征服欲,已经随着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种种惊险和悲欢淡了,莫匆忽然觉得心里很满,异常地平静下来。
  宋长安最后给了他隐晦的提示——这是个海阔天空的男人,也许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但是他至少有希望获得一个陪伴的位置。
  
  那个脸色青黄笑容猥琐的男子,原来是最最睿智的一个,莫匆隐隐地有种感觉,宋长安好像看透了所有人的来龙去脉。
  
  药力的彻底失效延迟到了这天傍晚,安捷觉得自己睡得几乎有些头重脚轻了。轻轻地一动,骨头嘎巴嘎巴地响了几声。他皱着眉看了一眼从他醒过来开始就目光乱飘的莫匆:“有吃的么?”
  
  “啊?有,我去拿。”莫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差点被椅子绊了。
  安捷却已经拢拢衣服站起来了,晃晃悠悠地往厨房走,嘀咕了一句:“拿什么拿,放个屁都砸脚后跟那么大个地方,以为住的是紫禁城啊?”
  莫匆小媳妇似的跟在他身后,低声说:“哦,微波炉里有碗面汤,要是不热乎你就再热热?”
  
  “大夏天的热什么热。”安捷打了个哈欠,端出来坐在餐桌旁边,“吃不吃?”
  
  “哦……我……”
  
  “要吃自己下一碗去。”安捷瞟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别在那得便宜卖乖了,你丫处 男啊?”
  
  莫匆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安捷吃的东西差点呛到气管里,他扭过头去咳嗽了半天,古怪地看了莫匆一眼:“不会吧?”
  
  好吧,安捷叔叔,不是所有人都有您那么多年当流氓混出来的段位的。就某方面来说,莫匆同学还是蛮纯情的。安捷摸了摸鼻子,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幸亏我没……咳……”莫匆逃进厨房了。
  
  这顿简易的晚饭,就在某人庆幸是“纯情处男”对自己出手而不是反过来,借以安慰自己的良心,和另一个人不明原因的紧张中度过了。
  
  吃完以后,莫匆自觉地负责收拾桌子和碗筷,窗外华灯初上。屋里两个人谁都没想起开灯,安捷坐在客厅里,一只脚踩在餐桌腿上,仔细地思量着什么,然后忽然开口:“昨天是不是宋长安把你糊弄出来的?”
  
  莫匆一顿:“是。”
  
  “医院给你打电话说什么?”
  
  “昨天那个大夫没有夜班,他说宋医生晚上病情突然反复,看当时的样子,他似乎很难受,挣扎得厉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按铃叫护士……”莫匆皱着眉回头看了安捷一眼,一边打开水龙头去冲洗满是泡沫的碗,“大夫也说很奇怪。”
  
  “当然奇怪,那是他自己找死。”安捷的目光定在一角,眼神很冷,“然后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莫匆忽然有点不详的预感,他心思反应极快,刹那间,最近发生的种种事端从头到尾在心里过了一边,浑身一僵,差点没拿住碗,“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人里,有……”他没说出来,借着昏暗的光观察着安捷的表情,然后脸色徒然白了,干涩地说:“只有可能,是那个人……”
  
  他突然冲到客厅的电话旁边,急急地拨了一个号码:“小瑜,你们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又用了伟大的分割线,大家发挥想象力吧




第六十五章 背叛者

  小瑜好像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迟疑地“嗯”了一声,然后声音哑哑地问:“哥?”
  
  莫匆明显地松了口气:“你在哪?小瑾呢,和你一起吗?”
  
  小瑜被什么噎了一下似的,吞吞吐吐地说:“嗯……在,她在我旁边。”
  
  莫匆听出不对了:“怎么回事,你们不在醉蛇叔叔家么?”
  
  小瑾那边犹豫了一会,半晌,才犹犹豫豫地说:“哥……我跟你说,你别生气,我和小瑾今天没去上课,我们现在和白叔叔在一起。”
  
  显然上课不上课已经不在莫匆的关心范围内了,人只有在有命有闲且安全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孩子的学习问题:“白志和?”
  
  “嗯,我和小瑾本想去看看宋医生,就偷偷从醉蛇叔家遛出来了,正好碰上白叔叔,可是……”她顿了顿,显得有点难过,“哥,我真不知道,他昨天早晨还好好的,还撺掇我和小瑜逃出去玩,今天就,今天就……”
  
  安捷坐的不远,再加上耳朵好,兄妹两个说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拍拍莫匆,小声说:“叫白志和接电话。”
  
  莫匆说了一声,小瑜听话地把手机交给了白志和。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白志和慢条斯理的声音就传过来:“莫先生别着急,我马上把令妹们送回家,很快就到,还有大概五分钟左右的路程。”
  
  莫匆一愣:“白大哥,到底什么情况?”
  
  白志和好像斟酌了一下,说话的速度更慢了:“应该是我问到底什么情况,昨天晚上突然接到宋先生电话,说这两个孩子最近心理压力有点大,情绪不是很正常,让我今天把她们接到医院去,和他好好聊聊,但是没想到,没有今天了。”
  
  “宋医生?”
  
  白志和考虑了一会:“我不知道宋医生是什么意思,他这要求很奇怪,但是他说,顺便让两个孩子出来散散心,是安先生的意思。”
  
  莫匆看了安捷一眼,后者缓缓地摇摇头,眉头拧起来。
  
  白志和顿了顿:“当时何董在一边,他听说是安先生的意思,什么都没说,就做主让我今天去办,不过我到醉蛇先生那里的时候,她们已经自己遛出来了。走到半路上,我才接到消息,说宋医生已经……好了,我们已经到了楼下了,可以上去说吗?”
  
  莫匆应了一声就放下了电话。安捷拉开客厅的窗帘,果然看见莫瑾和莫瑜两个小丫头情绪不大高地从车里出来,他从衣柜里拿了换洗衣服,转身进了洗手间把睡衣换下来,稍微收拾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正好莫匆给两个女孩和白志和开了门。
  
  莫瑾眼圈还是红的,莫瑜拉着她,显得镇定得多,白志和走在最后,在门口的小毛垫上蹭了蹭鞋底才进屋,客客气气地和两个人打招呼。坐下以后,白志和说:“如果二位不介意,我已经通知了翟大哥,今天的事情,我觉得很奇怪。”
  
  安捷默默地点点头,坐在窗户边上,翘着二郎腿,双手叠在膝盖上,表情异乎寻常的凝重。莫匆摸出了自家的钥匙,打发两个小姑娘去对门。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根烟来点上,问白志和:“老翟他们还有多长时间?”
  
  “应该用不了多久。”白志和说,目光却瞟向安捷,“安先生,宋医生是您的朋友。”
  
  安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信得过吗?”
  
  安捷扭过头,有些锋利的眼神直视着白志和,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消失了,显得冷淡得有些不近人情:“你说呢?”
  
  白志和在他这气场全开的情况下笑容有些僵硬,不过没有退缩,翟海东的二把手毕竟不是寻常人,他想了想,又追问了一句:“如果宋医生信得过的话,那您觉得是谁信不过呢?”
  
  安捷没言声,脸转向窗外,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吃完晚饭,小区里遛狗遛弯的人到处都是,路灯底下聚了一帮下围棋打牌的,显得很热闹。安捷眼睛微微地垂着,半晌,又是一句:“你说呢?”
  
  这最后的三个字轻飘飘的,好像叹息一样。他的背很直,可是或者是光线的原因,整个人显得很倦怠,出着神。侧脸看上去要成熟一些,下巴尖削,脖子上有明显的筋骨露出来,衬衫领口打开着,袖子卷起了一半。指尖没着力地悬在膝盖上,借着微光,可以看见手指上清晰的茧子,疏于保养而显得有些粗糙。
  
  白志和觉得这男人似乎有点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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